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器轰鸣,隆隆声大作,尘土飞扬,遮天避日,这是施工现场。几台大型机械正在作业,拆除旧建筑。
此处位于城乡结合部。蓝田城扩建城区,这是拆迁的数个乡镇之一。
“小天啊,等你考上大学,一定要好好学习专业知识,以后找个好工作,我和你爸也就放心了。”
说话的是一名四十多岁的中年妇人,发丝间有着些许的银白,稍显苍老的模样,慈爱的看着面前的俊秀少年,缓缓的道。
少年十八?九岁的模样,身着红蓝相间的校服。听到母亲这谆谆之语,身板也是微微挺直了些。
“妈,您就放心吧,儿子不会辜负您和爸的期望。”
少年嘴角微掀,勾勒出一抹让人信任的笑意,转而道:“虽然咱家的拆迁补偿是村里最少的,但也分到了一套八十平方的楼房和二十万的拆迁款呢,您和我爸吃苦受累这么多年,也该享享清福了。”
说完这句话,他的面孔上的笑容渐渐的敛去,那星眸中噙着的疼惜目光,却是投在他的身旁,那坐在轮椅上的美丽少女身上。
少年仿佛是想到了什么,只见得他捏了捏拳头垂下了头,却是不敢直视向母亲。
半晌后,他似是鼓足了勇气,那含着几缕征求意味的话语便是响起:“那,那二十万补偿款,你和我爸就少留点吧,其他的,我想,我想带着妹妹去上京的大医院,治腿…”
“妹妹已经在轮椅上三年了,哪怕有一丝的希望,也不能放弃啊…”
少年那流淌着浓浓疼惜怜爱的话语响彻在房中,到得此时,他也是缓缓的抬起头来,那坚定的目光对着母亲而去,方才的一丝迟疑也是消失不见…
“我想让妹妹站起来,不期颐她未来大富大贵,但可以健健康康,能和普通人一样的生活。”
少年低沉而坚定的话语回?荡?在房中。那微微颤抖的声音中,任谁都能听出其中夹带着的悲凉与无奈。
如果不出意外,妹妹这辈子恐怕便要在轮椅上度过了。
他犹记得医生嘱咐的话:“回家静养去吧,甭说是你们,就是那些亿万富豪,也不见得就能彻底治好了这病。”
而听到哥哥口中那充斥着浓浓关心与怜爱的话语,女孩琉璃般的眸子中有着晶莹的水雾凝结,他哽咽的道:“哥,你们不用管我的,大夫都说了,手术也不可能让我康复的。”
她轻轻的抽泣起来,美眸中,几滴水珠滑落,肆意流淌在那白皙而精致的面颊之上。
中年妇人看到了,便也是跟着落泪,一脸悲伤。
“都怨我啊!”
门口响起一道自责的声音。伴随着话音而落,一位中年男人走进了房中。
他面目坚毅,却是布满岁月的痕迹,有一种沧桑的感觉。进门却也只说了这一句话,便是一屁股坐在了沙发上,垂头叹气。
他叫宋太宗,是两个孩子的父亲。
“我们应该高兴啊!”
女孩玉葱一般的手指轻轻抹去脸上的泪珠儿,娇俏的面容上,绽出淡淡的笑意,状若开心的道:“马上就要搬到新房了呢,爸妈,哥哥,我们应该高兴不是吗!嘻嘻,等哥哥以后赚钱了,记得我们的约定,可要照顾我一辈子哦。”
她的声音中带着几许即将搬到新家的喜悦,但任谁都是能听得出,那话语中流淌着的喜悦之情,是多么的勉强。
“没有约定,哥哥也会疼你一辈子的。”
少年重重的点头。但在他的心中,却是又加了一句,“等哥哥有本事了,一定手刃伤害你的那两个畜?生。”
中年妇人看了一眼闷头抽烟的丈夫,目中有着疼惜一闪而过。转而,她将目光投向一对儿女,轻声的道:“我去做饭,小天和诺儿你们去学习吧。”
她实在是不太喜欢这种压抑的氛围,因为对儿女的成长不利。
就在这时,门口传来一道稍显冷漠的声音,“小宋在家吧。”
宋太宗听出来了,这是村长的声音,他急忙掐灭手中的劣质卷烟,迎了出去,笑容满面的仿佛迎接大领导一般,“呵呵,是范大哥啊,快进屋,快请进屋。”
“不进去了。”
村长是一个小老头,个头不高,身形清瘦,穿着一身朴素的衣装。他站在小院中,瞥了一眼面前这几间破旧的平房,淡漠的道:“我们就在这谈吧。”
中年妇人柳孤琴,此时也和儿子宋浩天一道,跟着宋太宗迎出房门。宋佳诺则是摇着轮椅来到了房间门口,看着到来的村长伯伯。
“是这样的。”
村长低头想了想,旋即抬头看向面前的男人,沉声道:“十九年前,你和孤琴来到了我们村。那个时候啊,宅基地很好申请,所以我就做主给你们批了这样一处小院子。”
他转身扫了一眼这三分地的宅基地,继续说道:“后来呢,咱们国家对于宅基地的管理越来越严格,现在已经很难再批下来新的宅基地了,更遑论你们这样的外地户口呢!”
“这宅基地虽然挂在你的名下,但你们两口子的户籍却始终没有迁过来。刚刚呢我接到通知,城主府此次对搬迁性质审查的十分严格,对于你们这种外来户,也只有一些最基本的补偿。你家的这种情况,在我极大的争取下,也只能补偿五万块钱。”
“什么?!”
宋太宗听到这个犹如晴天霹雳般的消息,顿时惊骇的大叫出声来。
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急忙降低音调,恳切而快速的道:“村长大哥,我搬来都快二十年了,也属于老住户了吧,这拆了我的房子只补偿五万块钱,您让我一家老小住哪儿啊?”
他声音里充斥着从未有过的惊慌。儿子后半年要上大学,女儿瘫痪在轮椅上,一家人还要生活,这一切的一切,都是需要用钱的啊。
柳孤琴听到这个震撼的消息,也是面色发白,惊骇的看向村长。微怔后她上前一步,拉起村长的手,乞求道:“村长,您是不是弄错了?我们夫妻二人虽然不是本地户口,但一双儿女报的可是这里的户籍啊,您再问问上面,看看他们是不是弄错了啊?”
村长厌恶的瞪了一眼柳孤琴后,便是努力的甩开了被其拉着的胳膊。然后有些含糊的道:“我已经问的十分仔细了,你们这种情况实在是没法改变。如果宅基地所有人早些转到小天的名下,或许也就没有这些破事了。好了好了,你们忙吧,现在村里拆迁,我还有很多事情要办呢,今天是专门来通知你们的。”
村长说完,便急忙转身向外走去,仿佛恨不得早些离开这个地方。待得行到大门口,他却是突然顿住了脚步,微微测身瞥向满脸悲苦的几人,硬邦邦的吩咐道:“小宋啊,这几天你就赶紧找住的地方吧,我会尽快将五万块钱打到你的账户上。”
说完,便是走出大门扬长而去。只留下院中呆愣着的三人,还有在屋中默默流泪的女孩。
“狗东西。”
好久之后,宋浩天看向村长离去的方向,怒骂一声,面色狰狞。他捏着拳头,青筋暴露,仿佛一头愤怒的小狮子,想追上去搏斗一般。他的胸口也是剧烈的起伏着,显示出了他内心此刻燃烧的滔滔怒火。
房中…
宋太宗一根接着一根抽着卷烟,口中烟雾缭绕,屋内乌烟瘴气。一家人都在,却相对无言。
一股伤悲的气氛,笼罩在这个家庭。
“唉!算了吧,等拿到钱,咱就搬家吧。”宋太宗沉默良久,叹气缓缓的说道。声音中,充斥着浓浓的落寞之感。
这句话却是有些刺激到了宋浩天。因为他心中蕴着一股戾气,那是对村长的憎恨。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他隐隐有些猜到了,定然是那村长做了手脚。
“爸,咱们坚决不搬。肯定是那村长勾结上面,想要贪墨了咱家的补偿。即便是村中那些闲置的空地,都被他圈起来得到了补偿,咱家的宅基地所有人挂的可是您的大名,难道就不作数了?”
宋浩天大声的说道,仿佛要通过口腔,将这一身的怒火都是喷薄而出。
柳孤琴看向儿子,蹙眉道:“话虽然是这么说,但这件事恐怕没那么简单。”
宋太宗闻言也是颇为同意的点了点头,道:“十九年前,我和你妈刚搬到这里,他就是村长。这将近二十年,我能看出来也敢肯定,范大哥是一位老实本分的人…我怀疑在他的背后,另有其人想要敛财,找出补偿的漏洞为难我们。”
他沉思片刻,又连道:“村里那些空地得到的补偿款和房产,我估摸着也没有多少落进他的口袋。”
宋太宗神色凝重,继续分析道:“就怕村长背后之人是李大龙,所以,所以我想,就这样算了吧。吃亏是福,退一步海阔天空。”
他转眼看了一眼坐在轮椅上的女儿,神情悲戚,目噙惧色。
提起李大龙,那在这一带可谓声名远播,家喻户晓。但这名声却是不折不扣的骂名和臭名。
他靠着欺诈,偷盗甚至抢劫,横行在蓝天城郊区的数个乡镇间。因为他不亲自参与作案,而是指派同伙作奸犯科,所以纵然臭名卓著,犯案累累,但安全司却也是拿他没有丝毫的办法,只能任由其横行乡里,祸?乱百姓。
“李大龙?”
宋浩天淡淡的开口。当听到这个名字,他明亮的双眸中立刻暴涌出凌厉的凶光,咬牙切齿的道:“妹妹的腿疾八成与他有关,等我有了足够的资本,一定要让他生不如死。”
柳孤琴看着面目狰狞的儿子,难过的抹去眼角的泪痕,对着儿子劝慰道:“咱家势弱,忍了吧。只要我和你爸能动,一定让你读完大学。咱就租一处便宜些的住处,将就几年,这么多年的苦难都熬过来了,还有什么不能忍的。等你大学毕业,爸妈就跟着你享福。”
她轻声细语,话语柔和,目光也是变得慈祥。
宋天浩却不这样认为。
现在的大学生多如牛毛,想找到一份称心又高薪的工作,简直比登天还难。新闻上不是都报道么,一个环卫工的工作都有几十个大学生在争抢,其中还有研究生。
如今,想出人头地,太难了。
现在已经不是二三十年前。那时候经济刚发展,正常的社会刚起步,走入正轨。紧跟历史发展的车轮,大字不识的老农也能成为如今的亿万富豪,雇佣硕士乃至博士为自己工作,买豪车豪宅甚至私人飞机。
当今创业起点高,是科技进步与爆发的高峰期。是资本与科技的密集型社会,没有钱,不掌握高科技技术,有一个好的创业想法也是无法启动实现的。
甭说享福,毕业后能找到一份好工作,就已经是老天的照顾了。再则,赚够房产首付都需要好几年。然后呢,成为房奴,为银行拼命一辈子。
宋浩天明白,胳膊拧不过大腿。如果村长背后之人果真是那李大龙,还是忍气吞声的好,毕竟还有老爸老妈,他不想他们再出现什么意外。
对着母亲点点头,宋浩天默然的道:“我去学习了,这件事,我听爸妈的。”
他冷脸起身,走进了自己的小房间,然后从怀中掏出一包五块钱的大前门,抽出一根点燃,深吸一口,缓缓吐出。
翌日,宋浩天迷迷糊糊中被闹铃吵醒,他睁开迷蒙的双眼,起身坐在了床上。旋即便是摸过一支烟点上,轻吸一口,缓缓吐出。昨日的一切苦闷,也仿佛如那吐出翻滚的烟雾,渐渐消散在空气中。
穿衣洗漱,吃完母亲做的早餐,他推着坐在轮椅上的妹妹,向着不远处的学校走去。
走在路上,看着旧校区不远处紧张施工的新校区,宋浩天的心中,又是联想到了自己。想到到手的拆迁补偿转眼易主,他的双目中,重新燃起熊熊怒火。
推着妹妹的轮椅,他慢慢行走。不知为何,今天的兄妹二人都很沉默,没有了往昔的笑谈,仿佛失去了什么。
“诺儿,相信哥哥,我一定治好你的腿,让你恢复健康,也让爸妈过上幸福的生活。”临到校门口,宋浩天看着轮椅上的妹妹,郑重的说道。
“我相信你啦老哥,但你现在第一任务是要好好学习哦,还有几个月就要高考了呢,小妹相信你一定能考上上京大学呢。”少女那青涩但却精致的面容上勾勒出灿烂的笑容,鼓励哥哥。
在一座二层教学楼前,宋浩天停住了轮椅,转而蹲在妹妹身前。后者很熟练的揽住那略显单薄的肩膀,趴在了哥哥的背上。旋即二人上楼,进入某一间教室。片刻后,宋浩天重新下楼,将轮椅折叠了起来,提着走向自己所在的班级。
将轮椅放在教室后面的空余处,宋浩天坐在了最后一排的一张课桌前。
“浩天,你家拆迁补偿了多少钱?”
同桌忽然问道。
这是一个胖子,给人老实憨厚的感觉,名叫杨轩。但宋浩天却是清楚,这个家伙可是满肚子坏水,学习长期在最后三名徘徊,属于成绩‘非常稳定’的学生。
“没多少钱。”宋浩天淡淡的道,“你也知道,我家院子不大,也只是最普通的平房,补偿不了多少钱的。”
杨轩眸光闪动,“那也多少有一些啊,是这样的…”
突然,他话锋一转,用只有二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不知道你对博彩有没有兴趣,要不要我带你去碰碰手气?”
“博彩?碰手气?”宋浩天愣怔,有些不明白杨轩口中那‘博彩’二字的含义。
“就是赌?博啊!”
杨轩兴奋地道:“这些日子,咱们周围忽然出现了好几个地下赌场,那些拿到补偿款的很多都参与呢,有人仅仅拿着几百块钱进去,你猜猜一晚上赢了多少?”
他的眸中闪动着一抹炙热的光芒,凑到宋浩天的耳旁,轻声的道:“我前几天听说,有人就拿着一百块钱去赌,结果出来的时候钱是用蛇皮袋提着的。很大的蛇皮袋呢,足足几十万啊!”
杨轩心情激荡,面色都有些发红了,仿佛恨不得那个人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