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了,”沈烟似乎不想再继续讨论有关林倩儿的话题,突然问道,“你方才去哪里了?这一地的废纸都没人收拾。”
“糟了!”抹布这时突然想起了被他随手丢在药庐前小道上的药,“许老爷让我取来替您补身子的药被我给丢在半道上了。”
沈烟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说道:“我跟你一起去找找。”
“对对对,”抹布一边拉开房门一边连声说道,“这可是许老爷着大夫重金为小姐您求来的补药,若是弄丢了老爷该不高兴了。”
“好了,”抹布一直提起许和书似乎让沈烟觉得不耐烦起来,“别再唠叨了,咱们权当出门散散步不行吗?”
“是!”抹布跨出门坎,伸手扶住沈烟,因为能与她一起出门而兴奋不已,全然没有听出她口气中的不悦,“秋意渐浓,院子里景致可好看着呢!许老爷有心,专门向万掌门请示过了,咱们再也不用躲在这小院不出门了。”
“我说好了,你没听到么!”沈烟“啪”地一声打掉抹布的手,自顾自走到了前头。
抹布直到这时才察觉出沈烟的情绪,恨不得一口咬掉自己舌头。不过他见沈烟只是自己走到了前面,并没有勒令自己不许跟着,暗暗松了一口气追了上去。
“小姐,”抹布费力地跟上脚步飞快的沈烟后,讨好地东拉西扯道,“您说这花圃打理得是不是有些古怪啊,这月季和栽在杜娟丛里,一到落叶的季节就只剩下光秃秃的枝桠,像一丛枯柴棍子似的。还是您以前将月季和鸢尾栽在一处合适,总有一样不会枯萎。”
沈烟看向道旁已经快落光叶子的花花草草,脚步不由得慢了下来。
你不能喜欢月季就只种月季啊,现在看来虽是赏心悦目,可一到秋冬,可就只剩下满园枯枝败叶了。我帮你从我家园子里挖些鸢尾来吧,那花儿长得跟草似的,一直都郁郁葱葱。春夏花开时节,白色的花朵正好可以衬托月季的鲜艳,这样岂不是更好。一年四季,推开门窗,见花或见草,总有鲜艳的颜色映入眼帘,岂不美哉?
“你知道吗?”沈烟突然停下脚步,低声喃喃自语,“满园的鸢尾,他是几乎挖光了自家园子的花圃才搜罗来的。”说完她回头看了抹布一眼,竟带着一抹笑意。
看着沈烟突然露出的微笑,抹布一时拿不准她到底是高光还是难过。可他却记起了,元江院的小院里的鸢尾是宋吉祥灰头土脸用一个大竹筐背来的。他想扇自己一个耳光,可最后,他还是假装什么都没记起,憨憨地笑笑说道:“要不咱们也去寻些鸢尾?只是不知海城这地方是否有鸢尾。”
可再鲜艳的颜色,再优美的景致,也比不上落在我眼里心里的你啊!
沈烟突然觉得失去颜色的植物变成了一只只面目可憎张牙舞爪的怪物,她神经质地后退一步,转身飞快地走开了。
抹布不再多话,只是静静地跟在沈烟身后,两人安静地穿过一条条小道和院落后,刚刚迈进药庐的院子,抹布便看到了地上的药包。
“就是那个!”见东西还在,抹布高兴地跑了起来,沈烟让到一边,等着抹布一颠一颠地跑过之后才继续跟上。
“东西找到了,小姐,那咱们还是往回走吧,这里也没什么好看的,不如咱们院子的景致好。”抹布撒了谎,他急于让沈烟离开药庐是因为此处人来人往,若是遇上了万致远或是许燕佳,恐怕又少不了惹起沈烟不快。
“哟,这不是抹布吗?怎么,你哪儿不舒服啊?哦对了,你不是又瘸又丑么?可咱们这儿的大夫怕是看不好你这怪病哟!”小喜靠在药庐大门边,刻薄地嚷嚷了起来。
抹布听到小喜的声音,差点惊得跳了起来,一想到许燕佳很可能也在此处,他恨不得一巴掌拍死自己。此该留也不是,逃也不是,他小心地看了看沈烟,只见她正盯着小喜身后,一股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果然,片刻之后,许燕佳气呼呼地从药庐中大踏步走了出来,一见侍女小喜歪斜着身子靠在门上,“啪”地一声拍在了她的后背骂道:“死丫头,站没个站像,歪着斜着杵着干嘛,装门神么?”
小喜缩缩肩膀,回头不满地看了许燕佳一眼,在她还没来得及继续骂自己之前,朝她使了个眼色。
许燕佳随即看向屋外,一眼便看到了院中的沈烟和抹布,不由得暗暗骂了一声“倒霉”。
“走了,还杵着干什么?”许燕佳没好气地跨过门坎,拽了一把小喜,二人一前一后走下了屋子前的台阶,离沈烟二人越来越近。
“哟,怎么着?”小喜跟在许燕佳后面阴阳怪气地说道,“你还不死心哪?我们家的大夫又笨又蠢,哪里医得好你的丑病?是不是,小姐?”
“你闭嘴!”许燕佳猛地转过身,做了一个要掐小喜的动作,从牙齿缝里挤出了几个字。
小喜做了一个怪相,但还是乖乖闭了嘴。
“小娘。”许燕佳走近沈烟,微微屈膝,朝沈烟行了个不伦不类的礼,说话声像是她嘴里包了满满一口饭似的不甚清楚。
“小姐!”抹布和小喜异口同声地向着各自的主子低声喊了一句,在遭到一样的瞪视后,又同时闭了嘴。
“燕佳你哪里不舒服么,怎么会到药庐来?”沈烟像个真正的母亲一般用亲昵的口吻问着,让许燕佳一阵恶心。
心里不舒服,看到你就不舒服。
许燕佳想这么说,嘴里说出的话却是“没有不舒服,我来问问大夫行云哥的情况”。
“这样啊,那行云的情况到底怎样?”沈烟笑盈盈地继续问道。
关你什么事?行云也是你叫的?
许燕佳咬着牙将嗓子眼里的话吞了回去,恭恭敬敬地答道:“行云哥伤得严重,家里的大夫,城里的大夫暂时还都没想出好的办法。”
“原来如此。”沈烟不痛不痒地回了一句,“真是让人担心哪。”
“那我先告辞了。”许燕佳觉得自己再不走恐怕就要朝装模作样的沈烟脸上吐口水了,于是一边走一边匆匆说道。
抹布经过一开始的吃惊,现在已经大概猜到了,恐怕是万致远居中调和,让许燕佳向许和书承诺了要对沈烟以礼相待,许和书这才同意了解除对她的禁足。而这个一向讨嫌的大小姐,怕也是近来被关怕了,所以这回才会这么听话。可依着抹布对许燕佳的了解,她恐怕不会遵守这个承诺多久。眼下可是天赐良机,若不趁此机会出一口恶气,恐怕以后也没有机会了。
看着许燕佳要走,正在暗自盘算的抹布来不及细想了,立刻上前拉住了她:“燕佳小姐,抹布有事想求,还望小姐成全。”
“大胆的奴才,居然敢拦我家小姐的路,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小喜不知道许燕佳为何突然对沈烟变得恭敬起来,但隐隐觉得恐怕是与上次她砸了沈烟屋子有关。这么忍气吞声已经够憋屈了,可这个抹布竟然得寸进尺,这让小喜不禁恼怒起来,上前一步挥起巴掌就要打在抹布头上。
“小喜!”许燕佳早就防备,一把扯住想要越过她去打抹布的小喜,“你就别添乱了!”
“可是,”小喜狠狠瞪了抹布一眼,又转回头看着许燕佳,“这个丑东西如此放肆!”
“抹布是小娘屋中的人,”许燕佳故意提高的音调,看着冷眼观望事态发展的沈烟,“做什么可都是代表了小娘,你不过也是个丫头而已,怎么能顶撞主子?”
小喜听出许燕佳话里有话,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收回手退到了她身后。
沈烟却并不答话,像是眼前发生的一切都不关她的事一样,一脸无辜地看着什么东西都没有院子空旷处。
抹布知道沈烟这是默许了自己的行为。纵然她在无奈下嫁许和书后万念俱灰,只想清静过活直到老死,可也架不住许燕佳这个冤家三番五次地挑衅羞辱。想来她也是想趁此机会教训教训这个自以为是的大小姐,可许燕佳是个没脑子的娇小姐,若是将她惹急了恐怕她会将许和书和万致远的警告都抛到脑后。恐怕沈烟的意思也是不痛不痒地戏耍她一下便好,抹布想想这样还真是没劲。不过想想许燕佳会被气什么样子,他不由得又来了劲头,于是他不动声色地将手背到了身后以藏住刚刚拾到手的药包,看着许燕佳诚恳地说道:“许老爷吩咐家中大夫为夫人寻了几副补身子的药,我方才准备来取,却被打了岔没取着。这不,夫人感念这是老爷的一片真心,狠狠地责骂了我一番,还跟着我一起上药庐取药来了。这药庐台阶甚高,我前两日摔得不轻,夫人又不便。哎,我说这些干什么呢!”
许燕佳知道抹布拐弯抹角地在埋怨自己先前撞开院门致他摔倒的事,虽然她也气极,可更让她在意的是他的后半句话,什么叫沈烟不便?
难道说?
许燕佳的脸一下子红到了脖子。
小喜只听出了抹布这里故意在刁难许燕佳,立刻挺身而出:“知道了,那我去帮夫人取药便是。”说着便转身往回走。
“你别去,我去。”许燕佳微微低下头不让人看到她通红发烫的脸,“我去就好。”说完便飞快地跑上台阶,冲进了药庐。
小喜气得直瞪眼,却奈何不得得意洋洋的抹布,只能转过身看着药庐大门背对着沈烟主仆生闷气。
好一会儿过去之后,许燕佳红着脸又冲了出来。小喜见她喘着大气,像是跑了很远的路一样不禁纳闷道:“小姐你这是?”
许燕佳一把推开小喜,冲到沈烟面前质问道:“我爹替你找来的是安神药?”
沈烟眨眨眼睛:“是啊,怎么了?”
“你!”许燕佳想发火,却强迫自己忍住了。
“是啊,”抹布故意拖长了调子说道,“要不还能是什么药?”
许燕佳转而愤怒地瞪着抹布:“那你说什么不便?”
“夫人最近睡不安稳,上下台阶,一高一低,会头晕啊!燕佳小姐你是怎么了,为何脸这么红?哦,难道是以为?”抹布故意说了半截便停了下来。
“以为什么?”许燕佳气得想撕烂抹布的脸。
抹布掩着嘴,垂下眼帘,“嘿嘿”地笑了几声后才说道:“燕佳小姐你方才问了大夫些什么啊,把自己的脸都给问红了?难不成你以为你要添个弟弟了么?”
“抹布,这是什么场合,你怎么能当着燕佳这样的姑娘面前说这些话?”沈烟柳眉倒竖,似乎很是生气。
“夫人这是什么话?”抹布举起双手连连摆动,接着作出一副惊讶万分的模样,“哎呀,这药不是在我手上么,夫人您看看我这记性!自从那天摔得晕头转向后,就一直不清醒。”
“这可如何是好?”沈烟皱着眉头说道,“这该死的奴才不清醒,倒让燕佳你受累了。”
“是是是,是我不好。”抹布附和着沈烟的话,“若不是我,燕佳小姐也不至于会闹出这么大的笑话。”
“你还好意思说,”沈烟叹了口气,“燕佳可是未出阁的姑娘,竟然去大夫那里打听这些事,这成何体统?这姑娘家名声可怎么办?燕佳你别往心里去,我这就跟大夫吩咐下去,今日之事要他谁也不许提。姑娘家的脸面还是要紧的。”沈烟一边这么说着,一边却并没有要进药庐的意思,反而搀着抹布的手,转身准备离开。
许燕佳气得抓狂,双后紧紧攥着裙子,脸红得像要淌出血来一样。想着父亲和万致远叮嘱自己的话,又不得不强忍着怒火,只能咬着牙不停地祈祷沈烟赶快滚出自己的视线。
可沈烟和抹布笑盈盈地转身才走了不过三两步,两人却一齐停下了下来,甚至连随身体摆的手臂也停在了半空中,像是被施了魔法给冻住了一般。
许燕佳歪着脖子从沈烟主仆二人身侧看过去,只见一个陌生女子和尹恒一起搀着脑袋正在流血的姜云楷站在院子的门洞处,看样子似乎已经在那儿站了好一阵子了。
尹恒低着头,仔细察看着姜云楷的伤势,根本连看也没看沈烟主仆。
而那个陌生女子,细细的眉眼冷若冷霜,直直盯着沈烟所站的方向。许燕佳看着方才还挺直了腰板的沈烟和抹布,突然之间变矮了一大截。
突然之间,那个女子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轻轻摇了摇头,眼睛依然看着沈烟二人。
许燕佳清楚地看到,沈烟像是被人打了一拳似的,竟踉跄着后退了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