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里乐融融,内阁值房火药浓
今年闰二月,到了阳春三月的月未,差不多就已是后世公历的五月上旬了。天气已经一天天显得燥热起来。
朱翊钧在乾清宫里,就看到了不少各地报春旱的奏疏。此外,各地的军情奏报也多起来了。这类朝堂日常政务的处理,随着朱载垕身体逐渐转好,也恢复了正常走上了轨道。
这些天里,朝堂比原时空要相对安静许多。
本来很可能搅起大风雨的倒潘,几天功夫就平息了下去。圣旨中那句据传是小太子所言的“居心何在?”疑问,让拉开架势准备攻防撕逼的双方都有些惊疑不定。
朱翊钧如今也能翻看这些军国大事机密奏章,兴致勃勃地向朱载垕请教“倭寇”“鞑贼”是些什么怪物品种。通过与朱载垕的问答,大致了解这时空朝堂君臣的基本边防观念。
他心里对这些纸上谈兵是很不以为然的。
总体来说,大明如今也算是承平日久,这时空的朝堂君臣对兵事敌情的了解都很肤浅。对于南倭寇、北鞑虏的实证了解,就连掌握信息最多最新的朱载垕和内阁辅臣,实际也都少得可怜。
第一线的军事人员在如今以文驭武总体格局定型情况下,在老成谋国但求无过的文臣巡督和太监监军镇抚的统帅下,基本上处于被动防守状况。最能干的戚继光等人,现在也正在忙于修筑陆上边墙、海上长城。
对于敌情比较了解的边关守将、海防前线军将,如马芳、俞大猷等人,而今已大多老迈。他们偶而老骥伏枥积极进取,还常常被斥为无端启衅。经常受到各种文臣争功诿过之下对他们的各种贪腐、违令的纠察弹劾。文臣们笔墨里机关深藏,而他们基本搞不太懂,动辄得咎。
只有积极利益输送给朝中大员、交好辅臣,得到高拱、张居正分别重用的两广殷正茂、辽东李成梁。这类进士举人出身的文臣型武将,才真正能够屡传捷报,迭受奖赏。
但也正是这两人,他们的武功赫赫也造成了另类历史后果。
殷正茂在广东海面捷报频传,把处境艰难、有心归附接受招安的大海盗林凤所统领的数万海上武装集团,赶到了菲律宾马尼拉,最后被西班牙人剿杀。
大明朝的海防从此形式上安定了几十年,却也再无真正可发展的海上力量。中国几十年内再无可以向南洋发展,可以与西欧殖民者在东方海上一争短长的武装力量。直到明末的郑成功家族再次海盗崛起,而后依旧被满清剿除。
东方的大明王朝,在开海禁的同时,与西班牙殖民者不谋而合地联合剿杀了本区域最强大海上武力。朱翊钧手里的这份奏本,便正是殷正茂平海寇又斩首数十级的请功奏报。
与大明朝剿灭海盗不同的是,同时代的伊丽莎白童贞女王,此时正开始逐步收编海盗首领。
大英帝国以这些海盗作为英国海军精锐战力,十几年后便把西班牙无敌舰队一举摧毁。从而确立此后四五百年内大英帝国的世界海洋霸主地位,最终建立日不落帝国。
这样一对比,更让来自后世的腹黑女版朱翊钧叹息。
同时他心里也在冷笑,伊丽莎白老处女么?如今,孤来了!
李成梁在辽东屡报大捷,把辽东关外群雄争霸的格局打破,威镇辽东数十年。而他以夷制夷、不无养虏自重嫌疑、暗中扶植的努尔哈赤建州女真,却成为大明朝的两大掘墓人之一,并最终取而代之。
殷正茂在两广、李成梁在辽东,两人都是隔一阵子就有捷报。两人花的银子也是如同流水。这种专花银子,除了不断报送敌我双方掉落人头数目之外,没有其它进帐收获的战争,还得持续很久。
他们两人一南一北胜仗不断打下来,隆庆的国库也就不断空虚,户部、仓场年年告急。其他一些地方便长期拖欠兵饷,直到引发几起闹饷兵变。
李成梁积了家资百万计,养蓄了数以千计的悍卒家丁。
原时空张居正不知是收殷正茂的银子没到位,还是嫌他一次送的太多吓着了,曾向高拱说殷正茂太贪。高拱的回答是,只要他殷正茂能连打胜仗,哪怕给他五十万两他贪没了二十万两,也比别人只花了三十万两一文没贪,却连打败仗强。
高拱的这个回答,很让人怀疑他与殷正茂之间的往来。
后来张居正指使人弹劾高拱的十大罪时,就有一条说高拱河南老家曾遭盗抢,丢了几十万两银子。疑似巨额财产来源不明,当然,疑似巨额财产失踪的更不明。
朱翊钧看这奏本,一时间由此及彼,由彼及他,神思万里之外。伦敦王宫中正与得宠朝臣打情骂俏的四十岁的半老处女伊丽莎白一世,很是打了几个喷嚏。
朱载垕看他拿着一本奏本半天没动静,不由开口问道:“钧儿,这本子可是有不懂的?你且读给父皇听听,父皇为你解说。”
朱翊钧这才回过神来,摇摇头道:“这本子倒是不难懂,事儿也甚是无趣。不过是海边有个官儿杀了几个海上贼人,向父皇讨要赏赐。儿子只是不知道海是什么样儿的,这些贼人能从海上到那官儿他这里来,这官儿却不能从海上去他们那里。儿子想着,这些贼人倒是也有些本事的。”
心情不大好,他连殷正茂的名字都懒得向朱载垕提起。省得万一殷正茂是简在帝心之干将能臣,朱载垕对他发表什么夸赞之词。给他留下几条什么狗屁倒灶的先皇指示平海贼方略。
朱载垕点点头,面现忧色道:“这些海贼最是难防,这几年较先前已平静了些,却也是未见断绝。”
乾清宫里天家父子两人就奏本,有一搭没一搭地各说各话,倒也随意中自有其乐。
内阁中的高拱张居正两人,闲谈中却火药味渐浓。
因为上个月天子突然身体不安,朝堂也就各种忙乱。朝臣们各自家中许多已安排在那时的喜庆事儿,都得避些忌讳,只能推迟往后。
到了三月,天子身体稳定下来后,家有喜庆的朝臣们也松了口气,便赶紧也把各自府上的喜事儿办完。
前几天刚办完小女儿出嫁事的高拱,面色平静地与张居正寒喧。听张居正恭维他们家这场儿女婚事办的体面,他不由皱了皱眉。
因为女儿的婚期被朝务一再拖延,为了补偿爱女,他便力图把女儿的这场亲事办得热闹点。为此,他前阵子还拉下老脸向门生宋之韩等人感叹家用不足,敲了些银子孝敬。
如今张居正说他们家婚事办的场面大,大概是得了这点儿风声。
心里略烦的他叹了口气,冷冷道:“说到儿女事,高某倒要感叹造物甚是不公。高某年近耳顺,膝下竟无一子,哪象你张江陵,儿子如此之多,你家小六子今年几岁了?”
张居正微微一怔,顺口答道:“儿子多,也难管教。大些的那一两个,如今倒还能听些教训。小的那几个,简直每天叫人没办法。家中人口多,用动也浩繁,养家很是不易。”
高拱听他说养家不易,想起前天宋之韩写就的弹章。那题本送来给他斟酌时,被他压下,还堆在自家书房案头文牍中。他不由再冷笑一声,“有徐子升(徐阶,字子升)才送来的三万两银子,还养不了家么?”
张居正猛听到这话,不由一惊,立时脸色涨红,大怒道,“高肃卿慎言,哪有此等事!这必定是小人造谣中伤。张某可指天发誓,必无此事。”
顿了一顿,又道:“人言你高肃卿(高拱,字肃卿)已指使人上弹章逐我出内阁,我倒是不信。如今看来,竟是真的了?就是因为此等谣言?”
高拱一惊:“谁说高某指使他人作此等事?圣旨才告诫朝堂宜安静,高某岂会如此?”
张居正苦笑一声:“只怕宋之韩的弹章还在你高府书房案上!”袍袖一甩,也不再说。气愤愤地大步走出值房向文华殿方向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