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伤得不轻呵!幸而我及时为他封住了穴道,止住了血。你让我看看你的伤。”
“姐姐,还是先看梁三哥的吧。”董子宁说着,挣扎要站起来。
凤女侠暗暗点头,感到自己认识这位兄弟不冤枉,能先人后己,这是武林中难得的好品格。便说:“兄弟,你别动了,我去看看就是。”她走到梁平山跟前看了一下,梁平山由于流血过多,早已昏迷不醒,伤势颇重,目前虽然没有危险,但若不及时医治,就很难说。这不由得使她皱起眉头。怎么医治呢?一般的金创药是无能为力的。这时,她听到柳子仙的声音:“凤妹,你怎么大开杀戒了?”
她回头一看,原来柳子仙和谭平川各骑一匹马而来。柳子仙这匹马,是武陵剑派的,它走失在树林里,叫柳子仙顺手骑了来。凤女侠问:“我几时开杀戒了?”
“你一下杀了那多么的人,不开杀戒?”
“嗳!他们是人吗?是一群害人的野兽,杀野兽不算开杀戒。”
柳子仙摇摇头:“我没法说得过你,每次你都有理由。”
“我说得不对吗?”
“好,好!你说得对。”柳子仙吸了一口气,“这些尸体得处理呵!不然,给官家的人看见了,会殃及附近四周的百姓。”说着,他跳下马来,用衣袖向死尸一拂,死尸突然飞起,跌落到一道深谷中去。他连拂几下,死尸一个个地都飞入到万丈深谷中。这衣袖之功,武林中真是罕见,把董子宁和谭平川都看愕了,惊骇得半晌不能出声。董子宁本来想留下一个蒙面尸首,看看他的真面目也来不及了。柳子仙走到梁平山的跟前,刚想用衣袖一拂,凤女侠急得叫起来。“嗳!这是活人哪!你怎么当他是死人了?”
“什么,他是活人么?怎么不动的?”
“不动就是死人吗?你睡着时,也没有动哩!我能把你当死人吗?”
“他真的活着?”
“咦呀!我不跟你说了,你得想办法把他救活过来,他是我兄弟的三哥。”
柳子仙看了看梁平山,摇摇头:“他伤得这么重,迟早会死的,除非把‘三不医徐神仙’请来才行。”
“那你就去请‘三不医徐神仙’来。”
“你叫我去哪里请?他行踪飘忽不定,还有他那个古怪脾气……”
“我不管,你一定要把他请来。”
柳子仙无可奈何地说:“好,好,我去请,请不来你别埋怨我。”
“请不来,你就要医活他,要是他死了,你赔个活的给我。”
柳子仙对董子宁摇摇头,苦笑道:“你看看,你这个好姐姐,简直是蛮不讲理。”
凤女侠笑起来:“我几时不讲理了?”
董子宁见此情形,想笑又不敢笑,对柳子仙说:“姐夫,你告诉我那个神仙在哪里,待我去请……”
凤女侠说:“算了!你是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站都站不起来,还想去请人的。”她掉头问柳子仙:“你去不去?”
“去,去,我没说不去呵!”
“那快点去,救人如救火,我在家里煮好一只狗等你。”
柳子仙笑道:“要是这样,有五成请到了!”他两袖轻轻一拂,人已离开原地,转眼之间,便不知去向。他的轻功,几乎跟那怪老头不相上下。
凤女侠看了看董子宁腿上的剑伤,擦上一些金创药,又给梁平山几处伤口敷上,最后对谭平川说:“你也敷上我的金创药吧。”
谭平川忙说:“谢谢,刚才柳大侠已给我敷上了,不然,我哪里能好得这样快。”
凤女侠点点头,问董子宁:“兄弟,你现在觉得怎样了?”
“谢谢姐姐,我好得多了!”
“好!我扶你上马,一块到我庄子去。”
董子宁忙说:“不用,姐姐,我自己来。”
“别跟我客气了!”凤女侠说着,运用内力,轻轻一托,就把董子宁托上柳子仙骑来的马上,然后又找来了两匹马,一匹安放梁平山,一匹自己骑上。这五匹马,都是梁平山他们骑来的,没有走多远。
董子宁似乎看到刚才柳子仙把尸首抛下深谷时,没有那个瘦猴和瞎眼的老八,便问谭平川:“谭师兄,那位五哥和八哥不在?”
谭平川说:“是三哥先打发他们回武陵去了,不参加衡山之会。”
董子宁看见梁平山在马背上仍昏迷不醒,不觉又耽心起来,忍不住问凤女侠:“姐姐,姐夫能请到那个神仙吗?”
“嗳!不用你耽心,有了狗肉,不怕他不到。”
“他喜欢吃狗肉?”
“不但喜欢,简直是上了瘾,只要他老远闻到了狗肉味,就是不请他,他也会自动跑来,不管熟人生人,他一坐下就吃,半点也不客气。”
董子宁笑起来:“他不怕人骂吗?”
“他怕什么骂,你就是打他,他也一样大口大口地吞下去,等你打够了,他狗肉也就吃饱了!兄弟,你以后吃狗肉碰上了那个三不医的怪神仙,千万别打他,也别骂他,不然,你连狗汁也喝不到一口,全叫他吃光了,最好的办法,是跟他抢狗肉吃,看谁吃得快。”
这一下,不但董子宁大笑,谭平川大笑,连凤女侠自己也笑起来。她笑得那么美,像一朵盛开的春花。这时,董子宁不但感到凤女侠为人和蔼可亲,性格爽朗,说话也妙趣横生,跟她刚才杀人时,那股剑气逼人,凛严可畏的神态,简直是判若两人。现在,凤女侠是随和温顺的姐姐。而先前,却是惩罚恶人的女神,剑下毫不留情。
董子宁又问:“姐姐,为什么那位神仙叫‘三不医’的?他有什么不医?”
“他呀!有三条不医:一、不医互相殴打受伤的人。”
董子宁点点头说:“这一条好。”
“第二,抢劫,行凶而受伤的强盗、凶徒不医。”
“这一条更好。”
“第三,不是垂死的人不医。”
董子宁愕然:“这为什么?”
“要是一般跌打刀伤,断筋折骨的都医,其他郎中的饭碗不是给他敲破了么?”
董子宁笑起来:“这神仙倒也心存善意,不抢别人的饭碗。姐姐,他医术真是高明么?”
“要不,他能叫神仙吗?”
说着,他们走进了一片黑森林,这片森林,连绵数十里,遮天蔽日,几乎不见阳光,森林中藤蔓满布,荆棘丛生,地上积叶寸许,马踏在上面,仿佛踏在一层棉絮上,软绵绵的。有的地方,人马不能通过。凤女侠用剑挑开荆棘,才能前进。董子宁随着风女侠左转右弯,最后转进了一条幽深的山谷里。这条山谷,有一道清情的山溪水,在乱石中徐徐地流着,山石隙中,生满了各种山花。将一条清清的山溪染得色彩斑烂,仿如彩带。
他们沿着山溪的一条山路而行,在幽谷中走了一段时间,前面突然开阔起来,在一排苍劲的古榕树中,有一道门楼,上面写着四个篆体字“幽谷山庄”。
凤女侠说:“我们总算到家了!”
董子宁说:“姐姐这山庄好偏静幽雅,外人恐怕不易来哩!”
凤女侠说:“要是外人闯进黑森林,他能够不迷失方向地再闯出去,就算好运气了。”
正说着,他们头上浓密的榕树林叶中,蓦然一团绿色的东西一掠而过,转眼之间消失了,跟着又是一团红色的东西在枝叶中飞来,董子宁和谭平川正感到惊讶,不知是什么东西,只听到凤女侠喊着:“小剑、小琴,你们怎么跑到树上去玩了?都给我下来!”
红色的东西骤然从榕树上飘落在他们的马前,董子宁一看,竟然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姑娘,身穿红衣红裤,一双眼睛像黑宝石似的发亮,满脸的稚气,带着委屈的神态,噘着嘴说:“妈妈,小剑抢我的荔枝。”
凤女侠大声喊道:“小剑,小剑,你不过来,小心我揭你皮。”
喊声刚落,绿色的东西从枝叶中飘来,停落在小姑娘的身边,董子宁一看,是一个男孩子,年纪顶多比小琴大两岁,一脸淘气劲,眉目清秀,手里捧着一大串鲜红的荔枝,说:“妈妈,你别听小琴说的,这荔枝是我摘的,她要抢我的吃。”
小琴嚷道:“是我摘的,是我摘的。”
小剑道:“我摘的。”
凤女侠道:“别争了,不管谁摘的,都一人一半。”她指着董子宁说:“这是你们的舅舅,快过来认识一下。”
小剑、小琴惊讶地问:“舅舅?”
“唔!看你们一点规矩也不懂,还不叫舅舅?”
他们叫了“舅舅”后,小琴问谭平川:“你也是舅舅吗?”
凤女侠:“那是谭叔叔。”
“那这位睡着了的大胡子呢?”
“这是梁伯伯,他受伤了。好啦!快回去告诉长婶,说有客人来了,准备好住的地方,还有,把那条大黄狗杀了,好招待客人。”
小琴眼睛一亮:“那有狗肉吃啦!”
凤女侠笑道:“就数你嘴馋。”
小剑却把荔枝往小琴手中一放:“好啦!有狗肉吃了,我也不跟你争荔枝吃了!我去告诉长婶婶去。”说着,他纵身上树,身子一闪,便消失在浓密的枝叶中。
小琴喊着:“你等等我!”也是身子一闪,上了树梢,转眼就不见了,而荔枝却散落一地。
凤女侠拾起了荔枝,对董子宁说:“这两个孩子,都叫你姐夫惯坏了!”
董子宁和谭平川笑了笑,没出声。都在暗暗惊讶这两个孩子,年纪轻轻,却练成一身的好轻功。
他们穿过门楼,没走多远,只见里面又是别有一个天地,想不到幽谷尽处竟有小桥、流水、回廊、楼阁、曲径、庭院等等,它们都是依山势而建筑,巧妙地形成了一座异常雅致的山庄园林,回廊曲径两旁,是一色的荔枝和龙眼果木,荔枝树上,已是结果盈盈了,鲜红夺目。而园林处处,杜鹃花盛开,几乎映红了整个蓝天,幽谷山庄仿佛座落在一片红云当中,这真是人间的神仙府第。
董子宁他们被安置在“飞霞阁楼”上。飞霞阁内的设置和用具都非常精美,有苏州的刺绣、江西景德镇的瓷器、大理石嵌镶的桌椅、福州的名贵漆盒、潮州的抽纱、杭州的丝绸挂帘,这里真是窗明几净,一切布置得令人感到舒适和愉快。
董子宁腿伤并不十分严重,又敷上凤女侠的金创药,倒也能走动了,他凭栏眺望幽谷山庄四周的景色。忽然听到小琴的叫声:“长婶婶,我不吃狗爪子。”
董子宁往下看,只见小剑、小琴蹲在溪边看长婶杀狗。长婶边洗狗肉边说:“吃了狗爪子,登山爬岭才快哩!”
小琴说:“狗爪子脏哪!我不吃。”
小剑却说:“婶婶,她不吃我吃,我不怕脏,我要爬山登岭比野豹子还快。”
小琴说:“那我也吃,比野豹子还快。”
小剑说:“你不能吃。”
小琴问:“我怎么不能吃?”
小剑眨眨眼睛:“因为你是个丫头。”
“谁说丫头不能吃?”
“妈妈说的,丫头吃了狗肉会破相,会变成一个没人要的丑蛤蟆。”
董子宁听了觉得好笑,感到这两个小孩子天真得有趣。
小琴问长婶:“婶婶,吃狗肉会破相吗?会变成丑蛤蟆吗?”
长婶笑着说:“福大的人就不会破相。”
“那我也福大,不破相。”
小剑说:“你算什么福大,尽哭鼻子。”
“谁哭鼻子了?你才哭哩!”
“你哭,你哭!”
小琴恼了,掬水向小剑身上泼去,一边说:“你哭,你哭!”泼得小剑满头满脸是水,小剑跳起来,想还手,长婶说:“你看看你们,说得好好的又打起来,都不准动手!”
小琴说:“婶婶,他说我哭哪!”
长婶说:“好啦!好啦!给我把狗肉提到厨房里去,我等会儿就来。”
两个小孩子就争着提狗肉到厨房去了。
董子宁目送他们进了厨房,才把目光收回来,远眺幽谷远处的群峰,心想,韦妈妈和白小姐现在哪里?那伙蒙面人与她们有关系吗?蓦然,他听到身后有脚步声,回头一看,原来是谭平川从房间里走出来,便问:“谭六哥,你伤势不轻呵,怎么不多躺一会?”
谭平川摇摇头,忧心忡忡地说:“我不要紧,就是三哥的伤……”
“他现在怎样了?”
“一直昏迷不醒,尽说呓语。”
董子宁看出谭平川这个人颇重义气,为人虽然鲁莽,却也正直,不象冯瘦猴那样为人心狠手辣,昧着良心说话。在和他交谈中,知道他是二师伯的第六弟子,原是一个猎人,因父母被大恶霸杨铁腿踢伤而死,他一怒之下,只身闯入杨府,又被杨铁腿打伤,幸遇梁平山相救,便投入武陵剑派学艺,以图报父仇。
董子宁宽慰他说:“谭六哥,你放心,有柳大侠亲自出面相请,那位神仙会来的。”
阁楼上一阵沉默,董子宁蓦然想起一件事来,便问:“谭大哥,你们是怎样遭到那伙蒙面人暗算的?”
“我也感到莫名其妙,当我们翻过山拗,正下坡时,呼地一声,从小路两旁树林里跳出七、八个蒙面人,说声:‘碧云峰人在此!’一下就刺倒了我们三位师兄弟。三哥纵身下马,拔剑也砍倒了他们两个人,叫我护着三位受伤的师兄弟先走。我说:‘三哥,你先走,我来应付他们。’三哥吼道:‘你快走!’可是就在这时,我身中两剑,伏在马背上,三哥大叫:‘六弟,坐稳!’他用剑刺马,马狂奔起来,以后我就不知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