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朝业成二十三年。天战四十三年。小满。
商阳城,宇明殿。
周朝覆灭,国都南迁后,楚朝开国皇帝姜戎便下令将前朝在商阳的一座行宫扩建为皇宫,而原来的行宫内最大的宫殿宇明殿便成了文武百官朝见皇帝的宫殿。
宇明殿始建于前朝,“宇明”两字取“寰宇清明”之意。宫殿碧瓦鎏金,恢弘雄奇,除了皇家气派外,还有一种耀眼的贵气。比之前朝的昊天殿虽然规格上要小一些,却多了一份精致富贵。现在仍是早朝时间,当今的圣上业成帝便在宇明殿中议政。
业成帝年近六旬,但威严不减,着一身九龙金袍坐在龙椅上,腰杆挺得笔直。他生就一张国字脸,不怒自威,两条卧蚕眉下一双丹凤眼炯炯有神,高挺的鼻梁下一双薄唇似笑非笑,虽然算不上英俊,但年近六旬的业成帝仍然保存着年轻时的飒爽英姿,看上去自有一番帝王风度。
业成帝在位期间,勤修国政,任人唯贤,治下清明,国泰民安。近几年来更是风调雨顺,国库充盈,加上数次减赋,贤君之名远播,广受百姓爱戴,朝野上下也对这位皇帝充满溢美之词。这日百官照例上朝,无大事上奏,业成帝便询问六部相关事宜和百姓的生活情况,便是柴米油盐这等小事也要清清楚楚的问个遍,直到临近退朝时间。
户部的邓大人说完现在的官盐价格后,业成帝邹邹眉头,道:“官盐的价格还要加以调整,这等日常必须的物资价格还是高了些,邓卿看着调低一下吧。”邓攸笑道:“陛下如此关心百姓,实是社稷之福。只是官盐的价格若是再降,怕是要亏损国库了。”
业成帝道:“眼下国泰民安,国库的账目朕也看过,既然没有战事,今年亏损一些也没什么,就当是藏富于民了。”
邓攸还要再言,却见业成帝向自己摆了摆手,也只得笑着摇摇头退到一旁。
业成帝抬头望了望群臣,询问道:“还有其他事吗?”见无人反应,便将手一摆,道:“退朝吧。”身旁的太监刚要尖起嗓子喊出“退朝”二字,却见一阵劲风袭来,将衣摆吹得猎猎作响,而后整个殿堂忽然白光大盛,耀人眼目,许久后,才慢慢褪淡下去,众人的视觉逐渐恢复后,不禁哗然。不知何时,大殿中心已站着一个白衣乌发的少年,双手后背,傲然而立,嘴角一抹淡淡的微笑难掩神色中睥睨天下的气概。
倒是业成帝最先反应过来,一拍龙椅,震怒道:“来者何人,胆敢擅闯皇宫!来人!将他拿下!”一声令下,宇明殿中隐于两侧的共八十名禁军立时杀出,将那个白衣少年围在中心,手中银枪泛出点点寒光,步步向那少年逼近。
众人心中明白,这少年能如此光明正大的闯入宇明殿,必然有些手段,是以不敢贸然动手,行事也是处处小心,只是他们不知道,禁军的实力,在少年眼中看来,简直不值一提。下一刻,连出鞘的剑长什么样都没看见,那一圈禁军的长枪便被齐齐削断,同时荡出一股摄心的剑气将八十名禁军震倒在地。
在众人惶恐和惊讶的眼神中,那少年朗声一笑,向业成帝道:“草民杨傲龙,见过陛下。”虽然自称草民,但杨傲龙行的却是江湖上的抱拳礼,丝毫没有将业成帝作为一个君王看待。
业成帝怒不可遏道:“放肆!你究竟是何门派,竟敢在朝堂之上胡作非为,莫非忘了祖训不成!”对于修仙门派,作为帝王自然知道“修真之人不涉朝政”的祖训,此乃当初太虚大神所立,无论何门何派必然谨记遵守,但眼前这年轻人显然是修真之人,却又公然出现在朝堂之上,倒也不知是何用意。
杨傲龙却毫不在意,仍是微笑道:“草民乃剑宗门下,领掌门之职。”此言一出,即震惊四座。
四十三年前太清太虚两位大神下凡,引发天战,此后仙神之力传入人间,太虚所收的凡间弟子炼阳子创立剑宗,成为中原大地第一个修真门派。此后数十年间,虽然有参悟天道者相继创立了梵香寺与莲音洞两支门派,但世人仍以剑宗为修真之尊,是以这少年话一出口,无不哗然,只是见他年纪轻轻,说是剑宗掌门,又难令人信服。
业成帝脸上掠过一丝惊讶后,旋即冷静下来,冷笑一声,道:“去年朕曾亲上青阳拜访剑宗,其时掌门还是楚云游楚掌门。怎么短短一年,这掌门之位便易主了?我记得楚掌门的身体可是清健的很啊。”说罢,冷眼看着杨傲龙,厉声道:“你究竟是哪来的贼子,敢妄充剑宗门人!”
杨傲龙嘴角的微笑渐渐淡去,神色中露出一丝悲色,听到业成帝最后两句话是,眼光中掠过几分狠辣,但很快便又用一种淡淡的悲哀伪装起来,声色凄然道:“家师在一月前与魔教一战中身受重伤,三日后便仙逝了。草民身为先师唯一弟子,又承蒙同门师兄弟们抬爱,是以继任掌门之职。”
业成帝虽然不知真假,但见他神色忧伤,言辞也温和下来,道:“若你所言非虚,此事倒也确实是正道之哀。但这与你擅闯朝堂又有何干?”
杨傲龙抱拳正色道:“只因草民此番来,是奉先师遗命,来与陛下商订盟约的。”
业成帝眉尖一抖,带着惊讶的语气“哦”了一声,道:“什么盟约?”
杨傲龙正视着业成帝,一字一句道:“借兵十万,讨伐魔教!”
此言一出,满朝哗然。
兵部尚书邢典首先急声反对道:“陛下,此事万万不可!且不说朝廷与修真门派素无瓜葛,单是这十万兵力一旦抽调出去,国力便要大减,届时若流匪乘机四起,只怕要花费更大代价平定,实在不妥!请陛下三思。”
业成帝尚未答话,杨傲龙便已向邢典望去,抱拳问道:“敢问大人贵姓?”
邢典看向杨傲龙,不卑不亢道:“本官兵部尚书,免贵姓邢。”
杨傲龙微笑道:“原来是邢大人,失礼失礼。”转而又向业成帝道:“陛下,邢大人此言确实忧国忧民,草民敬佩,只是未免目光短浅了些。如今在陛下治下盛世昌平,百姓和乐,纵然偶有贼子,难道地方军力还不能摆平吗?而这十万兵力若是借给草民,草民加以调教后,更可当百万雄师,这笔交易,应当划算吧。”说罢,又向邢典瞟了一眼。
邢典怒道:“若是借你这十万兵力,便表明朝廷从此介入修真势力。这一仗你若胜了便罢,你若败了,魔教岂肯甘休,到时候又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遭至无辜百姓蒙难,陛下辛勤治理换来的昌隆盛世也将付之东流,岂非得不偿失?”
杨傲龙冷哼一声,仍是看也不看邢典,而是对着业成帝道:“陛下真的以为,魔教此次东进侵袭我剑宗,只因正邪之争?”
一直冷眼旁观的业成帝这时才有了反应,注视着杨傲龙,道:“莫非他们还觊觎别的不成?”
杨傲龙双手又背到身后,向业成帝道:“陛下可知现任魔教教主是何人?”
业成帝眉头一皱,摇了摇头,道:“修真之事,朕一向知之甚少。”
杨傲龙迎着业成帝疑惑的目光,淡淡道:“现任魔教教主姓白名炎,据我派查知,是前朝皇族。”
原本已经闹哄哄的朝廷更加沸腾,这次连业成帝也失色道:“你说什么?!前朝皇族?!”
杨傲龙显然不想卖关子,直接道:“不错。当年兴乐帝攻破郁鼓之时,杀入皇宫,将所有皇族屠戮干净,唯有一人,在一位御医的保护下逃出生天,此事陛下想必知道吧?”
业成帝在脑海中略一思索,瞪大眼睛道:“白伶!”
杨傲龙微微一笑,道:“据我派推测,这白炎恐怕便是白伶之子。”
业成帝仍用疑惑的语气试探道:“你有何证据?”
杨傲龙似乎早知道有此一问,含笑道:“白炎所施展的‘冥燧神功’是否足以证明呢?”
提到“冥燧神功”,在场众人都已明了。纵使再不知道修真之事,对于周朝开国皇帝白辕悟出“冥燧神功”横扫六国,一统中原十二州的历史还是知道的。除此之外,兴乐帝姜戎灭周时,在花锦城大战太子白望,若非凭借雄厚的兵力以及龙口城的主帅霍无忌突然失踪导致楚军突入时仓促应战,施展“冥燧神功”的白望率领手下三千铁骑竟有与四万楚军一战的实力。虽然今人未曾见过当年的惨烈战况,但史书上的血迹斑斑,足以撼人心魄,叫人无法忽视这睥睨天下的神功。
一派深深的震惊与沉默中,杨傲龙缓缓开口,又泼了一盆冷水:“而且这白炎懂得修真之道,如今已炼出双魂,其实力非一流高手不可挡,即便是先师,也曾陷入苦战。若我正道被魔教所破,那这江山恐怕便要入白炎之手了。”
邢典此时已不像刚才那般自信,像是反对,又像是试探道:“莫非我朝百万雄师,还挡不住区区一个魔教?”
杨傲龙冷笑数声,沉声道:“邢大人,且不说魔教中都是修真人士,对付普通士兵都可以一敌百,更有甚者可以一骑当千,单单魔教所掌控区域你算过没有?遮天山脉以西全是前朝的子民,他们既不肯归顺,自然仍是要效忠旧主,说不定早就被魔教同化,暗中培养了自己的军队势力,盼着有一天能在白炎的带领下杀过遮天山脉来复国呢!”
见业成帝紧皱双眉,杨傲龙趁势道:“陛下,如今朝廷与正道的关系早已是唇亡齿寒,如今魔教虽然势众,但历经正邪一战同样元气大伤,若此时陛下愿意借兵十万,待草民训练三月,届时发兵魔教,必可直捣黄龙,将妖邪铲除干净,同时陛下也可以趁势西进,收复遮天山脉以西的七个州府,再度将中原一统,此非一举两得……”
话未说完,却听业成帝一拍龙椅,怒道:“住口!”这一下不仅满朝文武都吃惊的看着他们的君上,连杨傲龙也微微变色,略显惊讶的看着这位一国之君。
业成帝却好像丝毫没有注意到这些反应,只是等着杨傲龙道:“杨掌门,你张口便是利弊得失,说的好不顺畅,你可知朕此时的想法?”
杨傲龙重新收回表情,仍是面带微笑,眼中却不禁透过一丝寒光,恭敬道:“草民愿闻圣意。”
业成帝道:“你口口声声打着正义的名号要去讨伐魔教,但在朕的眼里,这并非讨伐,而是在发动战争!自先祖开国以来,历经三代治理,方有现在政通人和,渐入佳境的国政,而战争一旦发动,势必又会引起轩然大波。到时候恐怕不是天下统一,而是天下大乱,生灵涂炭,国将不国。祁岚丘陵外的西域诸国虎视眈眈,可他们为何不敢来犯,这其中的道理不用朕明说吧?若是你贸然发动战争,那些狼子野心的外族必然乘火打劫,内忧外患,你又如何收拾?如今天下格局虽然分崩离析,虽然偶有内乱,但是借助仙神之力的庇佑,外族却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争斗又大多发生在江湖之上,于百姓之安乐无太多牵连。按照现在的形势发展下去,国力自会壮大起来,届时再图统一天下之事不迟,又何必急在此刻?”
长长一番话说完,杨傲龙竟想不出一句反驳的话来。不过他也没有想过要反驳。来到皇宫前杨傲龙便知道业成帝贤君之名远播,一切以百姓为重,要想向他借兵来实现自己的目的可能性本就不大,所以也是抱着试试的心态来游说一番,直到听到这番话后,杨傲龙已深刻了解到这位皇帝的脾性,这十万兵力他是怎么都不会借的。
于是朗声一笑,道:“陛下圣明,如此深谋远虑,勤政为民,真叫草民心服口服。”忽然眼神一凛,续道:“只是陛下仁贤的心性,若是生于盛世,自是天下之福。可惜,在这乱世……”话未说完,却是嘿嘿一笑,便将长袖一挥,一道白光闪过,一阵剑气激荡过后,杨傲龙便不见了,只留下一个嘈杂的朝堂,和一个困惑的皇帝。
花锦城,定北王府。
自周朝开国皇帝白辕一统中原后,便设立了一帝四王的格局,即周帝坐镇中央,其余四王分治四方。那四王便是定北王,安南王,远东王,征西王。这样的分权式治理虽然减轻了皇帝的治理压力,但也容易让诸王培植自己的地方势力,虽然后来的历代皇帝都或多或少的在慢慢削减四王的权势,但时间一长,终究还是不能抑制诸王势力的不断扩张,最终为楚朝的开国皇帝,前朝的安南王姜戎兴兵谋反,刀指皇权埋下了伏笔。
新朝开辟后,姜戎仍延续一帝四王的制度,只是不像白辕分封四王时把助他打天下的文武重臣作为对象,而是只将皇族王室分封为王,譬如当今的定北王姜宇便是业成帝的亲弟。
若说现在四王之中实权最大的也莫过于定北王了。新朝建立后,楚朝能实际掌握的疆域版图紧缩,只能偏居中原大地的东南,故而四境之中,东境与南境面海,西境是遮天山脉这一天堑,唯有北境临近蜮城,面对遮天山脉以西的前朝遗民,姜戎在新朝建立之初便下令加强防守,预防前朝复辟,为此定北王手握二十万重兵,势力大大超过其余三王。
定北王的府邸在煌州花锦城,本是前朝帝都的东面守城,如今却成了新朝的边关重城,让人不得不感慨历史的戏谑。定北王既然镇守边防,又手握重兵,自然是军伍做派,其王府本身的住宅区不大,倒是后院的演兵场占了整座府邸的三分之一。平日里除了治理一方百姓,处理日常事务外,定北王还要每隔一段时间亲自操练士兵,不致军容惰怠、士气涣散。如此繁重的事务下,定北王也不像其余三王那般中年发福,体态臃肿,今年五十六岁的姜宇仍是身形健硕,容姿英朗,刀刻般的脸庞略显清癯但不乏军人的刚毅,鬓角的几缕白发被整齐的挽入冠中,一身五龙黑袍穿在身上尤其彰显他的地位与威严。
定北王微微斜靠着坐在自己的书房里的太师椅上,右手捧着一本《西国志》,左手时不时的端起一杯香茗嘬上一口,神色怡然。
忽然书房门外敲了三响,一个下人道:“王爷,有客来了。”定北王被打断了看书的情致,不悦的皱了皱眉,但随即想到今天好像有个要紧的客人要来,不好怠慢,便道:“带到明义厅稍候,不得怠慢,本王这就来。”那下人应了一声,便离开了。定北王按了按双眼,又呷了一口茶,便将书放下,对镜理了理衣冠,出了书房便向明义厅走去。
明义厅只是侧厅,一般如果是参议朝政或者皇帝下诏接见则会在主厅武烈厅,而寻常家谈或者接见一些江湖白衣则在明义厅。此时定北王迈进明义厅时,正见一身白衣的年轻人站在厅中,看着墙上挂着的一幅苍松图。
听到脚步声,那人便转过身来,面带微笑,彬彬有礼道:“草民杨傲龙,见过王爷。”定北王在首座坐定,便向杨傲龙一摆手,道:“杨掌门请坐。”等杨傲龙坐下,下人看茶后,定北王便对那下人道:“你下去吧,没本王的吩咐就不用过来了。”那下人道一声“是”后便退出了厅门,一句也不多问。
等那下人的脚步声走远了,定北王便向杨傲龙道:“杨掌门去见过陛下了?”
杨傲龙道:“见过了,和王爷猜的差不多。”
定北王将视线从杨傲龙身上移回,淡淡道:“陛下还是那般脾气,喜好和平,厌恶战争。”
杨傲龙微笑着看向定北王,道:“可惜当今乱世,避畏战争,遑论和平,太奢侈了。”
定北王哂笑一声,道:“本王明白。所以尊师在世时与本王所达成的各项约定也未曾失言。虽然‘鬼兵计划’遇到一些挫折,但是‘玄门奇兵’一直在江湖上活跃,这几年也一直与贵派有情报上的往来,此前袁洌灭门之时便有一封密函传来,说是贵派有意与本王继续合作,这些杨掌门在尚未就任时便都知晓吧。”
杨傲龙含笑不语。大约三年前杨傲龙便从楚云游口中得知他一直在与定北王合作,帮助定北王训练了一支人数为二十的懂得玄功的小队,借此来查探一些剑宗不便出面追寻的秘密,这便是“玄门奇兵”。
毕竟有些秘密,需要用些极端手段才能知晓,而剑宗身为修真大宗,正道领袖,自然不能与这些阴诡之事联系在一起。
当然定北王也能得到相应的好处,毕竟这只修真小队本来就是他的手下,加上剑宗的玄功武学,要在暗地里谋划一些不为人知的事情来改变朝局的风向,自然再是简单不过。如今的朝堂之上,多名重臣都被定北王掌控,以至于虽然身在千里外,但是朝野的一切,定北王都看的清清楚楚。
沉默良久,杨傲龙再度开口道:“既然皇帝陛下不肯借兵,那王爷对我的计划又是怎么看的呢?”
定北王向着杨傲龙的视线迎去,看着眼前这个年轻人,他觉得心中的野心膨胀的更厉害。但定北王是个沉稳的人,强自按住心中激动,沉声道:“本王手中虽有二十万兵马,但是大多驻守各地,能交到杨掌门手上,大约只有一万七千。”
杨傲龙笑道:“足矣足矣。我今日虽然向陛下借兵十万,也不过是试探他的口气。能得到王爷一万七千的兵马已然足够剿灭魔教。”
定北王道:“既然如此,那杨掌门何时需要这些兵力?”
杨傲龙目光望向厅外的天空,时近黄昏,一抹晚霞挂在天际,奇丽壮绝,而杨傲龙的眼中却闪过一丝阴翳,带着冰冷的语气道:“再过些时日吧,眼下本门中还有几件事要处理。”转过头来,又向定北王道:“现在时候也不早了,我便先回青阳山了,日后再与王爷联络。王爷,告辞。”说罢,起身向定北王抱拳一礼。定北王默默还礼后,杨傲龙便大步走出明义厅,随后剑光闪动,破空而去了。
定北王目送杨傲龙御剑飞行离去的背影,面无表情,呆呆看了半晌,似乎在想什么心事。随即轻轻摇了摇头,喃喃道:“少了……少了……”又转身走向书房。
刚踏出一步,刚才那个下人便走了过来,向定北王禀告道:“王爷,门外有人求见。”
定北王眉头一皱,想不起来今天还约了什么人,便问道:“问过是什么人吗?”
那下人道:“那人自称段三,从达州来。”
定北王奇道:“达州?”在脑中又急速过了一遍达州认识的人物,似乎没有一个叫做段三的,便又向下人问道:“那人长什么模样?”
那下人一五一十的回答道:“是个书生模样,约摸十七八岁的年纪,衣着俭朴,不像是达官贵胄。身边除了一架马车和一个车夫外没有其他随从。倒是……”
见下人说话有些犹疑,定北王不悦道:“倒是什么?”
那下人急忙道出心中所惑:“虽说那人看上去像个贫寒书生,但是腰间倒是挂着一件玉器。那件玉器刻得是一只仙鹤,初看时也没觉得什么,但是细看下竟觉得雕刻的栩栩如生,恍若天成,也许是小的眼拙,没什么见识吧。”
定北王听那下人说的奇怪,心中也起了疑心,便道:“请进来见一见吧。”
那下人得令后便下去请人了,定北王则又转回了明义厅坐到了自己的位置上,一边喝茶一边猜测来者的身份。
不多时,一个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便由下人引进了明义厅。那人见到定北王,随即恭恭敬敬作了一揖,道:“草民见过王爷。”
定北王上下打量一眼,见那年轻人着一身青花素衣,穿着一双书生鞋,头发用一根淡蓝色的发带扎起,身形文弱,容貌清雅,看上去年纪轻轻,却自有一份月朗风清的气度。最后,定北王将目光锁定在了那年轻人腰间的玉器上,只一眼,定北王便看出了那玉坠绝非凡品,再想到那年轻人来自达州,便猜出了他的身份,微微一笑,道:“原来是达州段家三公子,请坐。”
段良谋倒不急着落座,而是向定北王笑道:“素闻王爷喜好结交江湖白衣,不问出身地位,向来举贤任能,而且目光如炬,今日一见,果然非同凡响,竟能一眼看出草民的身份,真是令人佩服。”
定北王道:“段公子一身素衣,腰间却挂着一块晗烟玉坠,如此低调又不落身份,除了达州西泠斋,还有谁呢?本王同令尊曾有旧交,想必段公子今日所来,也是父命在身吧,先请坐下说话。”
主人二次劝坐,不宜推托,段良谋谢过一句,眼色一垂,恭恭敬敬的退到一旁坐下,复又开口道:“其实关于草民此行的目的,王爷却是猜错了。”
定北王眉头一挑,望向段良谋道:“哦?难道不是为了家父,莫非是为了令兄?”
段良谋迎向定北王,面带微笑,语气恭肃道:“都不是。草民此番来拜见王爷,是为了自己,同时,也为了王爷。”
定北王“呵呵”笑了起来,他不明白眼前这个少年郎这番话的意思,只觉得他说话的语气与脸上的稚嫩格格不入,看上去只有为赋新词强说愁的滑稽,便道:“你有什么事?莫非是想向你兄长一样谋个一官半职,来替本王做事?”
面对定北王的笑声,段良谋回以淡淡一笑,道:“不,是想替王爷完成心中的大业。”
定北王忽然止住了笑声,嘴角挂着浅笑,淡淡道:“什么‘大业’?”
段良谋再次用一种恭肃的语气道:“革换新朝,统一中原!”
定北王一拍桌子,怒道:“放肆!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你这是要谋反!”
段良谋却似乎没有受到半点惊吓,直视着定北王愠怒的目光,淡淡道:“王爷,如今中原十二州支离破碎,半壁江山沦陷,当今圣上虽然贤明,但终究只是仁君,而如今身处乱世,唯有心怀野心的人才能重新收复失地,统一山河。而当今天下,除了王爷以外,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份实力和野心了。”
定北王死死的盯着段良谋,怒气仍在,沉声道:“你可知你今日这番话,足以让本王将你就地处死?”
段良谋仍然保持着风雅的微笑,道:“不会的,王爷绝不是这样的人。”
定北王冷笑一声,道:“哦?那本王是什么人?”
段良谋一字一句道:“治世能臣,乱世枭雄。”又续道:“所以只要有一点完成王爷野心的可能,王爷都不会杀我,否则,王爷早就动手了。”
定北王怒色不改,语气冷冷,音色森森,道:“你究竟知道多少?”
段良谋神色淡淡道:“草民自幼不被家父看重,所结交的也是江湖草野之辈,虽然不涉朝政,不预家业,但对江湖事却知道不少,当然也知道王爷在江湖上的势力分布,也知道王爷有一支绝密的暗杀小队,甚至还习得修真玄功。”朝着定北王讶然的神色低眉一笑,段良谋又道:“江湖并非朝野,口风没那么紧,除非死人,否则没人能保守秘密。”
至此,定北王终于明白,眼前这个少年郎多多少少已经知道了自己所谋之事,虽然不知他究竟知道了多少,又是从何得知,是否真的如他所言从江湖上传出来的,现在,定北王只有一个想法。
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但是段良谋似乎有读心术一般,在定北王默然半晌后,道:“王爷不必急着要除掉我,我今日敢只身来投王爷,又说出这些话来,自然是想归入王爷麾下,但没有半分手段,我又怎敢叨扰王爷呢?”
定北王一怔,狐疑的看着段良谋,奇道:“段公子如此年轻,本王倒想听听你的手段。”
段良谋道:“草民素闻王爷熟读兵法,能征善战,年轻时曾多次率兵镇压各地妄图复辟的前朝余孽。只是若要完成王爷一统天下的大业,最大的障碍还是那些修真门派。仙神之力,非人力所能抗拒。纵然这边的剑宗三派答应不插手,那天瞑教可绝不会答应,毕竟他们的教主便是前朝的皇族。”
对于此事,定北王其实心中早有结论,他与剑宗联手,这也是其中一个原因,但他很好奇眼前这少年能给出什么不一样的方法,于是装作困惑道:“那你有什么办法?”
段良谋狡慧一笑,反问定北王道:“王爷听说过《鸿钧手札》吗?”
定北王略一思索,道:“是古籍上记载的上古宝物?”忽然又哂笑一声,道:“上古传说,仙迹难寻,而且古籍所载,也未必是真的,你说出这番话来,当真荒谬。”
段良谋一动不动的盯着定北王,道:“如果是真的呢?”
定北王见他神色认真,有一种不可抗拒的说服力,便没有打断他,而是继续听他说道:“书上所记载的阵法可为人力所控,亦具有杀神之力,轩辕帝当年荡平蚩尤氏的魔军,此书也立下不少奇功,王爷若得此书,何愁大业不成?”段良谋顿了顿,又续道:“而这本书,就在这里。”说罢,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定北王奇道:“哦?你看过《鸿钧手札》。”
段良谋道:“已经一字不差的记下了。”
定北王忽然面色阴沉了下来,恶狠狠道:“你是在拿本王寻开心吗?你见过那本上古时期的奇书,还一字不差的背了下来?这种话,你觉得本王会相信吗!”说到最后,语气便不由激怒起来。
段良谋却像个没事人似得,淡淡道:“知道王爷不相信,这一点,我日后会慢慢证明给王爷看。今日来投王爷,是想在王爷这里做个谋士,助王爷完成大业罢了。”
定北王碎了一口,怒道:“可笑!不过是个江湖骗子!”正想喊人将段良谋拿下投入大牢之时,却见之前那个下人急急忙忙跑过来,对定北王道:“王爷!您来看看,出事啦!”
定北王不悦道:“怎么啦?出什么事啦?”
那下人缓口气,说道:“刚才小的出门收了半个月前订的几匹布,见到天色已黑,一进府门,却仍是黄昏光景。小的反复确认数次,这府门内外天色截然不同,真是怪事。王爷快去看看啊!”
定北王一时没反应过来,道一句“什么?”便往门口走,一只脚刚踏出门,便见天色仍是黄昏傍晚,晚霞漫天,恰如送走杨傲龙之时,而到现在,不可能天色一点不变的道理。忽然定北王似乎想到了什么,猛一回身,却见段良谋正微笑着看着他。
见定北王回过身来,段良谋不紧不慢道:“光阴迟滞阵。王爷,可还满意?”
青阳山,降神顶。
太虚殿里面一片漆黑,只有堂前点着一只蜡烛,映出旁边人的身影拉长在墙上。这天晚上月朗风清,殿内气息沉沉,那烛光无半分摇曳,兀自灼灼燃烧。忽然烛影一阵轻微的晃动,片刻后又归于平静。
黑暗中一个声音道:“天元在湘雨镇打听到了他们的消息,眼下正往北周墨攸调查。”
烛火旁的男人并未转身,默然片刻,道:“是时候把小师妹接回来了。明日动身。”
简短的对话后烛火便即熄灭,殿内再无人声。只有寂寂的余烟飘袅,和殿外一轮皓月静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