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秋季小学有开学，中学有开学，大学有开学。实际上，东方幼儿园也有开学。虽然幼儿园除了春节等国家法定的节假日之外，孩子都能照常送托，但寒暑假来临后，除了家里实在没人看孩子的之外，一般也都不送了。像东方这种有上千个孩子的幼儿园，送托的孩子也就二三十人。二三十个合班的孩子年龄有大有小又不按节上课，吃饭也不正规。所以，只要自己想办法能克服的家长，一般都主动选择不送孩子了。孩子少了，教师们自然也就轮流开始休息。所以，实际上幼儿园也就等于放寒暑假了。
二零一二年九月二日，是东方第一幼儿园秋季开学第一天送托的日子。才下午三点多一点，门外就已经有十来个年纪在五十岁到八十岁之间的老头老婆们，趴在大门的铁栏前等着接孩子了。他们中间有的人手里还提着小马扎。预备着等累了再坐下。
门内，一侧，看门人白升跟保安于亮在没事闲聊着。于亮，人不高也并不壮，看上去也就二十岁出头。他来自农村，当过三年兵，复员后不想回农村就应聘过来当了保安。裴美娟选中他是因为他看上去很有股精灵劲。白升，五十多岁，也是农村人。他家有一个亲戚在东方公司当管后勤的副总。白升通过他，谋得了这份管吃管喝的管住的差事。他已经在东方第一幼儿园干了十年了。白升跟他老婆一年三百六十五天天天守在幼儿园。一天也没缺过。
东方第一幼儿园坐落在他们福利区的一处家属院中间。整个幼儿园被五十多前据说是苏联人设计的三四层高的几十栋家属楼包围着。现在说是职工幼儿园，实际上已经对全社会开放了。只是受名额限制，外人争取一个名额并不容易。
三点二十分，裴美娟跟闻喜去参加公司技安环保处召开的会议后回到东方第一幼儿园门口。几个已经等在门口准备接孩子的家长们迅速给裴美娟她俩让开路。
“你们也来的太早了。还有二个半小时才能接孩子呢。”
裴美娟的话音未落，有一个老头就立刻抢话说：
“我答应我孙子今天要第一个接他的。”
“我也是。我孙女今天第一天上幼儿园。”
“我也是。我孙子也是第一天上幼儿园。”
“反正大家呆着没事干。在哪儿呆着都是呆着，呆在这儿还有人说话。”
裴美娟跟闻喜笑了笑，都没再接大家的话。之后，两人相继走进了白升专门过来为她俩开的门中门。
闻喜最早是听裴美娟说的。每天早来接孩子下幼儿园的人群中，，上了五十岁以上的男女们，大部分都是本企业的退休工人。这些人退了休拿着退休工资，虽然不多但旱捞保收吃穿不愁。干了一辈子了，也多不出去找工作了。但各家负责看接送孩子上幼儿园的任务，理所当然地就落在了他们这些人身上。他们大多毫无怨言。就是少数有怨言的，大多最终也会被大自然隔代亲的传承规律给弄没了。只要孩子们需要，他们就会屁颠屁颠地跟在小辈们的身后再立新功。以实现他们难得在社会上再被人需要利用的价值。
裴美娟进了门，径直走到于亮跟前，本能小声提醒他说：
“今天毕竟是开学的第一天，新生家长多，特别要注意安全。”
“知道，园长。你尽管放心。”
跟在裴美娟身后的闻喜本能看了一下四周，再看一下手表，还不到周子望每天上岗的三点四十五。
周子望是派出所的协警。每天负责幼儿园门口孩子接园送园时的安全。这段时间，家长多，机动车多自行车也多。派出所专门让他全副武装负责幼儿园门口的安保工作。所以，每天下午三点四十五到六点半。周子望每天雷打不动地身上配带着电棍防爆器械在门口来回走动着，以保障着孩子们的绝对安全。
裴美娟跟闻喜离开门口走向操场。操场大约有三个蓝球场那么大。地上铺着人造草坪。操场靠近围墙的地方，基本上都被滑滑梯，跳跳床等大型游乐设施占据着。
“一会儿你去阮老师那儿了解一下那四个试招的男老师今天的情况。”
闻喜点头。裴美娟忍不住又提醒着说：
“我跟你说，那个叫金剑龙的和叫李皓的，明摆着是来跟你争我明年退休后本该是你的位置的。”
闻喜笑了笑，没吱声。裴美娟又接着说：
“不过，那两个人都还是挺配你的。找机会我问一下，看他们都有女朋友没有。”
“别。”
“也是，也只有他们追你的份。你不愁。”
“怎么可能？”
“也是，现在的男人都爱风骚的女人了。”
“那要看什么样的男人了。”
“啥男人都那得性。”
“我爸就特别好。”
“你爸妈那种素质高的人少有。”
“我看咱们园的的老师们还都挺好的。各有各的长处。”
“也是咱们这个阶层的人生存问题解决了。人没那么焦虑了。但从另外一个方面讲，咱们园的的职工们有激情的人也不多。”
闻喜赞同地点了一下头。没再接裴美娟的话。
闻喜今天早上在门口迎候全园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还看见了李博儒跟应哲彬。两个孩子的脸已经都完好如初。但李皓似乎早已经把要请她吃饭或是她请李皓吃饭的事情忘到印度洋去了。
之前，男幼儿教师公开招聘的时候，完全符合条件的只有三个人。但等到人事处再发过来暑假收假新聘人员报到名单的时，名单上却多加上了李皓的名字。裴美娟打电话问，人事处负责人说是董事长让加上的。
闻喜刚开始看到后来李皓补填的报名人员登记表后，当时自己都不相信自己的眼睛。等再看见表格中婚姻状况一栏中填的是“否”时，心激动的竟一下子似乎跳到了嗓子眼儿。
新招聘的四个男幼儿教师中，除了专门学学前教育大专毕业的夏辉顺之前是社会上直接招来的外，其余三个人之前都是东方公司正式在编职工。他们本身到幼儿园就属于公司内部调动，所以，入职教育就免做了。再者，三人硕士研究生的高学历。虽然学的专业都不是学前教育，但以公司人事处对他们的考查结果看，他们都具有自学学前教育理论的基础。人事处主管职工培训的负责人，给他们三个发了一些学前教育的资料让他们三个人学习。最后，专门找来一张学前教育测试的试卷让他们答了一下，还好。三个人都过关了。八月下旬，按照人事处的安排，幼儿园方面，又抽出三天时间，专门让闻喜给他们四个人又做了一下入园前的必要的培训。
闻喜第一天走进教室。目光落在李皓身上，李皓尴尬地冲她点了点头后就坐下上课了。李皓这时才想起来曾经说过要请闻喜吃饭的事情。他没告诉闻喜。那天，他并没有按闻喜电话的要求去安慰李博儒爸爸。他不是故意不去安慰，而是他真到了李博儒爸爸跟前之后，觉得那种情况下，再说安慰的话都是多余的。
李皓总是上课匆匆而来，下课匆匆而走。竟然连一次旧也没叙过。闻喜心里清楚，李皓的心根本没在她身上。私下再偷偷观察他，总是阴沉着脸，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课间休息，闻喜发现李皓总是坐在座位上闭目小睡。偶尔出去似乎也只是上一下卫生间。倒是金剑龙，总是跟她交流学习的体会。
闻喜当然不知道，李皓内心是一千个不愿意舍弃他原来的职业来当这种男幼儿老师的。
那天，李皓想都没想就拒绝了董事长让他暂时去幼儿园工作的提议。但没几天，他就又主动去找董事长主动要求去幼儿园干一年了。
李皓每天既要正常上班夜晚又要照顾他爸的现实，已经无法继续维持下去了。在单位，李皓的设计已经几次出现了失误，最后没有造成损失，是因为后期的把关者细心地给检查了出来。在家里，有一次给他爸吃药，他也有一次已经把外用的药当内服的给他爸吃了下去，只是因为药量小没有造成更大的损伤。而他自己，因为缺少睡眠，也已经出现了心慌耳鸣幻觉幻听。
严酷的现实摆在李皓面前。他如果选择有质量的工作，就必须找保姆代替他照顾他爸；如果选择他爸认可的尽孝，那就无法保证现在正常的工作。权衡利弊之后，他只能选择放弃自己理想的工作而暂时去幼儿园当一年的幼儿教师。。这样，他白天能正常上班不用晚上再加班。晚上还能兼顾照顾他爸并保证自身五，六个小时的睡眠。
李皓虽然知道这个能解决家里当下主要问题的选择是正确的选择，但毕竟是被动的选择。他内心深处的无奈还是时不时表现在脸上。在外面，他极力掩饰着，在家里，他常常就掩饰不住了。有时候，一点过去不在乎的小事就能让他烦躁起来。
李铁每次打过杜冷丁身体获得暂时的不疼时，他就开始恨自己耽误了儿子的前程。
“我咋不死呢，我一死你们就解脱了。”
李铁一这样，李皓就暗自开始在内心谴责自己的没良心。
“爸，你别这样说，现代科技这么发达，每天都有新的医疗技术产生。你相信我说的话，你一定会好起来的。”
“爸知道你去幼儿园当老师委屈了你。你别管爸了。爸是没几天活的人，不能耽误你的前程。”
“不是爸，是我主动要求的。幼儿园的园长要退了，我得先混个中干，有了权才能更好的安排自己部门的工作。”
“噢，这样也好，有权就不会到处看人家的脸了。你心里有数爸就放心了。要不咱那么多年的学都白上了，你也白聪明了。”
李皓无师自通地学会了欺骗和撒谎。杜冷丁的药力一过，巨痛就会让李铁又只顾自己。只要儿子老婆守着他就行。刘明芳还是不停地跟李皓讲，这就老天爷的安排。李铁折腾就是让李皓跟她烦他，等到彻底烦了他再死了，那会儿失去亲人的伤心就能减轻许多。要不世上的生离死别当时根本就没办法化解。
曾经有几天，李铁自己主动的找保姆。但真的李皓不惜花大价钱从正规的劳务公司请来保姆时，李铁又开始百般挑剔。后来，李皓又找了几次之后，才意识到，问题不在保姆身上，而是在他爸身上。从那时起，李皓就打消了找保姆的念头。他清楚，就是天下最好的保姆，他爸心里拒绝，也会挑出毛病的。
李皓今天是第一天正式上班。园方还没有具体给他们新招的四个男幼儿教师分班。先暂时安排他们四个从托班，小班，中班，大班，实验班挨个先走一遍，先熟悉一下园里的整体情况后，再分到各班去。
他们四个人，今天一大早都被安排在托一班熟悉情况。
除了金剑龙之外，另两个跟李皓一块被聘的男幼儿教师，一个叫寇阳。他，三十岁，中等个儿，他看上去敦敦实实的，园脸上长着一对圆圆的笑脸。看面相就是那种没脾气好说话的好好先生。他没结婚前就不讲究穿衣有点邋遢。小平头随便让那个理发店理都行。一年四季都是穿着便宜的回力运动鞋。
寇阳本科和硕士研究生都毕业于平安一所二本机械学院。毕业后他就跟东方公司签了中期十年的合同。他家也是平安附近郊县的。但他爸妈都是县中学的教师。
寇阳没来幼儿园之前是在公司一个机加车间干工艺员。他工作后不久，他们工艺室一个来自贫困边远地区长得挺漂亮的女孩就看上他了。两人结婚第四年她老婆才好不容易怀上孩子。
寇阳家是他老婆说了算。她老婆说干工艺干一辈子也干不出个名堂。干脆她继续干着留守。而让寇阳去到幼儿园当老师。这样，万一哪一天东方公司效益不好真经营不下去破产了。永远不会破产的幼儿园还能对他们生活做一个保底的保障。另外，前些年，东方公司的子弟小学中学都被收到社会上去了。听传说，幼儿园被收也是早晚的事。一但收到社会上，那幼儿教师就算公务员。公务员退休工资比企业高也是无可争论的事实。寇阳他老婆全面分析之后，毫不犹豫地就让寇阳报名应聘了。
还有一个男幼儿教师叫夏辉顺。他是他们四个这次招聘的男幼儿老师中唯一一个学学前教育的。他，三十岁，来自农村。个子不高，体型偏瘦，头有点大，跟身子不太成比例。眼睛不大眼泡还有点肿。但鼻子跟嘴单看长得很标致。头发又黑又多又硬长得又快，只要敢二个星期不剪头发，他那介于平头与寸头之间的头发就开始往起炸。
夏辉顺看上去精力充沛似乎有使不完的闲劲。大专毕业后，他先后竞聘了十几个幼儿园。没有一个顺的。社会上现在的幼儿园，很少有要男幼儿教师的。偶尔有要他的，他没干几天，反到嫌人家的管理跟不上形势的需要。还没等到人家园方辞他，他却把抢先把人家园方给炒了。夏辉顺有一万个理由不服气。若大的世界，自有留爷处。
常住人口有七百多万的平安市，夏辉顺找了几年，还就真没找到彼此都能融下对方的幼儿园。无奈，活着就得穿衣吃饭，在城里找不到工作他也只能重新回到农村。他们县出苹果，他就开始在淘宝上买苹果，一买就是七，八年。业余时间，他写了几十万字的关于幼儿园教育的文章，却没一家专业刊物愿意无偿发表。他不服气把这些文章挂到网上。认同他教育理念的人不少，但许多人又都觉得脱离国情无法操作。他不服气，梦想着多买苹果，等挣多钱了，自己办一家幼儿园。
在招聘会上，裴美娟并不看好夏辉顺。平时一惯好说话的闻喜则坚持录用他。最直接的理由是他有一般人没有的对幼儿教育的执着和激情。最终，夏辉顺成了东方公司之外社会上唯一被录取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