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地女子的女红普遍不错,木氏也不例外。按照设计的深衣款式,木氏花费了大半日功夫就缝制出一件成品,并完成了条纹绣边和前襟胸前的图案设计。熟能生巧,至晚间戌时,木氏再度赶制出来一件男款深衣。刘三与灌婴、胡奋利用采摘回来的野果、花蕊在竹筒中捣烂,制成染料,选出褐、紫、红三种颜色,分别给条纹秀边、腰带、前襟胸前图案染上颜色,至此,集众人之力终于在一日之内赶制出两件男子深衣成品。
丁亥日,灌婴带着两件男子深衣来到琅琊邑孟冲大夫所在官邸附近摆摊开始了一日的售卖。
齐国在临淄、即墨、平陆、莒城、高唐五大都城都设有专门的染衣司,司中各有织女、染人数十名,分别负责缝制衣裳和染色工作。县邑、乡里、村寨中的官员乡绅都间接或直接地从五大都城采购置办官服、属僚仕人衣衫。民间百姓大都自行缝制粗麻衣裤,极少丝绸、棉布做就的衣裳,百姓农人饲养种植的蚕丝、棉大都卖给了五大都城染衣司,所以这类在县邑乡里由商贾贩卒自行售卖丝帛衣物的情形并不多见。
作为县邑大夫的官邸,这处集居住与办公于一身的所在府邸是邑中颇具气势、首屈一指的一处官造建筑。每日间,都有县邑、乡里大大小小的官吏士绅出没,前来汇报公务,拜访礼见。
这不,辰时邑司马、邑司空、司马令史、司空佐史、士吏等一众官吏在汇报交付完公务之后,纷纷由孟冲大夫的官邸走了出来,迎面看见灌婴挂出兜售的丝绸长衫,便一起聚集过来,对着两件鲜艳不俗的绸衫来回观摩,指指点点。
“帛商,这些长衫都是你自家缝制的?”
“不,不,哪里能够呢!这是俺从宋地、鲁地采办的些许衣衫货物,赶来这齐国琅琊售卖的。先前,小人做的是绸缎布帛的经营,但因生意清淡不易售出,所以这才改了做这衣衫货物的卖卖。”
“这长途奔徙,你这帛商倒经得起颠簸!”
“没有办法,韩国被秦攻陷,魏国、宋地都受到了牵连,所以小人这才背井离乡来到齐国。”
“这两件长衫做工细致,颜色鲜明不显单调,虽然略分大小,但观来应该都适合你我这等身材穿戴,司马大人不如买了这其中一件新衣回去吧?”
“这长衫倒也做得新颖别致,我看咱们还是一起买下一件送给上大夫大人吧。”
“妙,这主意绝妙极了!孟冲大人每日间接待我们这些属吏,原是十分辛苦劳累,咱们这些做属下的本该孝敬孝敬他老人家。依我看,各位同僚也不需一一取资付现了,这一件长衫之资就由我田荣出下,还是以大家伙的名义呈送上去,这样岂不方便?帛商,这一件长衫作价几何?”
“回大人,这两件绸衫售价相同,均是八十齐刀币。”
“八十小刀币?这长衫的作价竟然较之都城染衣司的衣裳还要高出一些了,你这商贾倒也懂得趁机赚取!”
“回大人,这作价也由不得小人定下。绸缎本钱虽少,但算起画谋、测量计算、缝衣绣制、取色染色、浆洗的成本,除去这一件绸衫的成本工本,小人仅仅只能赚上不足一分的盈利。”
“唔……你且给我等取下左首这一件长衫好了。”
“慢着!这两件长衫我都要下了。”灌婴本要立时为眼前这几位大人取过绸衫,冷不防一声大喝从左侧响起,抬头看时,只见七个阴阳怪气将身体用长衫包裹得严严实实的男子从长街远处踱步走了过来,身后还跟随了一个身高近丈的力士,原来正是邑中的“琅琊七贤”。
这七个人走到近处,其中一个面孔白皙十指纤细的七尺男子竟自连招呼也不打一下,抬手自行取过架上的两件长衫,由怀中掏出一百六十个刀币塞到了灌婴的手中。
“徐市,你!”司空佐史田荣本已定下了其中一件长衫,此时竟被这突然冒出来的“琅琊七贤”横刀相夺了过去,顿时变得义愤填膺,当场就要发作,却被身旁的几位官吏同僚适时地阻拦住了。
“反正你们买下这件绸衫也是为了送给孟冲大夫,不如就由我们‘琅琊七贤’代劳了吧。我徐市有个习惯,凡是我看重的东西一定会千方百计地弄到手中,即便是天王老子来了那也不行!”
“哼,徐市你不要太张狂了,别以为你们阴阳家一时在齐王面前得了势就可以为所欲为了,在诸子百家之中,你们阴阳家还排不上位置!”
“大胆!你敢嘲笑阴阳家?找死!墨怀贤弟——”一个身材较矮其貌不扬身着黑色深衣的男子口中大喝一声,双目中露出凶光,冷冷地盯着田荣片刻,随即转向身后七贤中的最后一人点首示意了一下。
“塔罗,动手!”被队伍中首领之人称作“墨怀贤弟”的男子从始至终脸色一直阴沉如水,这时只轻轻地说了四个字,其身后身影不离的力士早已在三两步间跨了上来,如山一样疾冲到了司空佐史田荣的面前,抬出右手手臂,以斗大的拳头飞快地击在了对方的胸膛。
猛听见田荣发出“啊”地一声,整个人便已飞落出丈余之外,就此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在力士冲来之际,与司空佐史田荣同立一处的其余几个官吏早已见势不对作鸟兽散,纷纷后退闪避,待看到田荣被力士一拳打死过去之后更是个个面如死灰,一阵目瞪口呆。
“琅琊七贤”似乎直拿杀人当做吃饭一样,也不惊慌逃跑,反而一个一个地从容转过身形,并肩走向琅琊大夫孟冲的官邸,鱼贯而入。
灌婴在一旁早已看得心惊肉跳,一时间竟然惧怕得忘记了逃开,等到“琅琊七贤”的身影全部消失在孟冲的官邸之内,这才急匆匆地收拾东西转身如飞离去。
第一次转作从事售卖衣裳的经营,灌婴没有料到竟然会这么快将到手的两件货物脱手,想想在此之前,自己的心中还因为觉得刘三将两件绸衫沽价太高而感到惴惴不安,真是荒唐可笑。虽然这中间突然发生的一幕插曲恁地让人胆战心惊,但这已经不重要了……
对于一个商人来说,能成功地赚到钱就已经够了。在这个战火纷飞的年代,哪里会有一方真正的乐土?在这片辽阔的中原大地上,每一天,或许每时每刻,都可能正在上演着一条又一条鲜活生命的陨落,你看不见并未表示这不存在,它只是发生在一个你不知道的角落罢了。
“富贵险中求”这个道理,在很早期的中国社会就已经上演并被验证过了。况且,商人视赚钱为人生第一要义,所谓“无利不起早”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当灌婴带着一半“惊魂未定”并一半“激动兴奋”回到青石子寨刘三所居竹舍家中,娓娓地道出成功售卖货物的经过之后,刘三微微地蹙起了眉头。
“生”逢乱世,即便是在似齐国这样的最后一块乐土,也是处处存在危机呀。
不管怎样,自己总算是在这样一种特殊时空的齐国大地淘到了“第一桶金”,那么,接下来就水到渠成了。等到刘三拨弄着到手的齐国流通货币“小刀币”(一种青铜质地类似小刀形状,带有一个洞穿,可以用丝线串将起来),思绪一下子又飞跃跳脱到了十年之后的大秦王朝。这一种特殊的流通货币从一定程度上来说还是存在着某种不安全性的,以后有机会的话还是要尽可能地兑换成秦国币比较稳妥。
有了钱,事情就好办多了,日子也可以痛痛快快地过将起来,就算是要养活现在这种“一家子”四个人的程度,也不再如之前那样拮据窘迫了。
戊子日,灌婴带上两套长衫并一套夏时短襟衣裳,避过琅琊,前去三十里外的博邑售卖。灌婴去后不久,徐夫人带着收购采集回来的一斤上等狼毫、两斤兔毫、五斤鼠毫再度来到了青石子寨。
“三哥,好消息,好消息!张大牙这一座瘟神搬出青石子寨就在这几日了!”
“四弟,你跟我上楼,我有几件大事正要与你详谈。胡奋,你去关上竹门,三哥今日闭门谢客。”
“是。”胡奋依言关了竹门上了栓,本想继续转身去调制颜料,却被刘三喊住一起上了小楼。
竹舍二层小小一座楼阁之中,刘三、徐夫人、胡奋三个人就此围成一圈坐定,开始商议起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
是日,即仲夏后第十五日,六月戊子日(公元前230年7月5日)。地点,青石子寨刘三家中竹舍二层楼阁。人物有三个人,却是两个年轻男子并一个少年。其中刘三,23岁,已婚,娶妻木氏,尚无子嗣。徐夫人21岁,已婚,娶妻何氏,尚无子嗣。胡奋,14岁。
“四弟,今日议事之前,咱们需再行结拜一次,不过这一次,却不是只有我们两个人。”刘三说完,便笑盈盈地望着胡奋。
“那太好啦!胡奋小兄弟机灵活泼,小小年纪便颇有胆识,我徐夫人原本就想认下这一个兄弟。”徐夫人本是聪慧敏捷之人,辨言观色,便知今日是要和这纤弱少年一起行结拜之礼。
“三哥,这……”
“怎么你不愿意认我这个三哥?”
“还是小胡奋你不屑与徐某行结义之礼?”
“不,不……都不是!三哥仁义无双、英明神武,徐四哥侠义为怀、智勇双全,都是胡奋非常崇拜敬仰的英雄人物,只不过我胡奋年纪尚轻,经历也浅,恐怕会有辱三哥、四哥的英名……”
“有志不在年高,无志空长百岁。听说项橐7岁就做了孔子的老师,甘罗12岁已经拜为秦国上卿并出使赵国,不费一兵一卒说动赵王割让了五座城池给秦国。咱们的胡奋五弟一定不会比他们逊色,必将远远地超越他们的功绩。”
“三哥,这世上当真有这般不世风采的翩翩少年?”
“不错,确有其人,此乃千真万确之事。”
“哈哈,小胡奋,你连三哥、四哥都一起叫了,快来,快来,咱们一起结拜过后,再聆听大哥的教诲派遣,从此咱们一起做一番惊天动地的大事。”
“咱们做事不求惊天动地,但只做一番属于我等自己的功绩。”
“是,三哥,那咱们就甩开膀子,大干一场,做一番属于我们自己的功绩!”
“唔,四弟,说得好!这句话听起来怎么有些耳熟?那咱们就甩开膀子,准备大干一场吧,嘿!”
“甩开膀子,哇呀呀呀,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