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桃登时目瞪口呆,然她倒也算是吃饱喝足,自己气性还大着呢。不过是随意地往姬郁走的小径上瞥了瞥,子桃坐在原地看看天,看看地,瞧瞧树枝之间的小蚂蚁,倒是颇为自得其乐。
夜深山空,天色昏暗,到了晚上姬郁也没回来,丛林中的温度如前几日那般,迅速的降低。子桃冻得狠了,在之前还没有搭好的简易帐篷内蜷缩着。她搭不来帐篷,此时倒是隐隐的后悔起来。后悔自己好像赶走了姬郁,这么深冷的夜晚,不但在外面的姬郁可能会感觉到冷,而且在这一个半漏风的帐篷中她已经觉得很冷了。
月渐渐地高高悬挂在半空,透过嶙峋的树的枝桠,一层一层的洒下淡淡的光辉。一种似鼠非鼠的怪鸟在天空中盘旋着,拉长了的影子显得格外的阴森恐怖。子桃睡得不安稳,眉头紧紧的皱着,还不停的抽动着。她好像做了什么噩梦,猛地一睁眼,还是睡意朦胧的样子,却看到了帐篷不远处有些熟悉的身影。
之前那个半顶的帐篷竟是已经不知不觉搭好了,质子坐在那里,却又好像是睡去了。模模糊糊的却已经年更是看不真切。只是也不知道是不是因为之前纷繁复杂却是全然忘却的梦境,子桃心里突然有些安心。在丛林中流浪了这么几天之后,终于不是自己一个人。她闭上了眼睛,这一次却是快速的睡着了,呼吸渐渐地平静。
她该是庆幸,只看到那个人,那身影,确实没有注意到他方才努力克制下仍是不断颤抖的手,以及冰冷的神色。
光滑白皙的脖颈上一弯青色的掐痕,被半空洒下的月光晕染,却仍是清晰可见。
——在这么一个危险的丛林里,有时候大约永远消失一些人并不离奇。何况是向来养尊处优的王女。
雍朝这些王女向来都是骄纵任性,就算是子梅,在那些关心的背后也好像还是隐藏着什么。娇宠的太过,一举一动都带了自私的意味。
姬郁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看到这些骄纵任性鼻孔朝天的王子王女,他其实总是会有一种看见了过去自己的感觉。若不是七岁那一年惨遭大变,他可能也是一个被父王母亲放在蜜罐里养大的王子,软刀子一刀一刀的捅进心窝,渐渐被所谓的兄友弟恭消磨掉所谓的锐气,变成王太子手下的一条忠狗。
可惜,人总是有逆鳞的。
姬郁的手骨节分明,曾经那个人说过,哎呀,我们家小苡的手生的真好看。然后这双她称赞过的手送了她最后一程。
姬郁至今还记得当时那个女子悲怆的神色。
她说,小苡,是母亲无能。
她说,小苡,母亲很难过,可以帮帮母亲吗?
她说话的时候已是毒入骨髓,一边笑就一边咯血,从一块块的深黑血块到殷红的血水。
然而她在别人面前却是端庄优雅,落落大方,只有斥退了所有的随侍仆从,脱了华服卸了妆容的她却是楚楚可怜而又分外惨烈。
她说,真是累啊,还好有小苡,终于是解脱了。
她当年本也是小家碧玉,只是刁奴反水,小小年纪被拐骗卖到了教坊。虽是有模模糊糊的记忆,然而直到学艺而成,仍是没有找到自己的家人。年结时幸得敬帝心,春风一度后被敬帝百万鲛绡赎走,又是在敬帝的帮助下慢慢的找回家人,帮扶母家。
只是到底是民间出来的,既没有受到系统的培养,又没有得到敬帝刻意的帮扶。十五岁刚是及笄的年龄,沐己自从幼时起学的便只是一些迷惑男人的手段。她堕了三次胎,到最后,万分艰难的生下了姬郁,却被告知可能此生只有这么一个孩子。
好在这孩子是一个王子,长得也玉雪可爱,也足够聪明。她努力的在自己身边的嬷嬷帮助下去适应宫中的一切,人情往来亦或是投君王所好。学会一步步用锦衣华服打扮自己,偶尔天真活泼去勾起君王的回忆。去和满宫殿的各色美女交锋,为了儿子学会怎样做一个好母亲,好妃子。她用了三年的时间获得帝王的信任,又用了五年的时间去扶植自己的母家。
沐家祖辈皆书生,沐广亦是读了很多的圣贤书,只是没有机会的君王青眼,想为国分忧,却苦于没有门路。渐渐地,沐家在歂朝崭露头角,在学子中,也有了呼声。
敬帝或许是天生情种,此刻喜好沐己,便是连着沐家的所有人一道儿喜欢,连带着每次沐广直言上谏,便乐呵呵的接受,连连夸他是难得的忠臣,直臣。
后来,物极必反。对于人来说,也是一样。沐家因为一个女人的缘故,突然从名不经传一跃到了快歂朝的贵族阶层,无论是平民还是贵族,都开始排外了。平民从一开始的欢欣喜悦到羡慕嫉妒,而贵族则是从一开始的鄙夷漠视到联合抵制。读书人哪里管这么多?沐家双亲早逝,沐广一个大老爷们,每日早朝不过是同君王互相吹捧,下朝之后溜着弯回家,和那些左邻右舍愉快的打招呼,愣是没有看出来别人态度的变化。到了沐己觉得有些不对劲,传了信出去,想让沐广进宫一起商议事情,却是连信都送不出去了。
王后的母家是真正的大贵族。刚开始时不出手不过是王后叶蓝认为这一个舞姬闹不出太大的风浪。叶蓝体弱,连生出的儿女也大多体弱,她为了积福,平日里却是连只猫都不去伤害。可这样的人,却是在沐家渐渐展露头角的时候便悄悄地收集了许多的资料,借着关心侧宫的理由慢慢接近沐家,又生生的虚耗了敬帝的耳目。
其实在一个人不设防的时候暗算一个人很容易。沐己进了宫后,尽管脾气温和,也不主动挑事,然而还是处处有宫妃暗害。叶蓝便一直站在沐己边上安慰,告诉她一些浅显的窍门。于是沐己便将叶蓝看做了自己最好的朋友。尽管是王后和侧宫本该对立,可她却是觉得这个世界上对她最好的最不求回报的便是敬帝和王后。她经常在叶蓝面前放纵的微笑,就像是自己记忆中无忧无虑的小时候,也经常同叶蓝说起自己的心事,说累了便在叶蓝正殿之外饮上一杯花草茶。
然后就没有后来了。
七年的好友,七年的算计,要不是那一次沐广升官,沐己很开心的没有经过通报便前往正殿。却没有想到,真相远远比猜测更可怕。若不是因为太过于开心,再一次喝下加大了剂量的**,她或许死都不会知道自己最信任的朋友原来是这样想着自己。
——你不知道,本宫有多讨厌你天真无邪的样子,真是单纯的可人,可人到本宫想要毁掉。
——你不知道,其实最初几年你的堕胎,也均是有本宫的手笔,哈哈,每次你脸色苍白的向本宫诉苦,本宫听得很认真。你也觉得吧!本宫是在想,到底是哪一步做错了,让以你为本宫是一直站在你这边的!
——你不知道,敬帝将你从教坊中赎出来,不过是因为你长得像他早亡的义妹!本宫真是弄不懂,你像是一只勤勤恳恳的蚂蚁,将自己的家族顶到了天,又有什么用!
王后说这句话的时候,沐己已是气急攻心,生生的吐出了一口黑血,脸色却是好了很多。
她开始借助之前打下的人脉反水,借助所谓的帝王宠开始无止境的报复,瞒着所有人交自己的儿子隐忍,用自己鲜血淋漓的教训。
毒素上身,颜色衰败,君王找到了更为相似的美人,开始刻意的疏远她。她却丝毫不在乎,一点一点的将自己的人从最底层慢慢的渗进深宫。
底层就好,这些人最单纯,只要一点点的小恩小惠便会死心塌地,就像当年的自己。到时候成长起来了也不会忘记恩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