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下午一直到晚上,就连门口的灯笼都高高挂起了,朿畏也没有见到王宗杰一眼。就快要打烊了,账房先生通知大伙下去吃饭休息,就留了两个跑腿的伙计在最后一桌客人跟前值班。
到了深夜的时候,所有的伙计们才算真正结束一天劳累,可以回去歇息了。
豪华酒楼之所以在京城同行中名列翘楚,当然是有原因的。首先,二楼和三楼的住房加在一起就有六十间有余,并且越往上越奢华辉煌。出入三楼的都是名流权贵,这些人对豪华酒楼的青睐使得它稳稳占据鳌头。还有就是豪华酒楼地处京城的东西大街长安街和南北大街京邑大街这两条主道的交叉口,是整座城最重要的交通枢纽,寸土寸金,人流络绎不绝,生意好得自然使掌柜的赚的盆满钵满。再有就是处于闹世却又相当隐蔽。每个贵宾房都有独立的出口,且布置得如同迷宫,如果不是熟路的小厮带路,任人在层叠交错的通廊和隔间中兜转多久都走不出去。这也是为了保证顾客的隐私。因此,这里不仅汇聚了大江南北的过路客,一楼更是各民族汇聚交流的历史舞台,并且也是私下会友
、交流情报、隐身江湖的好去处。
可能是因为白天太过热闹嘈杂,深夜的静谧突然让人不适应。酒楼每层的屋檐上都错落的挂着几盏大红灯笼,此刻发出悠悠的暗光。仿佛真的随着一阵凉风的吹拂,所有的宿客都陷入了梦乡。
朿畏和五梁正慢悠悠的晃动着散了架的身体,往住的院子走去。
“且慢。”朿畏突然拉住哈欠连连的五梁。
“怎么了少爷,我好累的。”
“你有没有听到什么声音?”朿畏皱着眉头,耳朵专注于周围的一切事物,企图捕捉住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可是到头来却徒劳无获。
“声音倒没有。我闻到了一缕暗香。”五梁渐渐打起精神,神秘兮兮道。
“你怎么老扯到香味呀。”朿畏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就像看到井里的那张脸一样,刚才的箫声可能是太累出现的错觉。眼下静悄悄的,除了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什么都没有。
“真的,少爷,这香味和你身上的味道一样,不过好像离得挺远,像是从二楼哪里飘出来的。”
两个人站在前厅后面的院子里,仰头向二楼望去。
“好了,回去洗洗睡了。”
不知道为什么,五梁认真的脸隐没在影影幢幢中,教朿畏登时有些害怕。
“真的,你要相信我。”
“我相信你。”朿畏敷衍着他,开始大步向前走去。
“而且你身上是从来没有香味的,自从你来到这里洗过澡后,身上就有了一种香味,而这是我研究多年香料以来,从来没有见到过的。更重要的是,我洗完澡身上却没有香味。最诡异的是,我们后来都没有再见到过云锦。”五梁越说越清醒,思路也是清晰到极致,只是他的抽丝剥茧却让朿畏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于是,他做了一个决定。
“五梁,你今天跟我睡吧。”
“为什么,我有房间。”
“因为我怕冷。”朿畏揉搓着早已经布满鸡皮疙瘩的胳膊。
“现在是夏天啊,你听,知了都在笑话你说谎呢。”
“哪那么多废话,快进去,你打地铺。”
最后在朿畏的命令和恐吓下,五梁心不甘情不愿的睡到了他房间的地上。
这天夜里,朿畏睡得很熟,兴许是太累了,一夜无梦。而五梁就没那么幸运了,他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少爷被一群彩色的雾包裹,痛苦的挣扎着,他冲向少爷,跑近一看,发现不是什么雾,是像龙卷风一样漂浮飞舞着打转的香粉,那味道非常熟悉,但是却一时想不起来是什么。面对着少爷渐渐扭曲充血的脸,五梁大叫着伸出自己的手,企图把他救出来,就在这时,少爷的嘴角露出一摸绝望的笑。梦里的一切都是无声的,但是五梁清楚的听到少爷最后对他说的那句话。然后五梁就猛地坐了起来,额头上全是大粒汗珠。
少爷告诉他:这一切都是劫数,要他赶快回家去救老爷夫人。
五梁花了好长时间平复自己的呼吸。他望着床上流着口水的少爷,露出自嘲的笑。
“还真是累了,什么梦都会做。再说了,梦是相反的,少爷好好的,老爷夫人也好好的。”五梁安慰自己道。不一会儿困意袭来,他又躺下睡去,直到天亮。这个噩梦也渐渐被他遗忘。
第二天早上,在大家吃饭的时候,王宗杰满脸倦意的从大门口走了进来,他刚在前厅站定,身后就出现了一位白衣飘飘貌美如仙的女子。
众人一起挪不开眼,咽不下饭。五梁戳戳吃饭的朿畏,朿畏不满的佯装怒瞪他一眼,尔后顺着五梁的手向后看去,随即喀喀咳嗽起来。
怎么会!这张脸不就是昨天中午出现在井里的那张脸吗?而且连笑都一模一样。
本来得体优雅的笑容,看到朿畏的眼中竟是如此恐怖,因此,他对她的第一印象并不好。所以他才会在往后的日子里对王语荷处处避让。
王宗杰干咳一声,大家这才回神,赶紧换上恭敬严肃的表情。王语荷被大家由痴呆到认真的神速转换给逗笑了,而且还望着朿畏掩嘴浅笑。这可把朿畏给吓着了,他目光呆滞的往嘴里胡乱扒饭。八卦的五梁看看王语荷又瞅瞅自家少爷奇怪的反应,在心里做出胆大而又乱七八糟的揣测:少爷和王姑娘一见倾心了。
这个时候账房先生也从柜台走到王宗杰跟前。掌柜的开始发表早晨的讲话,只听他言简意赅的说了以下两句话。
“我要出躺远门,往后店里的大小事情都交给小女语荷来打理。有什么不懂的就问你姨丈。”前一句是说给大伙听的,后一句是交代女儿的。跟账房先生眼神隔空交流了之后,他拍拍王小姐的肩膀,转身出去了。王语荷目送他离开。在他就要坐进轿子的前一刻,他转身眼神复杂的看了朿畏一眼。
随后是富二代王小姐的就职演说。
“在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酒楼的大小事就暂且由我和刘先生打理,凡是按照本店规矩办事的,都会在月银里加上额外的犒赏。好了,大家快吃饭吧。吴朿畏,你过来一趟。”
五梁对朿畏挤眉弄眼,奈何朿畏不为所动,继续吃刚才没嚼完的饭。
“快去呀。”五梁催促道。
“你怎么不去。”
“王小姐又没叫我。”五梁的脸上竟然浮现可疑的粉红。
“害羞个屁呀喂,指不定什么事呢。”
朿畏耐不住五梁的推搡,还有几个平时不怎么说话的伙计也带着妒忌催促他。看来,异性的美貌就是号召力呀。
在王语荷得体的微笑快要维持不下去的时候,朿畏终于姗姗来迟。在距他五步开外的地方站定。
“有什么话就说吧。”他冷语道。
“朿畏哥哥,你可能不记得我,但是我不是第一次见你噢。”
朿畏内心里的自己已经开始了和她的对话:上来就叫哥哥,女孩子的矜持呢。刚才当众讲话的气魄和风度呢。呵呵,不是第一次见我,难道我是第一次见你吗,说的好像井下的脸不是你。等等……
“你什么时候见过我,我知道吗?”
“你不知道。在你很小的时候,我爹就给我看过你们家里人的画像。”王语荷面露羞涩。
“我只有一张画像,就是三年前的,那时候都十五岁了,不小了。”朿畏也想起来是有这么副家人的画像。画里面有爹娘,他自己,还有被他硬拉着入画的五梁。
“所以你现在更是老大不小了。”她的脸红的像石榴籽。
如果心思细腻的五梁旁听到这句话,定然能会对意,能觉察出王小姐话里的意思。但是朿畏却什么也没听出来,只是顺着自己的节奏往下问。
“既然是我们的全家福,你是怎么看到的?”
“我爹说是吴叔叔赠送于他的,说是留个念想。”王语荷并不生气朿畏的迟钝,问什么答什么。
朿畏又开始内心的独白“肯定是我爹在三年前就想好了要我来京城,那副画就是要王伯伯认识我。唉,可惜了,姑苏最好的画匠作的画,自己唯一的画像就这样被别人拿走了,还看来看去的。”
“朿畏哥哥,你在想什么呢?”
“没什么,没别的事我走了啊,还得干活呢。”朿畏说完一溜烟跑了。一点都不理会王语菏在他背后一声声的喊叫。
不同于王语菏对朿畏的暗恋和欢喜,朿畏和她接触过之后,即使不如之前那样的抵触,但所有的注意力都在一些来京之后发生的奇怪的事情上。
既然自己以前没有见过王语菏,她本人也绝对不会出现在井里,那么,自己看到的就是幻象。并且,这个幻象出现之后没多久就见到了本人。这样推导下去只有一种可能……
夏天午后的阳光总是那么耀眼明媚,把大地上的一切都炙烤着,地面上持久高温形成的热浪飘忽无形。朿畏趴在床上,借着午睡后的一小段空闲时间,捋捻着思绪。眼下他终于有了一个较为合理的揣测,但他下一秒就摇摇头,否定了这个荒诞的想法。在他的潜意识里,这样的答案或许只会存在于奇谈异志之类天马行空的小说里,是不会发生在现实中的,更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这样的自我安慰并没有过去多久,另一件事情却使他开始怀疑自己十几年以来的认知和价值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