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我看到南秋的那一瞬间,一度以为,向莫楚离而复返了。
坐姿,神气儿,就连一身白衣,都像极了他。
透过火光,看的并不真切,等我完全过了睡梦中的迷糊劲儿,才猛的起了身,不等我开口询问,他便拱手往前,“在下南秋,本是商户,路过此地与家奴走散,又遇上这没有来由的风沙,只好到此歇息片刻,无意冒犯,叨扰了。”
声如其人,儒雅透净,礼貌周到。
我慌忙的穿了靴子,将书里学到的对待外客的说辞发挥到了极致,“无妨,出门在外相互照料才是,在下向十一,也是路过躲避风沙,这庙堂并非在下的家,何谈叨扰。”
作为向十一,正经起来,也极像回事的不是?
他抬眼望着我,善意的笑笑,开了话题,“不知小兄弟是要去哪里?”
我楞了楞,随后低头看了看这一身男装,便释然了,“本想带舍弟去江南见一见世面,谁料到遇上风沙,又逢弟弟病痛缠身,等天亮,便打算折回…”我略带困意,忍不住打起来哈欠,却也不敢过分的失掉礼仪。
“小疫拖出大疾在这世上并不少见,在下对医术略知一二,随身携带的包裹里也带了些许药草,若小兄弟不介意,在下愿效犬马之劳。”他说着便开始翻起身侧的包囊。
我更是霎时没了困意,“什么?阁下——是大夫?那真是……真是烦劳神医了!在下向十一,街坊四邻都唤我作十一,今日之后,我便是承了阁下的恩,就不要见外了,唤我十一好了,”话毕起身向他作揖,这空挡,他已经坐了过来,一边替豆豆把脉,一边笑道,“我若是神医,天下大夫便皆是华佗在世了,这药理,也只是略通一二罢了!看你比我要小上几岁,我唤你十一,你便称我南大哥好了,这样,我们彼此就都不要见外了!”
我连忙称是,一边又扔了几把柴禾到篝火里。
他熟练的号脉,针灸,抓药——不像是骗钱的江湖郎中,呸呸呸,能跟向莫楚有相似之处的,我还在揣摩个什么玩意?
不过,看样子,他即便不是神医,也不输寻常的大夫了。
再三确认之后他才把几味药交给我,“熬成药汤,片刻之后,等我这针灸妥了,你便来喂他喝下,这样猛的药剂,风寒不日可痊愈,”顿了顿,他看向我,柔声道,“十一,你不必担心。”
他的嘴角仍然带着笑意,声音虽略带疲惫,却使人安心。
至此,他跟向莫楚,除了样貌音色,几乎再无不同。
“你看着我发呆做什么?仔细你的汤药,糊了可便瞎了我的好药了,”他头也不抬的继续为豆豆扎着针灸,话里却全是调侃之意。
我红着脸扭过了头。
等汤药入了豆豆的口,天儿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南秋却睡了过去,他靠着柱子,头发挡住了侧脸,大抵是晨时的寒意又重了些,身体慢慢的缩成一团,我拿起一床被褥轻轻的走到篝火的另一边,然后披盖在他的身上,只见他的眉头皱皱,呜咽了句什么,便又深深的睡了过去。
此时再触豆豆的额头,风寒似乎退了,身子不似先前那么滚烫,我这才舒了口气,将篝火烧的更旺了些。
天儿逐渐亮了起来,庙外是多天来都不曾有过的好天气,我看着豆豆睡的香酣,不忍唤他起身赶路,只见他侧身过来,嘴角带着笑意,呓语着什么我听不懂的胡话。
此刻,村落的惨状不由的在脑海里再一次从模糊到清晰的上演。早前因为豆豆的病愈而舒下来的心,又一瞬间提了起来。
我摸摸豆豆的小脸,轻叹一声,大抵,这一辈子,都安不了心了。
“眉头皱成这样,十一可是有什么烦心事?不妨说来听听”
不知南秋什么时候醒了过来,他抵着柱子,一动不动的看着我问道。
我猛的抬起头,又缓缓低下——这样的对视,不必多言便在我的眼睛里勾起了向莫楚的影像。
“没…没什么,南……南大哥你大概不知道,你像极了我一个旧识,他同你一样,总是白衣飘飘,像画里的人…”
我说完才觉不妥,却为时已晚。
“哈哈哈…怎么十一像个小姑娘似的,动不动便红了脸,脸皮这样薄,日后南下,如何结识朋友,带好小弟?”
他说着便走了过来将被褥披给我,坐在一旁拍拍我的肩膀接着道,“说起南下,我们的缘分真是匪浅,我此次也是从西域办完事,要回南城的府邸,我们算是同路了,一同起身吧,也算有个照应。”
我噗嗤笑了出来,“是我和豆豆有了照应吧,于你来说,可不是多了拖油瓶?”
“哦?这个我倒是没有想到,那便当你们请了个护卫医师罢,在这没有人烟的地界,你也不必给我发月银,吃馍的时候叫上我便够了,”南秋打趣儿道。
我爽快的应了他。
……
等天大亮的时候,豆豆才醒了觉,我跟南秋已打好了包裹,若不是他醒了过来,我便要把他抱上马车了。
让他不解的是,自己不过是迷迷糊糊的睡了一觉,怎么醒了便多了个骑着高头大马的人同路?
他对南秋的敌意,似乎从一开始便不浅了。
尽管我一再告知他是南秋医好了他的病,他却也只是闷声道了谢,一路上便只听见我跟南秋从天南聊到地北,从江南聊到北境,从桃花酥聊到桂花酒,豆豆却像个小大人一样处处提防着这个没有来由的救了他的性命的“陌生人”。
走了不知多久,仍处在没有人烟的大漠边界,在上个驿站备下的水,显然已经支撑不过两天了,若再不见绿洲人家,只怕,要断了水粮了。
大约午时的时候,豆豆的饿意终于爆发了,他敲打着车的窗侧嚷道,“你们两个说话便说饱了是不是?那便不要忘记这车上还有个小人儿呢,十一,你不要重色轻弟,再不驻下,我便跳车了!”
我掀开车帘,又羞又怒,“顾豆豆!你不要忘记,我现在是你大哥,再胡说,把你喂狼!”
只见豆豆一副你能奈我何的样子抱臂坐在马车的中间,冲我翻了一个大大的白眼不再说话。
此时南秋在一旁的马上俯下身来问发生了什么,我支支吾吾的说没什么,咱们这里有人饿了,发起小脾气了。
然后嘴角努努车里。
只见南秋笑着从腰间摸出一袋子干果从窗户仍了进去,“豆豆你先吃着,等我们赶到下个有水源的绿洲再驻下罢,这风沙还不知什么时候卷土重来,我们得早些离开这里!”
车里的嚷嚷逐渐成了咀嚼吃食的声音,我与南秋相视一笑,嘴型告知他,“只要有吃的,便能堵他的嘴”
他的笑意更浓了些,我竟看的呆住了。
他的身板并不是威武之躯,看上去也不过是一介文弱书生,但一瞥一笑间像极了可以翻云覆雨的主舵者。
我这才确定,他绝不是普通的商户之家。
他有的是我不知道的故事跟人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