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近黄昏。
渐渐西沉的落日将天际染成了绚烂的色彩,风轻轻摇动树影,山雾渐浓,沉浮在林间,夕阳的余晖洒下点点碎金,在雾气中闪烁不定,如梦似幻。
沉子瑜在树林中穿梭了许久,四周仍然是葳蕤的草木,半点不见任何将要走出林子的迹象。眼看天色越来越晚,沉子瑜心中不由得渐渐急躁起来。
在又走了半炷香的时间之后,周围的景物依旧没有变化,沉子瑜终于失去了所有的耐心,对着天空大叫一声,随即找了棵大树,将树下胡乱扫了几下,便一屁股坐了下去。
“这什么鬼林子,走半天都走不出去,‘芮城’外的树林什么时候变得这样邪乎了!”沉子瑜骂道。
“早知如此当时就不应该答应妹妹来找什么‘祝余花’,这下可好,花没找到,人倒是困在这个老林子里了。这要是天黑之前不回家去,老爹非把我腿打断了不可!”沉子瑜嘟囔了半天,最后只得无奈地发出一声叹息。
就这样在树下静静坐了半晌,沉子瑜忽的又站起身来,大声说道:“区区树林子还能把小爷困死在这里不成?就算没有路出去,小爷今天也非得给你走出一条路来!”
话音一落,沉子瑜迈开腿就向前走去。
刚走出两步,突然沉子瑜“啊”的一声惨叫,随后弯着腰,抱着一只脚在原地痛苦地跳来跳去,像是踢到了草丛中什么坚硬的事物。
“什么鬼东西,疼死小爷了!这倒霉催的林子,草丛里面都有这么硬的石头,咦?”
沉子瑜一通抱怨,不过在看清了脚下的石头之后,却着实吃了一惊。只见脚下草丛中斜插着一块方石板,露出一角,上面零零散散地长着青苔,除此之外,石板的一面还模糊地刻着些图案,只是岁月侵蚀地很严重,难以辨识清楚。
“看这石板倒像是块路砖,刻图虽显模糊但也算是精致,非富贵之家不能用,莫非这深山老林在许多年前,竟然还有什么达官显贵居住不成?”沉子瑜暂时忘记了疼痛,低声自语道。
揉了揉踢在石砖上的脚,待痛楚稍稍缓解之后,沉子瑜决定在四周找找还有没有类似的建筑遗迹。
在接下来的大约一炷香时间里,沉子瑜又零零散散地找到了一些路砖,断掉的石柱底座,残破的墙角等等遗迹,虽然大都破败不堪,但依稀可以知道当时此处的建筑规模是多么的宏大,只是光阴荏苒,那些曾经的辉煌都淹没在了时间的长河中,如今的皇宫宝殿,侯门相府,多年之后又会是什么模样?
追古惜今的念头一闪而过,沉子瑜微微摇了摇头,“自身都难保了还有心思感叹什么古今,还是先找到出路再说吧。”
目光又四处打量了一番,忽然沉子瑜眼中闪过一丝光芒,像是发现了什么重要的东西,迈开步子就跑了过去。
转过几棵大树之后,沉子瑜身形忽的一顿,顺着目光看去,只见林中的一块平地上,林雾之中,隐约可见立着块高丈许的断碑,而断碑之前,此时正一动不动地站着一道人影。
在看到那道人影之后,沉子瑜着实是又惊又喜,惊的是在这荒无人烟的林子里转悠了一整天突然看到了一个大活人,喜的是既然能看到人说明自己离走出林子已经不远了。
揣着一颗激动的心,沉子瑜朝着那道人影走去。
靠得近时,却发现那人影是一个二十岁左右面貌俊朗的年轻男子。而男子似乎也觉察到了什么,转过头向沉子瑜看来。四目对视下,开始的一霎那,沉子瑜只觉得那人眼中似乎有着无尽的悲伤,不过转瞬之间就恢复了平静,变化之快,让沉子瑜都怀疑是否是自己看错了。而那男子看到沉子瑜之后,也显得有些惊讶,不过随后微微一笑,道:“在这荒郊野外得遇兄台,实乃缘分。”
此时天色渐晚,沉子瑜心中着急,不过对方既然先行开口,若贸然询问,实属无礼,搞不好会弄巧成拙,只得耐下性子寒暄道:“兄台所言正是,没想到在这深山之中,还能遇见兄台这般气宇轩昂之人,小弟我真是三生有幸。小弟沉子瑜,还未请教兄台尊姓大名?”
男子闻言笑道:“沉兄过誉了,在下免贵姓秦,名无衣。不过此处乃是荒凉之地,其间毒虫猛兽出没,此刻夜色将至,林中更是凶险,沉兄何故滞留于此?”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果然是名如其人。”沉子瑜感叹道,随即又一声苦笑:“非是小弟不知深浅,不瞒秦兄,实则是小弟误入林中,找寻不到出路,所以只得在林中四处转悠,没想到误打误撞之下竟得遇秦兄,真是惭愧。”
“哦?却不知沉兄家住何处,在下对这附近还算熟悉,也许能为沉兄指出一条归路。”
沉子瑜闻言大喜,急忙道:“小弟家住芮城,据此地不远,秦兄若能为小弟指一条明路,归家之后小弟必有重谢。”
“芮城,可是‘谯水’之畔那座州府?”
秦无衣的话语透着一丝异样,可眼下沉子瑜心中焦急,并未注意到,只是连忙答道:“没错,敢问秦兄可知道去路?”
秦无衣心中疑惑渐浓,不过看着沉子瑜焦急而期待的眼神,又不似说谎,当下沉吟了片刻,说道:“去路在下却也知晓,只是…”
话音未毕,只见两人身后林中一阵骚动,紧接着一道灰影闪出,速度之快直将雾气一分为二,迅若疾风,向两人袭来。
两人心中一凛,皆知来者不善,连忙向后退去。谁知那灰影速度远远超过两人的预想,眨眼之间便已掠至沉子瑜身前。
沉子瑜只觉眼前一花,而后一阵腥臭之气扑鼻,令人作呕,等看清了那灰影是何物之后,更是惊得亡魂大冒。
只见那灰影身形似虎,浑身长毛,身后一条奇长的尾巴如长鞭高高扬起,硕大的头颅上却长着张人脸,两颗森然的獠牙从血盆大口中伸出,直如地狱而来的恶鬼一般,却正是先前林中追踪沉子瑜而来的那只恶兽。
沉子瑜虽然惊恐,不过他自幼习武,虽然只有十六岁,可身体和心性甚至还超过了大多数成年人。眼见那恶兽离他不到两尺,沉子瑜忽然身形一侧,腰猛的向后一弯,堪堪躲过了恶兽的飞扑。可还未松口气,沉子瑜只觉背后剧痛,而后整个人突然向前飞了出去,重重摔在了地上。
秦无衣自打那恶兽一出现就一直紧盯着它,眼见那恶兽扑向沉子瑜到沉子瑜侧身躲过再到他被恶兽那条鞭子般的尾巴抽飞出去,数息之间陡升巨变,秦无衣纵想救援却是来之不及。
而后那恶兽却似没看到秦无衣一般,只是转身朝着倒在地上的沉子瑜奔去。
秦无衣此刻面临着两个关乎性命的重大抉择,一是抛下这个萍水相逢之人,独自离去,保全自己的性命。二是与这恶兽搏斗一番,或许能将它制服,挽救那年轻的生命,或许不敌,然后两人一同葬身兽腹。
任谁看来,为了一个素不相识之人丢掉自己的性命都是很是不明智的行为,蝼蚁尚且偷生,纵使世间有诸多不如意之事,可世人不还是都如那般活着吗?
你要怪我不救你,待我死后,若我还有魂灵,到时再来向你赔罪吧。
思绪转瞬即逝,秦无衣正待转身离去,忽然听得身后一声怒吼,其声如猪似虎,听着无比怪异,却是那只恶兽发出的。
秦无衣转过头看去,只见沉子瑜正半跪在地上,脸色苍白,似是受了不轻的伤,一双眼睛紧紧盯着恶兽,手中却不知何时握着一把长约半尺的匕首,寒光摄人,一看便知非是凡品。而那恶兽此时正站在沉子瑜数尺之外,一只前足的皮毛上泛着点点血迹,却也受了伤。恶兽发出阵阵的怒吼,却仿佛是惧怕沉子瑜手上的匕首,一时竟不敢上前。
就这般一人一兽对峙了片刻,忽然沉子瑜眉头一皱,“哇”地吐出了一口鲜血,身子剧烈地摇晃,眼看就要倒下。秦无衣和恶兽的身形同时为之一震,而那恶兽看准时机猛的伸出长尾将沉子瑜手中匕首打落在地,在看到失去了威胁之后,恶兽一跃而起向沉子瑜扑去,眨眼间便要将他压在身下。
沉子瑜此刻挣扎着在地上滚动,几次要被恶兽扑到又几次险险避过,只是这般精神与肉体的双重折磨,令他身心俱疲,动作也越来越慢,不过他却紧咬牙关,不肯放弃。
而那恶兽此时完全是猫抓老鼠的心性,也不着急,只一心戏弄着面前这个看似唾手可得的猎物。
终于在半炷香之后,沉子瑜再没有了一丝力气,只躺在地上一动不动地喘着粗气。
此时他心中满是无奈与不甘,没想到自己堂堂镇边侯府的世子,竟然要在这深山老林里死在一头不知是什么的恶兽口中,落得个死无葬身之地,要是老爹知道了非得气得半死,大骂自己没用了吧。
或许妹妹知道我死了,会伤心很久的吧。
哎,哥哥真没用,连一朵花都不能给你找回来。
那秦无衣怎么还傻站在那里,还不跑等着和我一起死吗?虽然小爷我玉树临风,可你也不会对我一见钟情吧,逃命去吧,我不会怪你的,谁不想活下去呢?
那梦里死了一次,结果现实中还要死一次,谁说的梦境是反的?
万千思绪在沉子瑜脑中闪过,而那恶兽也失去了耐心,奋力扑下就要结束这猎物的生命。眼看那恶兽丑陋的脸越靠越近,沉子瑜心中反而渐渐平静。余光所见,一道人影飞快地朝着自己奔来。
沉子瑜嘴角扬起了一丝微笑。
岂曰无衣,与子同袍。
可你也不用对我这个萍水相逢之人如此义气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