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章、张府
张居正
端本宫中形式搞完,文华殿内过场走尽,大家也就曲终人散。
各回各家各找各妈的一众来现场观礼的勋贵朝臣家小孩,各回各衙各喝各茶的一众宫中朝中大佬,各回各圈各宣各传的一众现场大明朝消息八卦党,对于这两场仪式自然想法各异、反应不一。
自称是长江里万年老乌龟口吐妖丹白玉圭转世而生,进而神童、进而天才、进而次辅的张居正,此时正端坐在家中书房里。他平生第一次陷入了乌龟丞相转世数十年来,从未有过的迷惑。
十来天前,他当时就曾为小病初愈后召见东宫侍班学士的小太子惊艳亮相吃了一惊。
后来每天一个几个接连不断传出来的宫中新闻,他也很是上心留意。
他很早就发觉,最近宫中消息不但比往常多,而且重要的值得关注的消息,全都是围绕着小太子而来。
他当然以为这是天家皇帝夫妻几人授意,冯保等人一手操持的。
天家这么造势,目的无非是为了办好将来太子出阁讲学之事,办得让皇家更有脸面。
他还奇怪这东一下西一下的,没有什么章法。
只怕不但没有吹捧出一个天纵聪明的小太子,还会让那些即使太子到时候表现平平也照样会赞颂太子聪明非凡的朝臣们,一边口里赞颂不绝,一边心里更加摇头。
只怕朝臣们那时候心里还得大骂内廷无人,全都不会办事。
为政治基友冯保的声誉着想,只怕他得劝劝这死太监是不是悠着点。他张大天才可以帮冯太监想点辙儿,把这类事情办得更有点章法些。
他思前想后,整理了一些朝臣们对宫中消息的不良反应后,便让姚旷带着这些信儿去冯府打听详情。
哪知死太监似乎很得意他自己的那满把的臭棋,竟让人把姚旷训斥了一顿。传话之人夹枪带棒中,似乎颇有不屑他张大天才所作所为之意。
传话之人还让姚特工带回话,说是冯厂公叫他张大忙人有空时帮着找找什么“红袖添香夜读书”的艳诗来路,气了他张大天才几乎一个仰倒。
你一个死太监,只能受不能攻的货,年纪不大整天在人前装大辈儿。现在就又要学那些装模作样,吹吹打打讨老婆坑害好女子的掌权老太监们了么?
小太子才多大年纪,你从哪里得了这句艳诗?安在小太子身上,是何居心?
这样就能显得小太子能改诗?
什么诗不好拿来改?拿这诗去改!
这时候,最近几个月一直养病的皇帝忽然一改往常的拖延,一天数旨给内阁,催着立办太子出阁讲学一事。
张居正与高拱两人在内阁接到第一道催办圣旨时,他就极为纳闷。
这事儿原来不是早已安排好了大概日程的么,原来不是计划好下月初办皇帝自己的特别学习班,办天子经筵讲席么?
下下月,三月份才是办太子出阁讲学的好日子呀?
哪有一个月内,月初太子行完冠礼,同月就要办出阁讲学?
这成何体统!?
就是勋贵朝臣家,也不会这样仓促行事。平头百姓家,稍微讲究也得另挑吉月吉日。
高大棒槌还琢磨了一会儿,神色严肃认真地问他:“叔大,莫非皇上依旧厌见朝臣,这是要把经筵停了?”
张居正想了想:“倒是极有可能,但下月是闰月,岂有二月已行太子冠礼,同月又办出阁讲学之理?”
对圣意深表不解的两人,票拟了端本宫会议定下的章程,再次详加斟酌了东宫侍读侍讲人选等事项后,回奏了上去。
他俩票拟这个题本,也是向莫明其妙的心急皇帝示意,他们这两位忠臣并非是对太子出阁讲学不上心。他们向皇家表态,内阁就此事,已经制定好了各项章程,会加紧督办落实。同时,两人也说明了太子出阁讲学之事不宜仓促,否则有失朝廷体例。
第二天圣旨又到,督促出阁讲学相关事宜。尤其是问询端本宫、文华殿一应准备情况,应有各项礼仪准备情况。
到了下午,又来旨切责文华殿准备出阁讲学竟是诸事未备。
两人见来旨尤重文华殿,更是以为皇帝一心要天家父子的后面两场仪式,一个要借此为机取消,一个以此为由立马取代。
忠心耿耿的两大能臣赶紧回奏,文华殿天子经筵席讲诸事已妥。本月经筵仪式办完后,有足够时间从容办好下月太子出阁讲学。
不料,临下值时,内阁里闲谈的两人又再接一旨。
不但讽喻阁臣朝臣们一向说一套做一套,圣旨中甚至有'大伤太子之心,深失朕望'之语。
谕令即时便办,事不过夜地筹划准备文华殿太子出阁讲学诸事,并尽快落实筹办。
好么!
两大忠心能臣一个不留神,居然把天家父子两人一齐给得罪了!
不想干了么?准备好了全家人头雷霆雨露都是君恩了么?
得,你们天家父子愿意自个不顾皇家体面,咱们也没办法了。
为了你自己厌见朝臣,不想开经筵,非得把儿子的美事儿仓促办成朝廷急务。
居然少有的一天三旨,更罕有的还让人连夜赶工非此不行。
十二道金牌连下,连精忠报国的不怕死武官岳武穆,也能借此编罪名被杀头。咱们这些还比较爱钱的文官不经吓,三道金牌足以要命。
你们这邪了门儿的父子俩的这档子事,以后爱咋地咋地!
咱俩都是忠臣能臣,马上遵旨立办,以回贤太子之心,不负圣天子之望。
此后一天数旨成为常态。
两人也懒得再劝谏,并广而告知地紧急告诫一众党徒,切莫就此事进言。以免又触忤了莫明其妙的天家父子,再伤贤太子好学之心,负圣天子之厚望。
焦头烂额地忙乱了两天,两人这才知晓,竟是一向厌学的太子病愈后天天催逼着皇帝下旨。
两人各自的传消息者言及详情,都是言之凿凿。两人各自听了,却是一齐各自半信半疑地摇头。
如今看来,这件事他张居正和高大棒槌一样,竟真地是猜错了主使者。
原以为是皇帝厌见朝臣要停经筵,才拿儿子的出阁讲学来挡箭。
结果却是小太子发神经!竟然想让他自个快点儿受朝臣们折磨!越快越好!
只怕此前宫中太子的种种消息,也是小太子有意所为。
一想到'有意所为'四个字,他一下子站起身来。起得有些猛了,他立刻感觉脑袋发晕眼闪金花身子一晃!
今天陪同他参加皇家典礼,回来后侍候在旁的小儿子,吓得惊叫一声:“父亲!”
他站定身子,摆摆手。定定神,口里轻轻念叨:“有意所为,有意所为”
再摆摆头,又自我否定:“不可能!不可能!”再坚定地一锤定音:“绝不可能!”
坐下来,饮口参茶,让儿子给自己捶捶肩背揉揉脑袋。
得换个思路!小太子今天所为,太不同于自己所一向确认的他的往常表现了,事出反常!
'事出反常'四个字一闪,他又要站起身来。
身后的儿子再吓一跳,怔怔地看着大失常态的父亲。
他闭目摇摇头,挥手示意儿子和下人们出去。
刚才,妖孽这两个字在脑中一闪而过。
他立刻茫然自失地一笑:笑话!
这满天下人,人人都可把太过聪明的孩童说成是妖孽。
独独他张居正不能!
三岁就能写诗五岁即能作文,这满天下有谁比他张居正更妖孽!?
若是聪明孩童即妖孽,他张居正便是天下第一妖孽!他恩师徐阶便是第二妖孽!
他那些弟子、友好、同年,个个也都得是妖孽!
他马上闪过一个念头,只觉心中一痛:“冯保早就知道这一切!”
再想起今天冯保的得意忘形,几天前的种种事情。
他只觉得自己有些慌乱,几十年来从未有过的慌乱!
他立刻铺开纸,略一沉吟,挥笔写了起来。
半个时辰之后,张府侧门打开,一人骑上快马,穿街出城,向南飞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