大清早,楼下强烈的音乐带着重磅低音炮的声音,让我从沉沉的睡梦中醒转过来,稍稍用耳朵注意了一下,唱的是“今天是个好日子,心想的事儿都能成”,看来是楼下人家选在周末结婚了。一会儿,妻子进来说“聘闺女也搞得这么热闹”,我才明白是往外嫁女儿,看来这边是岳母家了。
我在床上躺着依然不动,不久音乐停了,传来的是男主持人麦克风中的声音,乱糟糟的,我也懒得用心去听,无非是那些喜上添喜的雷同话语。然而我突然听得一声憨憨的称呼:“妈!”紧接着是一声脆脆的应答:“哎!”肯定是姑爷对岳母的改口,而那岳母的声音似乎也有着无上的欣慰。改口是要给钱的吧,果然,主持人高声唱颂:“六千六百六十六,祝两位年轻人顺顺顺,发发发。”我知道“六”在中国民间世俗传统中是“六六大顺”的意思,然而怎么能联系到“发发发”呢?随即我又一个明白:既然小伙子在这边改口得了六千六百六十六,那姑娘被接到婆婆家也是要改口的。不管以后愿不愿意叫,今天这一声是断也免不了的,那婆婆出手就肯定是八千八百八十八了吧。
进而我又想,小夫妻在今天晚上洞房花烛的时候,其他别的内容怕早已是轻车熟路了,而这相对而坐或相依点钞的工序,恐怕对他们还是绝无仅有的新节目,不知那感觉如何。我无权也不想去亵渎人家圣洁的婚礼,但我可以顺此想开去。
世界永远是这样,不同年龄、不同阅历、不同时代的人,对爱情总会有着自认为准确的解释,对于婚姻也有着不尽相同的理想,就像没钱的多向往着富贵的花园,有钱的也有着平静的温暖的奢望。婚姻、金钱、性与爱恐怕也是人们生活与情感世界里永远也走不出的漩涡。
爱情么?前些日子我曾在一篇文章里说这在当今已经似乎成了一份奢侈品,而昨天在和一个年轻的朋友闲聊中,我又有了些新的感触。他说:“我们这些八十后是被遗弃的一代,好男儿志在四方的雄心,随着走出大学校门,很快就荡然无存了。爱情是什么?爱情就是睡觉,可是睡觉也还得把心悬起来,说不定第二天早晨醒来,枕边的人就飞了。为什么?睡觉没有自己的房子,那心还不悬着啊?所以爱情的基础就是房子,动辄百把十万,有多少职业能给我这样的造化啊!”看来,进一步佐证,果然是侈谈爱情了。
其实,这个年轻人把爱情直接指向的就是婚姻,这也不错,够实际。然而在爱情和婚姻之间,我似乎感觉到,这种脱离开父母(更多的是无奈,因为不是天下父母都可以设想百把十万的来由)的经济依靠,似乎两个人之间的爱情与婚姻更独立更纯粹,更像理想状态的爱情与婚姻的概念,而不是把双方各自都叫一声“妈”作为很主要而关键的环节。可是在爱情与婚姻两者之间,房子也就是金钱却是那样的沉重,压得爱情不敢张扬,以至于渐渐地被压空了内涵,而性却又像泡沫一样,可以在一晚上制造很多,转来清晨,则早已无影无踪。
目前,这位年轻朋友的爱人在外地打拼,而他本人则是我的一位小同事,和我同一个办公室。大概一个月左右,他会去外地看看爱人,偶尔他的爱人也能回来一两天,如此奔波着,脸上难得见到多少自然的笑容。有时他爱人回来了,他往往要早早地离开单位,走时总是说:“老兄,单位有什么事情,帮我支吾一下。”第二天来上班时,我总喜欢开玩笑,说:“媳妇把经取走啦?你也得多找点时间主动去送经啊。”年轻人总是苦笑。
在这对年轻人之间,爱情与婚姻之间是爱巢的缺失与派生出来的性的肥皂泡,然而这在当今的年轻人中应该具有一定的普遍性,或者决不是个例。
我一直认为爱情是感性的,不同的年龄,不同的时期,在人的心中总有着不同的体验和认识。在年轻人那里,如果能剥去浪漫与动情的装饰,是花,也是初绽的状态,必得要经过日光的暴晒;是果,也是青涩的幼果,酸酸涩涩的,味道很单一。在这酸与涩中体验出来的那么一点甜么?就像从来没有吃过糖的人,突然尝到了那么一点一样,久了,还能有什么?在这里,性必然是先导性的诱因,因为这时的爱情还不具备更多的世俗理念的渗透与渐染,所以纯粹而并不无美好。然而这种爱情终究是柔弱的,海誓山盟只是情感传达的一种方式,当在现实这条冰冷的道路上稍一打磨,便可能生出很多血泡,于是很快地蒸发升空成泡沫了。所以为爱情加上一层箍——婚姻就显得尤为迫切了。对于这一点,自然“围城”这个词语也很形象的。当有一天有人要从围城中闯出来的时候,那爱情与婚姻的感觉与认识恐怕怎么说也发生了变化,因为德谟克里特早就说过:“人不可以两次踏入同一条河里。”同样适用于爱情与婚姻。
在爱情与婚姻上,人绝不是为了找朋友,才去补足另一半的,也不是简单地只为了寄托或支出情感,才营造一个华丽的名词和盛大的殿堂的。为了什么,谁能说得清呢?总之这早已不是只为繁衍的时代了,否则,谁还需要婚姻?人是复杂感情的载体,为了保证爱情的那么一点味道,荷尔蒙也好,铜锈也罢,馨香花瓣般的那么一点情调也行,人更多的总还是愿意把爱情装在婚姻里的,即便是全然自由的婚外情,在当事人的脑海里也难以摆脱婚姻与家庭的概念。至于金钱是怎样的重压,性怎样的被泛滥出层层的泡沫,已经不需要再更多地回答。但凡经历世事,跋涉过生活,再去玩味“哪个少女不善怀春,哪个少男不善多情”这样诗化的调调,恐怕也就是笑笑而已了。
迎亲的早已走了,恐怕连婆婆那边的“妈”都早已经叫完,此时正随着长长的披红挂彩的车队,在最华贵的车子里,前往铺着红地毯的明亮饭店里,进行各种该进行的仪式。而我的耳鼓里再次于幻觉中回响起的是“六千六百六十六……八千八百八十八……顺顺顺……发发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