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潭州没人了吗？派一个力气都没长全的小儿过来！展元魁呢，马自珍呢？他们躲在哪个女人怀里喝奶不成！”张归霸连身上的重铠都脱了，只着了件青灰色的劲装，满身的虬肌把衣服撑得鼓起，配合粗俗的话语倒是吼出了几分豪情的意味来。
“奶水怎么都算是世上有数的滋养品，就他们两个兵老粗，除了从娘胎里出来那几天，哪还有资格再喝得到。”项喆拱拱手回道，“听上去您倒是经常喝，若是您那有多余，就给你这两老兄弟捎带些过来，这俩老家伙虽然身子骨还算硬朗，但总是老了，也该进补了。至于打架这种事情，还是该由小子来代劳了。”
张归霸往地上唾了口唾沫，仔细端详了项喆半天才嘿嘿笑道：“潭州兵里什么时候出了你这样油嘴滑舌的小子，拐着弯骂老子啊！得，就冲你这份胆气，老子待会儿不在你脖子上下刀，给你留个全尸体。”
刀子不往脖子上招呼，那自己想死，总要把血流干才好，这老小子也不是个好东西。项喆说道：“不然我再骂您两句，您再提携一下小子，将你脑袋送与我了，也好让我升个校尉当当？”
“想拿老子的人头，那要用你的本事来换了。”提了提缰绳，座下的乌骓马打了个响鼻，前蹄轻轻地踏着地面已经做好了冲锋的准备。
项喆紧了紧手上的马槊，这根从军士手里顺来的木头棍子一点也不顺手，若不是砍柴的斧子实在是有些跌身份，他一点也不想用这玩意儿。
没有战鼓擂起的信号，两人却似乎都心领神会，同时向对方发起了冲锋。
旁观的军卒都把心提到了嗓子眼里，前一位将军连一刀都没接下来，就滚落下马。这个火头军虽然看上去傻里傻气，但好歹接上一招，不然今后出门，自己哪还敢说自己在潭州军营里待过。
马槊和朴刀相撞，猛然间爆发的力道，让胯下的战马同时发出一声痛苦的嘶鸣，还好只是一刹，两把兵器便已经错开。但外侧两只马蹄踏出的深坑，在实实在在地诉说这一招内的凶险。
张归霸成名已久，南征百战数年，不管是敌军还是友军都被他的一身遒劲所折服，所谓的铁臂境怕是在弱冠之年就已经圆满了。张归霸很清楚自己那一刀借着马力会砍出多大的力量，所以对于项喆没有被一刀斩落马下的结果倒是有些诧异。
虽说没有落马，但项喆的处境却不见得有多好，由于不善马战，自己的身体总是很难平稳下来，在马上七扭八歪的惹人好笑。强忍住自己腰上的刺痛，紧紧地拉住了缰绳，才没让胯下的黑马失控，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水，大大地舒了口气。
“没掉下来，没掉下来！”军寨里竟然在这个时候传出了欢呼声。
但零星的欢呼声还没持续几个呼吸，就把军寨里可怕的沉默给湮没了，只要有脑子的就都会想到，没被一刀砍下马而已，确实也没什么值得骄傲的。
张归霸看着项喆因为驾驭马匹而涨红了的脸，胸口里难免就有一股抑郁之气，世间的强者都是骄傲的，更逞论是一军的主帅。今日他就是冲着潭州军士心里那半点的侥幸心去的，不把人家打得心服口服，谈何收服？
“连马都还没骑会，就敢叫嚣着要拿我的脑袋邀功，似你这般没脑子的，真是可惜了这匹好马。”张归霸浓密的黑须下面露出几颗大黄牙，面目可憎，说出来的话却颇有风度，“既然你不善马战，那我也不欺负你，咱们就在地上好好比划几招。”
“却之不恭。”项喆求之不得，喜气洋洋地下马，没有一点被怜悯了的自觉。刚刚两人相交，外人不知，他自己又怎会不知，项喆自认在马上不是这虬髯汉的对手。
看着两人下马相战，舒刺史面色凝重，陈都尉叹气摇头，后面的一众军官惋惜者有之，幸灾乐祸者有之，忧患今后仕途者有之，从一开始就没人看好这火头兵。大家心里都明了此次相战，不过是讨些谈判的资本，敌不过便敌不过了，到时候不过再多出点粮草罢了。
唯有一人破坏了这肃穆的风景，展元魁不知从哪里掏出了一把干果，边嚼着边看得津津有味，没有真正试过项喆的拳脚，永远都不会知道这小子的身体里蕴藏着多大的力量，场上两个家伙都是变态，但老变态终究是老了，小变态却还有着无限潜力。
被朴刀驾着的马槊从张归霸的胸前划过，划破了青衫，却划不破他的肌肉，只在他胸前留下了一条泛白的痕迹。他没有到金身境，打死项喆都不信。
把自己脸上的鲜血抹去，毁不毁容倒还在其次，如果再拿不出破防的法子来，自己怕是真的要被这老小子给放血放到死了。
两把兵器又撞在了一起，沉闷的铿锵声，让两人的神经一丝都不敢放松。
张归霸的衣服上已经被开了好几个口子，耷拉下来，像极了乞丐装；至于项喆，那便更不能看了，整个人就像是被撕破了的水袋，到处都在渗血。
张归霸爆喝一声，上半身残破的衣物便化作了飞絮，四散而开，泛着铜光的皮肤一抖一抖间仿佛在呼吸。但他终于还是在喘息了，武者到金身境需要时间的积累，但身体机能也会因为时间带来的老化而不断衰退，这几乎成为了每一个天才武者不可逆的悲剧。金身境不是真正的金刚不坏，马槊虽然没在他身上穿出个窟窿，但或划或刺在其身上的力道却是一定的，他的身子里面同样很不好受。
项喆虽然在流血，但年轻的身体终究还挨得住，现在到底是自己先累死还是对方先流血而亡，那要看天意了。
但张归霸最不信的就是天意，他是百战的将士，是世间有数的强大武者，数万将士的命运全看上天，那就是个笑话。在营帐里指挥的时候如此，在战场上对阵的时候也是如此，也唯有如此，不信上天，上天也收不得自己。
“呀啊！”张归霸身上甚至泛起了金光，确实是金光，项喆睁大了自己的眼睛确信自己没有看错，没道理啊，一个普通人什么时候能发光了？
跳跃而起的虬髯汉，就像是来自九天之上的神将，裹挟着无边的神威，让世界都为之颤抖。项喆的两条大腿都要在打摆子，确实是怕的，他很确信这一刀砍下来绝对能把自己劈成两半，死亡的感觉一点儿也没有错，这个时候就连骂老展这个坑爹的也没时间了。
展元魁手里的干果全部都滚到了地上，嘴巴干渴的厉害，努力地揉着自己的眼睛，知道了啊，怪不得张归霸能这么肆无忌惮地过江来以一己之力战一洲之将。十几年过去了，没想到真的被他摸到了另一条路的门槛。顺手从军士手里夺过把长刀，就往战场里冲，他现在只能祈祷项喆能捱过这一下，不然自己根本来不及将他从张归霸的刀下救回来。
马槊被项喆狠狠地掷了上去，朴刀上的金光只是稍微的黯了一黯，马槊便折飞了出去，连半点阻挡的作用都不曾有。
“轰”朴刀斩下，项喆身后的黄沙都被激了起来，残剩的余波往江岸而去，左骁卫的十几个军士没一个能站稳，纷纷倒地。余波不停，掠到楚江之上，带起的水浪与扑岸而来的江水撞击在一起，溅起了丈高的浪花。
激动天地元气，江水横掠的场景早就不是常人相战时应有的场景了，这样的动静分明是神仙才能闹得出来饿了。
左卫不过十数人，喉咙加在一起还没江水拍岸的声音响，所以没有欢呼。潭州军营里，都已经闭上眼睛为这勇敢的火头兵默哀了，整个沙场上安静的很。这怕是所有野史以来最为安静的一场“斗将”了。
黄沙终于还是被风吹散了，朴刀就这么静静地砍在项喆的右臂上面。但不知为何，项喆的右臂竟没有断，朴刀也不能再进一步了。
“后生可畏，后生可畏啊！”张归霸的嘴角流出缕鲜血，顺着他那大黑胡子滴进了沙土里。
虬髯大汉的手再也抓不住朴刀，他的脚也撑不起他强壮的身体，在叹息声中，朴刀落下，自己也倒在了沙地上。
项喆很想上去在他身体上补上个窟窿，但自己已经没那个能力了，时事也不允许自己去补上这个窟窿。自己是怎么活下来的？连项喆自己也不清楚，几日来的涓涓细流总是有点用处吧。虽然丹海还是老模样，但项喆确实感受到了有股能量从丹海里出去附着在了手臂上，这种感觉何其的真切，由不得他一点的怀疑。
张归霸的亲兵很快就冲上前，将其扶回了江岸边的川筏上，项喆也就只能看着，眼珠子和脑子是他现在唯一能动的东西。张归霸没有大事，大抵只是因为释放了太多的元气，身体脱力了而已，静养些时光就又是员可怕的战将，没能把他留下做个人质，实在让人惋惜了。
舒刺史断然是不会派人出来拦截，若张归霸只是个普通的先锋官，那他的命必然会丢在这里了，一个先锋官而已，还抵不上两车的粮草。但一个左卫的上将军要是死在了江边，那么两边就再没了谈判的可能了，唯有死战才能解决。
谁都不想要战斗，潭州那几万乌合之众还远远不是朝廷军的对手，朱温也不想打，他真正的对手一直在北方，而不是这贫瘠的潭州。所以，张归霸才敢提着朴刀，一个人在阵前叫嚣。今日一战，潭州在谈判席上大抵能挽回好大的一笔损失了。
项喆的脑子里在不停地跑马，自己到底拿命换来了几车军粮？一车，两车？他牙痒痒地直想骂人，张归霸的最后一击分明不是属于武者的范畴了，根本没人提醒过自己面对的是怎样的对手......
全军雷动，这回是真正的欢呼，一个名不见经传的火头兵竟然真的打败了左卫的大将军！
震天撼地的呼喊声项喆听不真切了，就看见老展那张焦急的脸出现在自己面前，扶住了自己倒下的身子：“我****个……”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