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当年跳楼的时候，也是这样掉下去的么？”我在极速坠落下去的那一刻，竟然想到的是这个问题。哥哥？对了。那是张国荣。我居然想起来了张国荣。难道我也是在楼顶上？
四周依然一片漆黑。我感到自己越掉越快。这应该是重力加速度的原因。那么，我就应该还在地球上。这用自己不多的物理知识得出的结论，让我心里踏实了一些。可是，为什么我听不到耳边呼呼的风声？难道人往下坠落的时候，不应该听见风声呼啸而过的么？虽然我不记得自己从前跳过楼。“这不科学啊。”
一直胡思想，我甚至没来得及害怕。而且，我居然觉得这坠落的感觉很好。很好。像在飞，只不过方向不对。
我喜欢飞翔的感觉，当然，不是在飞机上，而是那次在滑翔伞上。滑翔伞！我又想起了滑翔伞！那是他带我去的，在高高的山上，我和他像两只长出了翅膀的鸟人，纵身一跃，就扑向了阴郁的天空，在青山绿树上尽情地翱翔。那天天气不好，CD的天气总是那样。没有蓝天白云，风也不大，我好像飞得有些笨拙，看着他飞得离我越来越远，却无能为力。我居然又想起了他！想起了CD！可是，他是谁？CD是什么地方？我却怎么也想不起来了。
破碎的记忆开始像拼图一样，艰难地组合着，试图拼凑出“我是谁？”“我从哪儿来？”“要到哪儿去？”这些深奥哲学命题般却是门卫口头禅问题的答案。电光火石中，一些零乱的镜头开始在我脑子里闪现，它们的速度和我现在坠落的速度一样快，我一个都没抓住，全是些似是而非模糊的影像。这让我既兴奋又痛苦。
我掉下去会不会死？或者，已经死了的人会不会再死？我很好奇。但现在没有人能回答我。可是，如果我连自己是谁都没搞清楚就莫名其妙又死一遍，会不会太冤枉了？我心里顿时充满了悲哀。
但很快我便意识到，我诚实的身体早帮我回答了这个问题：我可能不会是再死一遍。因为我明显感觉到了现在这失重状态下所产生的快感。肾上腺素应该只有活着的生物才会分泌吧？那我现在就应该没死。真后悔上学时偏科，这些理科问题一窍不通。但是，快感确是真实的。原来，堕落也没什么不好。还有，我是念过书的人。
不知道自己坠落了多久。不仅是因为什么都看不见，而且，没有了风声的参照物，我只能在轻飘飘的恍惚中期待落地的那一刻。虽然结果应该只有一个：摔死。那既然过会儿就要死了，为什么不好好享受现在的快乐？没死过正好体验一下，看看死了以后是什么感觉。不是说“生也死之徒，死也生之始”么？而且，我真的需要在死之前最起码搞清楚自己是谁。
当我正准备利用这时间整理下记忆磁盘的碎片时，“啪”的一声，我感到身体在遇到一个巨大的阻碍以后，速度迅速降了下来，一种透骨的冰冷伴着疼痛袭遍全身。“怎么说啪就啪了？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我懊恼地想。迷迷糊糊开始慢慢往下沉，往下沉，往下沉。。。。
…………
随着嘴里咕咚咕咚吐出的泡泡，我意识到，我掉进了水里。果然一般剧情设定都是这样，一下摔死了，后面就没戏了。老天爷真会编剧本。
我下沉的趋势暂时没有停下来的征兆。我竟然也没有快窒息的感觉。而且令人兴奋的是，我居然在水里可以睁开眼睛，还能感到一丝微弱的光亮，不再是一片漆黑了。
我试着扒拉了一下手臂，柔软地像轻盈的纱。我努力想用脚蹬两下，看能不能浮上去，却意外的转了一下身。
正是这个转身差点让我崩溃。因为，我遇见了到现在为止最让我吃惊的事——没有看见自己的腿，而是看见自己下半身长着一条鱼尾巴！
我竟然变成了鱼！
准确的说，是人鱼！因为我还能看见自己的手。
接受这个事实是需要时间的。
难怪我掉下来之前怎么都站不起来！这是怎么回事？我开始彻底害怕起来。
难道我本身就是一条鱼？
我好不容易能看见东西了，却看见了这样的现实。那我刚才那些记忆呢？我觉得自己明明是人啊。难道现在是在做梦？
或者，这整个事情都是在做梦？
那到底是我梦见自己变成了现在的鱼？还是我其实是鱼梦见了刚才那些记忆？
我很困惑。
我突然想起来，以前似乎听说过，鱼只有七秒的记忆。七秒是多久？我想数一下，可是，我又怕如果这话是真的，那等我数完七秒就过了，那我刚才回忆起来的不是又全忘光了？
什么都忘记了不是应该是很快乐的事情么？为什么我现在完全没这感觉。。。。
不行。我不能冒这个险。我得赶紧在七秒之内想起来自己是谁。这个难度太大了。。。。历代哲学家穷尽一生都搞不清楚的问题，难道我七秒之内就能弄清楚？但是我总得试试。
粗糙的地面，远处的光亮，钻石戒指，会说话的无形人，开门的声音，掉下来的快感，张国荣，滑翔伞，他，CD，天空，水，鱼，哲学家，七秒。。。
我脑子里开始闪现这些曾经出现过的东西。可是我能想起来的就这么多，却怎么也不能把这些有逻辑地连贯起来。
就算没有表，我也感觉得到七秒肯定过去了。骗子！我既庆幸又沮丧地骂道。
算了，幸好我暂时还没沉溺濒死的感觉。我可以先游上去看看，再慢慢想。我对自己说。
作为一条落水的鱼，浮上水面就比落水的人容易多了。“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我居然想到了这句出自《淮南子》、但作为一条鱼又万万不可能知道的名句。我觉得我快疯了。
在幽暗的光线下，水里像一个阴森的丛林。我一边往上游，一边打量着身边那些无精打采缓缓摇曳的水草。舒展颀长的暗绿色叶片和茎蔓，像妖娆的手臂，挑逗般地拨弄着旁边长满苔藓的瘦石。
由于光线太暗能见度很低，我看不清这些棱石墨草来自何方。奇怪的是，整个水里居然没看见一条鱼！我是说，别的鱼，我不知道自己现在算不算鱼。也没看见除了水草以外的别的什么生物。比如，虾蟹虫蛇什么的。
难道这个世界上还有没有动物的水里世界？这点让我觉得十分诡异。
不过我现在顾不了这么多了。我小心避开水草，往上面游去。我必须上去看看，搞清楚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希望能看见一个明亮的水面。我希望能看见些有颜色的东西，我甚至希望能看见一个我认识的人。
可是，我努力游了很久，却连印象中应该来自水面透进来的一点光亮都没看见。
希望，明亮，恍惚中这些词我都好陌生，现在却这么渴望。难道我要一直困在这幽黑阴暗的水里了？
就在这时，一阵刺痛从我的后背传来，紧接着，我被什么东西用力一拉，刺痛变成撕心裂肺的剧痛，我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一股强大的力量把我往上拽了上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