聚餐并没有持续到很晚。荒竹先行离开,他推开门走出去,一下子就消失不见,门口东倒西歪的小厮,迟钝的站起来,好像睡了一觉,对于刚才发生了什么一概不知。
五梁酒量小得很,不一会儿就趴倒在桌子上,朿畏只好找来小厮把他抬回去,王语菏把他们送到他们住的院子里,坐轿回府了。
朿畏回房后关上门,喊了几声师父,却无人应声。荒竹想必又回到了那座小茅屋。对于师父的一些奇怪的举动,朿畏很难想清楚原因。明明可以住在酒楼,方便又舒适,却偏偏跑那么远。
三楼靠近走廊尽头的一间上房里,一个女子在诺大的浴室里洗澡,热气袅袅,光影绰绰,屏风上搭着一套黑色睡袍,刚好掩住浴室里的光景。屏风后面跪着一个丫鬟模样的人,头深深低着。
“欢颜公主,段王爷让你尽早回去,这里太危险了,你不能有什么不测。”丫鬟穿的是豪华酒楼里女佣统一的着装,粉色锦衣,黑色伞裙,头上往左边微偏一点,扎起一枚可爱发髻。屋子里光线很暗,根本看不清楚她的脸。
沐浴的烽欢颜,并不理会她的请求。伸手拂起一掌温水,反手泼落到脖颈下完美的锁骨处,不言不语。
“欢颜公主,如果要是惹段王爷生气了,那后果……”
“后果跟你没一点关系,我一人做事一人当。回去告诉你们的段王爷,他的事情,我不管。我的事情,也请他不要插手。另外,把我的女佣换回来,我不想天天听到你在这里多嘴。”
段王爷是深渊森林统治家族的后人,也是未来的继承者之一。深渊森林里有三大家族,一个是统治家族,一个是凌云家族,另一个是传说中的御龙家族。烽欢颜是凌云家族里唯一的公主,根据家族上古时期流传下来的家规,她要和统治家族的王爷联姻,共同巩固统治家族至高无上的地位。统治家族里王爷不少,抛出去已婚的,年纪尚幼的,适龄男子中的段三王爷,早就在烽欢颜小时候就喜欢她了。而凌云家族也看好段三王爷,族长自作主张的把自己的女儿许配给他认为年轻有为,未来最有可能成为统领的段央王爷。可是烽欢颜并不喜欢段央,她坚信自己不过是政治的牺牲品,段央积极争取她,不过是为了成为统治者而做出的正确选择。
无关风月,沾染名利。所以她想极力逃脱。
“恕奴婢难以从命,段王爷担心其他人照顾不周,特命奴婢来侍奉烽公主。”跪着的人语气坚定,不容拒绝。
“所以你就在我的丫鬟的饭菜里下毒香,让她病倒,这样你就可以替代她来侍奉我。”
烽欢颜穿好睡袍,光脚站在跪着的丫鬟面前,面无表情。
“这也是万不得已。”
“还嘴硬。那我问你,如果你的段王爷让你来毒我,你会怎么做?”
“段王爷不会那么做的……”
“大胆奴婢,你也敢揣测主子的心思。”
丫鬟附身跪在地上,烽欢颜绕过她,回到了床上。并不去看她,双目里闪映着微弱的烛光,心里的悲喜不可查。
“也罢,你就服侍我吧。下去后把那个丫鬟的毒给解了,不要莽撞行事了,过于自负会害了自己。你去吧,我要歇息了。”
烽欢颜躺下后,阖上床帘,烛光一闪寂灭。丫鬟应了一声站起身来,碎步往门口移去。
待关门声响过后,烽欢颜噌的起身,飞快的披上斗篷,从窗口飞出,落脚在豪华酒楼的最顶层的一盏灯笼后面。
夜风吹起袍脚,温顺的理着她一头散开的黑发。她在青瓦屋顶上坐下,双脚垂到屋檐下面。在这个深夜时分,应该没人会注意她这样的举动。但她知道,自己早已暴露了。段央知道她的踪迹,鱼龙混杂的豪华酒楼里,也定有别人发现了她的行踪。
只是她现在还没行动,也没妨碍到谁。这一刻是宁静的。
京城的夜景真美啊。虽然没有深渊森林里的午夜贡灯流光溢彩,大红灯笼织就的明灭城池,也依然让人陶醉安心。多好的盛世一片啊。
天亮之后,还没到起床的时候,鸡鸣声刚响起不久,五梁就拽开房门,冲了出来。百米冲刺的奔到房间后面的茅厕里。拐角处碰到一个人,还以为看花了眼。只是内急等不得,自顾自的跑了。
本来想着可能是看错了,毕竟丫鬟们穿的估计也和伙计们一样,是统一的服装,再加上天还没大亮,看错很正常。
结果,他回到屋子后又冲了出来,小狗也拉肚子了,臭气熏天,抓狂的他不是第一时间打扫干净,而是跑到屋外去冷静一下。这次又看到一个人从后面院子里拐了出来,他一看就喜上心头。
这正是云锦。
不过好在五梁没有完全笨死,他知道什么叫做做贼心虚,什么叫做撞破不说破。
他快要不假思索的跑过去,不管眼屎没擦,不管可疑迹象的要跟鬼鬼祟祟的云锦探讨关于少爷身上用的香是怎么炼出来的问题。
突然他清醒过来。浑身一激灵的往后躲进了屋子的墙角。
因为管理制度的不同,豪华酒楼里不是所有的佣人都相互认识,有的在这里待了几年,楼上和楼下的也没见过几个。因为楼上的客人非富即贵,极为注意保护个人隐私,所以与他们接触的下人也要严格保密。在三楼的佣人更是如此。最底层的就是一楼大厅里跑堂的,他们一般情况下不能到楼上去,而楼上的人也不能和楼下的人接触。所以,当昨天楼上有个丫鬟突然生病,而且大夫也看不出原因,为了防止传染,就给送到楼下来,住进了朿畏他们那个院子后面院子的一间房内。这件事情,楼下所有的伙计都是知道的。
问题不在这里,而是云锦为什么可以私自下楼。如果上次是因为账房先生的招待而让她来服侍,那么这次天不亮偷偷摸摸去见病倒的丫鬟是几个意思?等等,病倒了,并且大夫也看不好,再加上少爷身上出现的香味……
脑洞大开的五梁,顿时有些紧张和后怕。要和高手切磋交流的热情顿时熄灭。
只是他沉浸在天马行空的思绪中,云锦早已经走远了。
会不会是巧合呢?或者就是因为不方便见到其他人,所以才选择这个人少的时候。五梁很快又否定了自己的大胆猜测,权当自己在发癔症。冷静下来之后,他就捏着鼻子回房去清理小狗的便便,并且又睡了个回笼觉。
到了晚上,吃饭之前,累了一天的五梁坐在厨房的门槛上休息,听到了消息灵通八卦精神高涨的厨师长和一个老厨子在拉闲话。
“老宋,过几天就是一年一度的大庙会,到时候人会更多,我们有得忙了。”
“再忙能忙到哪儿去,反正我们三十几号人,就没一天闲着的。”老宋边炒菜边扭头说话。
“今年不一样,往各郡县多修了几条官道,我们到时候还会招一些帮手,否一人两手则根本忙不过来。连楼上的那个丫鬟病刚好,就回到楼上了。”厨师长一副高谈阔论,无所不知的样子。
“得了什么病,怎么好得?这病得的,来的快去的也快呀。”老宋随口一说。
“谁知道,姑娘家家的事,我们操什么心,快干活,最后一盘菜,炒完去吃饭了。”
等到大家都一哄而散跑到前厅吃饭去了,五梁仍然在呆懵的状态中。
“这下就对上号了,那个丫鬟肯定是和云锦有过节,云锦就给她下了药,怕事情拖太久会被发现,今天早上又给解了毒。”
想到此处,阴谋论者五梁拍拍屁股站起来,去吃饭了。
吃完了饭,神经兮兮急不可耐的把少爷拖到他们住的院子里,压低嗓音,把自己的早上见到的和推理出来的东西,前前后后、仔仔细细的说了一遍。得出的结论就是“云锦是个厉害人物,要防着她”。
吴朿畏并不放在心上,更不理解五梁为何这么痴迷和香有关的一切。
“你不相信就算了。对了,她的香用在你身上之后,你有感觉到什么不适吗,或者什么奇怪的感觉?”
“没什么奇怪的感觉。你现在还能闻到我身上的香味吗?”
“能啊,一直就有。”
“那好,从现在开始,除了我,你谁都不要说。第一,没人会信一个大男人洗澡会用香精,并且气味多日不散。第二,我们不知道云锦是什么来路,先静观其变,不能打草惊蛇。”朿畏严肃的神色,让五梁跟着紧张起来。
“好。”
五梁郑重点头,准备转身回房睡觉。朿畏拉住了他。
“又要我打地铺啊,少爷你遇到事情就害怕不敢睡觉的毛病能不能改改啊!”
“不是,是有事情要你去做。”
“什么事情?”
“从明天开始,你就着手研究一些有特殊功用的香,不如有毒的,比如可以救人治病的。”
五梁欲言又止,朿畏猜到他要说什么。
“放心,少爷我有私房钱。但是这件事要绝对保密,你懂绝对保密的意思吗?”朿畏声音极低,食指放在嘴边做了噤声的动作。
五梁一听可以放开了研究香,高兴得什么都答应了。不让别人知道的第一步,就是不让气味跑出去,手指也不要沾染一丝一毫的香气。五梁有的是办法。把所有的香密闭在特殊的容器里,再在出门前用无味散洗手净身即可。
夏季的深夜,冷得要死,尤其是下了一场雨的夜晚,尤其是对于来自南方却不怎么抗冻的吴朿畏而言。他裹了两床被子,折腾到大半夜天快亮才沉沉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