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记得温柔那夜添,听谁绕指低低唤
战争已经结束,欧阳没有留在军中,准备告辞而去。他沉默地站在云花对面,捏紧了手指,心底是离别的不忍,还是一种更加复杂、更加难舍的东西,他自己也说不清楚。那些和云花在一起的日子,如丝一样缠绕着自己,伴随着自己的欢悦和惆怅,可此时,他的身子好似被抽空了一样。欧阳不愿意就这样离开,他望着云花,眼瞳里泛起奇异的波澜。
云花感觉他要说什么,却又不见他说出口,就先开口道:“兄长,你真的要走,我们什么时候还能相见?”
欧阳眸色中沉浸着一种忧伤,他温柔地看着这个做了自己好久的贤弟,其实他已经猜出了这位贤弟是女扮男装。如今,看着这个让自己第一次心动的女子,却将要与之擦肩而过。
他不忍再细看,眼光匆匆掠过云花的脸,嘴角浮起一个苍凉的笑意:“贤弟,你要是有个妹妹多好,我一定娶她。”
云花愕然,呆呆地看着他。
欧阳眼中的忧伤一闪而逝,眉宇间又现出卓然爽朗,他轻声道:“我要走了,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说完,头也不回,疾驰而去。
看着曾经潇洒相挽的男子背影,云花无奈一笑,多少有点惆怅:曾经熟悉的人,都在离去,人的一生要经过多少个离别?回到房中,她忍不住在白色丝帛上写下“何处合成愁,离人心上秋”。轻轻叹息一声,撂下笔,却再也写不下去。这一段时间和欧阳朝夕相处,他的体贴,他的关怀,都如他那丰神俊朗的笑容一样,印在心底。还有救助之恩,相随之情,此时想来竟清晰如此。连怜儿都对他有种莫名的好感,心生依依不舍之情,闹着说:舍不得欧阳走。她低头叹了口气,苍天总是爱和她开玩笑,好不容易有个可以谈心的好朋友,这下子又要分开了。“人生总有聚散时”,她这样宽慰着自己,不想让心头总萦绕那些心事。忽然,她又想到父王已经命令牧哥哥回朝,自己也要一起回去。难道自己真的可以摆脱嫁给秦王的命运吗?心似双丝网,中有千千结。
何以解忧愁?云花记起以前牧哥哥送给自己的竹箫,不由地展开眉头。她还想起自己刚开始吹箫时,总是手法错乱,调门不准,大家都捂住耳朵,只是那时母后还在,人家敢怒不敢言。当时太子看着这个淘气的妹妹,实在受不了了,把箫偷偷地藏起来。云花不愿意了,在宫里哭得天翻地覆。最后是牧哥哥亲自做了一把箫,送给了她,还把自己吹箫的老师也推荐给她。云花还算给面子,马上停止了哭闹,像模像样地学起来。从此以后,她每次吹箫,只要牧哥哥在王宫,总是会听到他的合奏。
夜色如银,不如就此舒展一下心情。想到此,云花顽皮的性子又回来了,她唇边浮起一丝笑意:“怜儿,把玉箫拿过来。”
云花接过怜儿递过来的玉箫,临窗吹奏一曲。曾有词配曰:惟有楼前流水,应念我、终日凝眸。凝眸处,从今又添,一段新愁。
箫调婉转清丽,曲折动人,静夜里听来如思如诉。
忽听远处传来了玉笙的和鸣,笙声渐响,霸气从容,遥相配合,恰似吹笙人一面吹,一面慢慢走近。笙曲里流淌着诗意:青山隐隐水迢迢,秋尽江南草未凋。二十四桥明月夜,玉人何处教吹箫。
帐外的士兵们虽然不懂乐曲,但听得箫笙却是丝丝入扣,百折千回,萦绕不绝。在这样的夜晚,听这样的曲子,也算是人生的一大享受,他们心里都有说不出的舒服和宁静。一瞬间,整个营地寂静无声。
云花迅速跑出去,看见李牧已在帐外,唇角勾笑,说了一句:“风骖不驾缨,翼人立中庭。”
“箫管且停吹,展我叙离情。”云花应和道。
李牧眼神微微一挑,嘴角暖暖地上翘,已然站到云花面前。
月光淡淡地射在云花脸颊上,只见她嫩脸匀红,口角间浅笑盈盈,带着三分天真烂漫,更趁十分娇美,娇美中略带腼腆,更增风致。她抬头看着李牧,李牧亦瞧着她。李牧的目光出神又入神,迷离又闪烁,真想让人一头扎进去。不知这样对视了多久,李牧的手轻轻抚上云花的发际。
依稀记得五六岁时,也是这样站着,牧哥哥学着小大人的样子,递给她这支玉箫。当她破涕而笑时,牧哥哥也不由地露出高兴的表情,也是用手慢慢地理着她哭乱的发丝,一字一句地说:“云妹妹,长大我要像廉颇将军一样,做个征战沙场的大将军,到时你做我的新娘吧?”她睁着哭肿的大眼睛,揉着小鼻子,高兴地点了点头。
想到这,云花含羞望一眼李牧,柔声道:“牧哥哥,还记得我们小时说过的话吗?”
李牧的目光也满是温柔,但声音却是不容置疑:“云妹妹,你会等着我吗?等到时机成熟,边界稳固,我会向大王提亲。”
云花诧异又惊喜地看着他,神情中满是不可置信,而心底最深处瞬间柔软,再也说不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的牧哥哥。
李牧再次用带着低低的醉人意味的声调道:“自从那次在御林苑中,第一次见到了你,我便在心中发誓,长大后一定好好保护好你。”话语中带着挚诚,竟让人毫无招架之力。
云花嘴微微一张,想说什么,李牧用指尖轻柔之极地拂过她的嘴唇,接着说道:“难道你还不明白我的心?”
云花怎能不明白?她知道她的牧哥哥生性坚韧,便是遇到重大挫折,也不过一笑置之。可是,唯独对于她,心底划了一条深深的底线,他怕触碰,碰到便如黄河决提,彻底奔溃,他怕自己遇到她,心底一软,便再也不想离开她。他那么急迫地想彻底打败匈奴,就是想一战立威,向大王提亲的那一天,没有阻碍。这次打败匈奴,他觉的是最佳的时机,他早已不想等待,他怕自己的心再也经受不了时间的煎熬。
此时,暖暖的夜风中,似乎吹来淡淡的伤感。有的人为了身份,会被规矩压一辈子。李牧不想做守规矩的人,他要做个立规矩的人,只有这样,才可以保护他的云花一辈子。
云花再度把目光灌注到李牧身上,她看到李牧那淡淡的一身春衫,轻灵飘逸,像春日里一抹不胜娇羞的花瓣。李牧的眼神也洒向她,仿佛看到云花身上凝了一池太液春水,那春水泱泱,似乎要透进她的骨髓里去。
云花已两颊滚烫。李牧伸出手把她搂在怀中,云花禁不住身子颤了一颤,把红红的小脸贴在李牧的胸口。闻着李牧身上那自小就熟悉的味道,娇嗔道:“牧哥哥,你要时刻记得我,以后心中只能有我一个人。”她含羞带怯的咬着嘴唇,瞪着那双纯洁无辜的眼睛望着李牧。
“傻丫头,我心中当然只有你一个人。”说罢,心里有什么地方悄悄发软,一腔爱意再也无法抵挡,就如那喷薄的火山。这不是梦中,他的云儿是真真切切的拥在他的怀里。李牧不由地用下巴蹭着云花那柔柔的青丝,闻着那特有的发丝清香,心情激荡,他真想一辈子就这样下去。
在李牧火热的怀里,云花轻轻嘤了一声,浑身酥软,动弹不得,面颊上如饮了浓酒一般。
月光照在两个人身上,在笑看这两个人的痴,也动容于两个人的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