鼎山县大路尽头,是一片环形山谷,只对外通谷口一处,难攻易守,是宁家数百年前奠基所在。宁远走了不少路才到了宁家的老宅,宁家多数生意都在城中,但是起家之时,老祖就定下规矩,族人从小居住于城外的老宅,接受族学教育。
时至今日,宁家已经成为鼎山县举足轻重的势力,然而开枝散叶百年,族人遍布全县,一些边缘旁系的支脉早已无人问津,甚至极为落魄。不少远房支脉的地位甚至不如主家的管事一流人物高,宁远的父亲虽然也属宁家一脉,却只是在家族商队做事。
按理来说,像宁远这样五服之外的穷亲戚是不可能有机会进宁家家学这样核心子弟才有资格的地方进学,往往都是就近在村中,乡里的私塾中启蒙,甚至识了字以后就被家里送去城里做事讨生活的也不在少数。但是宁父偏偏极为疼爱宁远,情愿冒生死危险拓商,也要送儿子前往他心目中最好的学堂。
有趣的是,家学中虽然对经史子集,历法数术要求极严,让宁远颇为吃不消,但也有地方志怪,名人传记,
让宁远流连忘返,而最让他每每心驰神往的,便是关于剑仙的传说,行侠仗义,长生不死,一直是宁远心中的梦想。
修仙无望,可习武也不是自己负担得起的。穷文富武,可不是一句空话,没有名师指点,高深功法,药材膳食,再好的结果不过是练出庄稼把式,练成废人的都不稀奇。
好像昨天自己就是被那个故作神秘的大叔用一根鸡腿骗着学了一套什么劳什子心法,还说能包治百病,练好了以后行走江湖行侠仗义都没有问题。结果在二牛手下一回合都没撑过去,不行,今天下学了非要找他算账不可。
宁远不由加快了脚步,却在走廊的拐角一不留神撞了个趔趄,只听“哎呦”一声,一股有些浓重的香气扑鼻而来,温玉满怀,一触即分,然后见到一双妙目怒视着自己。
原来是二房的堂妹宁冰,因为自小出落的聪颖乖巧,在长辈面前极为受宠,不过被有些被宠坏的她在同辈中就非常高傲,除了对少数的几个兄长很巴结讨好,对于宁远之类不入流的同辈则是一副颐指气使的样子。
宁远心里暗叫一声“糟了”,可不能得罪这种人,要不然后患无穷,赶紧堆起笑脸,“这不是宁远表妹吗...”“住嘴!你是什么身份?!表妹也是你能叫的?”“话不能这么说,咱们可是亲戚.....”“我宁冰可没有你这样走路不长眼睛的亲戚,也不知是什么家教才教出来的......”
“够了!!!”宁远红着眼睛吼道,从小父亲不在身边,母亲一人撑起一个家,对于他的管教确是有心无力,这也是宁远从小心目中的一个痛,而在家学中受到的委屈,他也从来只是打掉牙往肚子里咽。但最让他难过的,还是父母亲对于他出人头地的殷切希望,每次他看着他们慈祥的目光,他都无法说出辍学的想法。
“谁这么大声啊?这么没教养怎么进的这里啊.......”
“这里是什么地方,咱宁家家学的学堂!怎会有你这样的粗鄙之徒?”
带着轻蔑的语气,迎面走来一群衣着光鲜的青年男女。为首的是个青年男子,虽然服饰尤其华丽,但是略显青白的面相和轻浮高傲的神色让整个人看上去难以接近。
宁远看到华衣青年,暗叫了一声不好,因为这位正是宁氏嫡亲,身份地位与宁远不可同日而语,却又偏偏不是长房出身,没有丝毫的可能竞争族长的位置,既不可能更进一步谋个高位,又为了不引起长房那几位的敌意,只能做些没名堂的来打消别人的注意。
偏偏又有钱有闲惹是生非,家里也不稍微管着点,而这种有背景没前途的小姐少爷不管放在什么年代,多是社会上的祸害。
不等宁远开口,刚刚还盛气凌人的宁冰便换了一副面孔,娇滴滴道:“轩少爷,您给评评这理。我被撞在地上,这宁远还拒绝不道歉,无端羞辱于我。。。”被称作“轩少爷”的男子看着面前梨花带雨的宁冰,眼光中隐晦的闪过一丝贪欲,但还是被他很好地掩饰过去。
“宁远啊,你虽然读书不怎么样,也该知道好男不跟。。。’’宁冰的眼睛因为吃惊显得更大了,旁边的帮闲也赶紧提示,‘宁轩’才回过神来,‘‘啊,不对不对,是兄友弟恭的道理。你和冰表妹再怎么说也都算是我宁氏族人,有什么话不能好好说呢?”
虽然对这些人极为不忿,但宁远也深知这些人开罪不起的道理。赶忙低下头,低声道,‘‘轩表哥,您误会了,是这样的。。。’’
“放肆!轩少爷何等地位?叫你一声是抬举你,你自己别不识抬举!”这时一旁地跟班立刻声讨,宁冰赶紧火上浇油,“轩少爷,您也看见了,这宁远有多不识贵贱,也不看看自己的身份,竟和您称兄道弟,简直是不识好歹。”宁轩闻罢也有些不满地皱皱眉头,“宁远,我看在你我同出一门的份上,对你也算是客气了,可你也得有自知之明,你扪心自问,这里是你放肆的地方吗?!”
俗话说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在深山有远亲,仅仅在家学待了不到一年的宁远就初识了人情冷暖,即使是一个小小的家学里面,也依然有着复杂的人情世故,三六九等的等级划分。虽是以学童的身份进了家学学堂,但是偏大的年纪和贫乏的见识使他屡屡被同学取笑,再加上家境贫寒,与同学相比起来非常寒酸的衣着,这一年,宁远在学堂过的极为不易。
相比之下,反而是在客栈做帮工的时候让他感觉最是真实,伙计之间的揶揄玩笑,耍赖偷懒;客官之间的高谈阔论,道听途说;总是躲在暗无天日的柴房里喝酒,神经兮兮的奇怪大叔;甚至就连那个一向见不得伙计闲的可恶掌柜都显得的无比亲切,对宁远来说,这才是他最真实的世界。
“我凭什么就不能来了?!”宁远终于忍无可忍,其实对他的侮辱他在客栈做工时早就习惯了,但最让他愤怒的是对他父母的侮辱。“我也是宁氏一族的血裔嫡亲,我父亲也为我缴纳了学堂的费用,你们凭什么就觉得我没有资格在这里?!”
“难道旁系分支就没有资格读书认字,出人头地了吗?’’宁远悲愤道,这时远处传来一阵冷哼,“不错,其实你们旁系会读书写字就够了。”即使在这里,如此吵闹的情况下,这声音也清晰可闻,众人大惊,就连宁轩也变了脸色,恭声道:“原来是宇大哥,小弟有礼了。
原本簇拥的人群不约而同的让开一条道来,不似宁轩这般张狂,这一位虽然是正儿八经的长房嫡子,但身边只跟了一个侍女和一个青衣小帽的老者,只见他一身白衣,与周围满身华衣的男男女女形成了鲜明对比,但是其高傲的态度如同鹤立鸡群,人们噤若寒蝉,纷纷把目光放在明显为首的白衣青年身上。
白衣青年‘宁宇’仿佛散步般踱步而来,却是似慢实快,众人刚刚还看他尚在远处,却倏忽便至,眨眼间便到了宁远身前,只看他身后一路小跑的侍女就知道此人怀有不低的身手,普通子弟可没有带仆从进去学堂内部的权利。
此时,宁宇走到宁远面前,居高临下地说到:“你们这些旁系支脉,本身不过是我们本家的附庸罢了,真的以为你有机会可以和我们平起平坐吗?”
“让你们到这里来读书,不过是给表现优秀,贡献突出的人一些奖励而已。你们在这里读书,不过是识几个字,不至于当个睁眼瞎,重要的是知道该怎么和我们相处……”
说到这,宁宇低下头附身到宁远耳旁,低声道:“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地位,宁轩那个废物说的没错,人贵有自知之明,你看冰儿就很乖巧嘛,哈哈哈。”
说着不屑地看了面色难看地宁轩一眼,刚刚他虽然压低了声音,但还是故意让宁轩听到了,“冰儿,你上次不是说要请教我诗词吗,走吧,我今天正好有空。”言罢,头也不回地负手而去,竟是看也不看宁轩的反应。
宁冰闻言,面色极为难看地瞄了宁轩一眼,见他面无表情一言不发,这才咬咬牙,认命般地扭过头。几乎顷刻间便换了副面孔,讨好之极地跟上去随宁宇走了,一路上欢声笑语不断,巧笑倩兮,一副才子佳人的妙景。
待宁宇一行人走远,宁轩仿佛才回过神了来,只是此时显得十分无精打采,倒是一众帮闲口中喊着“散了吧,散了吧。”
把人群驱赶开。众人见没有热闹可看,只得纷纷散去,突然宁轩“嘿嘿”一笑,指着远去的宁宇身影说道,“怎么样,你也看到了吧,人和人生来便不一样的。我想怎么样,你就得听我的,他想怎么样,我也只能听他的。”一边说着,一边紧紧攥紧了拳头。
“难道你以为你进了学堂就能逆天改命不成?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但是它们再如何不堪,也是能兴风作浪的怪物吃人还是没问题的。你在学堂不管再怎么用功,哪怕说破天了,也最多是个进士,做个翰林什么的清贵还行,想外放做官,做一方父母,想都别想。不结交权贵,趋炎附势,那就一辈子别出头,要么就当个牌子供在庙里,让后人敬仰吧。”
宁远怒视着对面的华衣少年,怒道:“所以你们就非要把我逼出家学不可吗?你想告诉我安份守己,才是活路吗?!”“不,我是想告诉你,谁的拳头大,谁就能说话!”宁轩笑的非常难看,“你看,虽然我拿他没有办法,但收拾你还是可以的。”
他挥了挥手,一众帮闲中跃然而出几个膀大腰圆的家伙,他上下打量了下有些瘦弱的宁远,又看了看几个膘肥体壮的打手,有些索然无味地说到:“别闹出人命,我可还顾着名声呢。”几个打手拱手称是,围将上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