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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到印光和尚传来的讯息,祠堂老人带领李月然和商宁回到村子。
天色已是傍晚,天空淅淅沥沥下起了绵绵细雨,冲刷着这个凄凉的村落。
印光和尚已经将全村死去的一百三十七人老老少少男男女女的尸体尽数搬到空地上,席地而坐,念起了渡亡经。李月然扑倒在父母的尸身旁边放声痛哭,回想起早上出门时娘亲拉着她的手一遍一遍叮嘱她进山一定要小心时慈爱的笑脸,父亲宽厚的手掌拉着她一同走出家门,谁想不过一天光景,他们便变成冰冷的尸体,再也无法张开嘴喊自己一声小月,痛到深处,张嘴哽咽几声,竟然哭晕在母亲尸体上。
祠堂老人轻轻抱起李月然,衣袍挥动,已然有一层无形劲气将女孩包裹其中,任细雨绵绵却再也淋不到她的身上。
商宁目光呆滞的看着这一切,深秋的雨水冰冷刺骨,他却一点也不觉寒冷。
全村人的尸体都在这里,他看了无数遍,却没有发现那个尚未来得及喊一声“爷爷”的老人的身影。
昨晚商仲说的话他还犹在耳边。伸手入怀中轻轻捏了一下商仲交给他的鎏金小剑,小剑并无异样,如此说来,他还活着,可他去了哪里?就此一声不吭的扔下自己独自走了吗?
“不,不会的……”商宁摇摇头,转身木然走向自己的小茅屋。
他一言不发,一步一步走着,怀中的小手紧紧攥着那柄鎏金小剑,心中狂喊:“是出尘子,是出尘子,一定是他!一定是他带走了爷爷!”
小小的心中骤然一阵空虚,终于支持不住,跌倒在小茅屋的门前。
村中的变故,商仲的失踪,对这个孩子来说都是不能承受的沉重。突然发生的巨变,已然让他的内心世界轰然倒塌,一切都在悄然发生着变化,两只狗儿默默的站在商宁身边,低下头来吐着舌头轻舔着他被雨水打湿的脸,嘴里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祠堂老人叹息一声,走上前去将商宁抱起,一手一个抱着两个孩子走进茅屋,将他们放在炕上,双手轻轻的抚过他们的身体,两个孩子身上的雨水瞬间蒸干,二人同样都是面色苍白,紧闭双眼,但不同的是,女孩脸上是痛苦无助的表情,而男孩脸上却充满了坚毅和仇恨。
三遍渡亡经念毕,印光和尚睁开眼睛,站起身来,看了一眼身边的祠堂老人,苦笑一声,指着地上的村民:“安老头,你猜他们是怎么死的?”
祠堂老人问:“怎么死的?”
印光和尚沉默了一下,说道:“是被人生生用沙土掩埋。”
祠堂老头眼中精光一闪:“厚土诀?”
印光和尚摇了摇头,道:“能够役使五行大地之力的,倒也不只是玄天宗厚土诀,日间玄天宗东方云逸也来过,他来时我已经将沙土散去,他并没有看到。“
祠堂老人不再说话,双手捏动印诀,只见脚下土地翻涌而起,片刻间将一百三十七具尸体掩埋到地下,地下翻出的干土片刻之间被雨水浸湿,光滑的地面上没有留下一丝痕迹,甚至原本生长在地上的花花草草,也依然留在原地,仿佛从未动过。
印光和尚看了他一眼,道:“要说这操纵大地之力的本事,天底下怕是再也没有人能高过你了吧。“
祠堂老人不置可否,抬眼看了一眼灰蒙蒙的天空,远处昆仑山脉绵延起伏,云雾缭绕。这山中隐士无数,各参天道,山下凡人却命如蝼蚁,一上一下之间就如同天上地下。能上得山去的,无一不是这世间的杰出人物,可是上山难,下山更难,像自己这样舍去一切背离天道的人,更是少之又少。
“印光和尚,如今有一件事不得不拜托你了。”
印光和尚道:“你是说那两个孩子?”
祠堂老人点点头:“我这一生,誓不再上玄天宗,但这两个孩子却与玄天宗大有机缘,就拜托和尚你代我走一趟,送他们上山,交给虚灵子,请他务必好好培养二人。”
印光道:“既是与玄天宗的机缘,就是与你安老头的机缘,送他们去玄天宗,难道会比留在你身边更好吗?”
祠堂老人摇了摇头,道:“时机到了,我自然会再找到他们,但是如今却不是时候。你此次为天下事来找我,现在看来安宁村的这件事正是你所说之事的前兆,既然有无可逃避的责任,老头我必定要走一趟了。我准备即刻到盘龙谷和天音阁一趟,见见木老头和乐正天音那个老太婆,如果我再躲着不出来,恐怕仙道各宗门派难以合力应对妖王出世之事,有些事情,逃避也不是办法,总该想个法子去解决,带着两个小孩在身边总是不方便的。“
印光和尚心知他所言之事困难重重,责任极重,点了点头,道:“如此也好,他们二人你大可放心,我定然不会负你所托。”
祠堂老人又问:“这次极北之地荒泽异动,以你看来,那封印还能支持多久?”
印光和尚道:“数月前我前去查看了一番,如不出意外,十年之内,必定有变。”
祠堂老人点点头,道:“如此说来,尚有些时间。你安置好他们二人之后,便回法源寺去吧,少则三年,多则五年,我会亲自前去拜会印世方丈。”说完,看了一眼雨中黑沉沉如同鬼村的安宁村,转身向村外缓步走去。
一百多年前,因为诸多原因,他离开玄天宗,独自一人来到安宁村,那时的他众叛亲离,心灰意冷,只想找个地方青灯古佛,孤老一生。就是那时,在安宁村的祠堂边上,印光和尚寻来,在祠堂旁边银杏树下与他下了半局残棋。
看着渐渐远去的伛偻背影,印光和尚低声念了几句佛号,转过身向小茅屋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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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玄天宗玉虚殿中,掌门虚灵子独坐中央天地正位,左右两侧各有两个蒲团,如今却空了三个。
再往下方是金木水火土五行仙门首席大弟子,再下面是一百余名青衣二代弟子和数百名黄衣三代弟子。
一大早虚灵子就让东方云逸将五行仙门留在昆仑山的弟子尽数招来,五门弟子平日里分别在锐金峰、青木峰、碧水峰、烈火峰和厚土峰各自修行,除了每三年一次的宗门比武极少聚在一起,此次见掌门急招,每个人都是心中嘀咕,尤其是厚土门、碧水门和青木门的弟子,已经数月没见师尊一面,大家心中各自惴惴不安,虽说五老平日多数留在中央五行峰一起修行,但每隔少则半月多则一月,总会各自到自己门下检查一下各弟子的修行成果,像如今数月不见踪影的情况绝无仅有,三门弟子心中隐隐感觉此次掌门急招,定与三位师尊有关,如今在玉虚殿中,看到空空如也的三个蒲团,大家更是肯定了自己的想法。
东方云逸看了一眼已经尽数到来的众弟子,开口道:“今日掌门召大家前来,有几件事情要宣布,厚土、碧水、青木三门首席师弟可都来了?”
人群中走出三人,左侧一人身材魁梧,方脸剑眉虎目,满脸英气,穿一身棕色短衫,中间一人比前者足足矮了一个脑袋,面如冠玉,头顶梳了个发髻,一身青袍长衫,手执折扇,最右侧却是一名女子,一张瓜子脸,双眉修长,肤色虽然微黑,却掩不了姿形秀丽,容光照人。
三人上前一步,分别拱手行礼道:“弟子慕华、段无涯、梅青玄拜见掌门师尊。”
虚灵子点点了头,尚未来的及开口说话,忽见殿外前山流光闪过,东方云逸伸手一招,流光落入手中,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白玉简,东方云逸将玉简握在手中片刻后,开口道:“师尊,前山守门弟子传讯,有客人到访。”
话音刚落,就听玉虚殿外一声清亮的佛号响起:”阿弥陀佛,虚灵子道兄,和尚不请自来,多有叨扰了。“
话音未落,众人眼前出现了一高两矮三个人影,正是印光和尚带着商宁和李月然二人站在了玉虚殿门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