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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9章

青年鼓突着眼睛翻露大面积的眼白断断续续地点头表示他听懂了,脑海里一片浑浊,只知寻声依言而做。

“说,你鬼鬼祟祟地在做什么?”

“我只是好心,你为什么要掐死我?”青年的气脉被制,微弱的语声中气不稳忽大忽小,他还想着自身,开口的第一句话就是诘问老者。

背后的人呵呵笑了,“你还以为这一句可以唤起同情心?我是否杀你只看你愿不愿意说实话。你的事其实我一清二楚,但需要你亲口作答。大点声,快点回答!”

“我来卖海蓝宝石。”

“那你跑什么?”

“我以为收货人,陷入了厄运。”青年顿了一下替换掉一个词,他不想说“杀”字勾起劫匪的邪念。

“你说了实话,但我仍不能留你,我不能让主人的承诺失信。”

“不,你不想要宝石吗,那是一块很好的原石,我想你的主人会喜欢,不然我也不敢斗胆来交易。”

“处理掉这个人,带他走。”

朋友被拖走了,青年看不透这小巷子有多深,他被提着颈子推向前,后腰立刻被一截坚硬的东西顶住,他猜测是那只漂亮袖扣的主人用刀子胁迫他交出宝石。

“在我的住处。”他走得很慢,后腰刺痛,紧张将刀伤的疼痛感降到最低,在没有办法的办法之中拖延不失为一种好的求生手段。

杰森派人调查这两名青年的来历,用最稳妥的方式守住狗头金违约的秘密。但是他千算万算紧慎从事仔细叮嘱过乌兰收敛行径却还是晚了,牡羊酒店像一艘尾大不掉的淘金船不断网罗资金与扩大影响力,终在乌兰定死的策略下不可避免地直面冰山,她的计划是撞在利益的尖峰上被拆裂了。

乌兰手下的精灵厨师实在忍受不了血腥的刺激发狂地冲出来,吓傻了的女孩手握解牛尖刀半裙是血地哭喊着她不杀人。

酒店里是从没有过的寂静,在场的每一位都还在回味听清与听不清的字句是真是假。

“阿姐,你快回来!”小矮人挑帘畏缩地探手招了一招,他不去确认姐姐是否看见而是快速背过身放下帘子。

“人肉?”

一碗嫩肉砸在地上摔了八瓣,惊恐的食客颤抖着拈起另一只盘子,小心不让指头浸到汤汁中去。有人眯着眼微微笑着,不把同伴欲拒还休咂摸嘴的表情放在眼里,仍旧优美地挑起肥嫩的肉片。

似乎有些不祥的声音。乌兰被费拉慈抓住颈子压在桌上,一碟血腥的肉扣在她脸上。看着她本能地闪避,众人火大,在理智的烧灼下,曾吞下去的香滑软腻的肉像是被二次煮开了,不理智和着一团粘稠的东西在肚中一指一指往上顶。被掐住的乌兰发出兔子一般的恐怖叫声,如一些不愿走远的鬼兽喊破了喉咙。

在乌兰嘶哑的吼声里,有人打碎了瓷盘,躲闪不及的人撞翻了桌椅,更多的杯盘碎裂,也有人稳稳端起自己的肉,喝尽杯中酒,绕舌一周舔净唇边血色。

“这真是人肉?”有人看着自己伸开的十指,小声去问发疯的女孩。

有人抓住那个哭泣的女孩,泪流满面的美人儿抽噎着点头,微闭着双眼低头向男人手上藏去,要不是男人提着她的领子她已经被踩在脚下。

愤怒的人群像澎湃的大海,凶涌的浪涛挤压过来。

“你这个刽子手!”

“这是人肉!”

“不是。”女孩吞下更多泪水,呛咳让她说不出应有的话,她只将脸向肩膀下藏去。

有心细的人挑起肉片反复观察,再将流着汤汁的肉咽下,那是比餐后一支雪茄更要深入脏腑的惬意。肉服贴于胃壁上,香气从口齿和鼻腔中溢出,一呼一吸之间有种安神的魔力,尽乎让人忘了质疑这肉是否隐含诅咒。那人抿紧唇微抬眼生生将饱腹的快感压下,他强自撑开因不经意放松而闭合的眼睑,同时注意到还有人私下里流露出享受和怀念的神态。

“乌兰,你居然炖人肉?”切齿的怨恨在心中翻腾,那人从齿缝里挤出的这一句话将众人闷在胸中的火气煽得更旺,整个厅室里充斥着粗重的、压抑的呼气声,很多胆小的食客默默钻出人群退到熙攘的大街上。

“你们有没有想过为什么认定这就是人肉?”乌兰吐了,掐着她的那个男人激愤到手指发癫、不知轻重。女人将脸抬起一点儿,带着血腥味的呼吸,继续笑骂:“因为味道。啊哈哈哈,没尝过的人如何知道。”

她脸上两行血泪,大声喊出来:“这味道好吧,保留了当年的原味,我一直不敢改变它,为的是等你回来。”

“但我等了很久,我看着你吃过很多次,你为什么现在才说出来,为什么断言这是人肉,”乌兰只对那一个人喊叫,“因为你没吃够,你在别的地方吃不到,只有我这里有,所以我断定你这杀人狂徒还会寻着香味儿回来。你要多吃几次我才有报仇的机会。我放入一味儿‘特别’的香料,比之当年的更好!”

“发生什么事了?”

集市的总管矮人莱希顿悠闲地踱进室内,战靴踢着镫亮的无鞘配刀,叮、叮、叮地一声一声发出清场的开场白,众人自动散开,女子已血流披面,男人将打未打的铁拳也落不下去了,女子趁机撞开他扑向后厨。

“打女人不是矮人的法律所能容忍的。”莱希顿举起短马鞭指点着费拉慈的不雅行径,费拉慈恭顺地向着矮人老爷肥硕的身躯深深地弯腰一礼。

“敬尊的莱希顿老爷,万事总有起因,首先我为自己的莽撞道歉,我无意冒犯女性的尊严。我是愤怒到了极点不善于表达自己的感情。如果您知晓了乌兰老板做了何等邪恶之事我想您也不会给予一个嫌犯庇护的。”

“噢,刚刚那是乌兰。”莱希顿向后挺了一下双肩,手臂交叠,用短马鞭压住绷起的腰带上璀璨的蓝宝石,他那对儿圆小晶亮的眼睛在周围的汉子脸上扫视一遍,浓眉皱起,一种可笑的威严在他身后数十柄战斧沉重的压迫下不得不让人承认。

“如果有什么不满你当众讲出来,我当然站在道理一边。”

“乌兰的酒店炖煮人肉。”费拉慈痛苦地闭了眼,抚心说道。

“都有谁吃过了?”

费拉慈哑巴了,其他人一动不敢动,希望莱希顿老爷不要看过来。

“有人失踪吗?”

“有人受伤吗?”

“吃人肉,呵……”

莱希顿的侍从碰了一下老爷的手肘,肥胖的老爷接下去提高声调命令搜查一番,找到证据才有说服力,完美击馈了好事者散播的牡羊酒店有嘉兰岛的精灵做后盾因此矮人不敢动的谣言。

兵士扯下门帘,小矮人蹲在厨柜里吱地一声关上了门,洗干净了的蔬菜成排地码在木砧板上,血水渗入冰渣里,一切罪证引燃了莱希顿断案的热情。他用配刀插上一块肉,左右端详,这种体积不可能是从人身上取下的。

“红白分明的肉块饱满而新鲜,看样子是刚刚宰杀不久的。”莱希顿边讲解边分析,踱到厨柜前面,喊道,“把他拖出去。”

“啊——”小矮人显然被这貌似裁决的吼声吓坏了,一翻身倒着滚出来,“不是我屠宰的,不是我——”

“说,在哪儿?”

“在,在儿,”他说得上气不接下气,抓松自己的衣领又捂住脸,心虚地哭起来,“我没有杀人,不要误会我……”

“啊——”

小矮人的屁股上重重地挨了一脚。

“说人在哪儿?”

小矮人蒙了,泪光点点的圆眼睛从指缝里偷偷瞟着莱希顿,结结巴巴地回答,“老板、在、后院……”

“死人在哪儿?”

“我不知道——”他突然发狂般地大叫一声。

卫兵的战靴踢开挡住后门的小矮人,他连滚带爬地躲到一边,在莱希顿一行跨进后洞以后爬着跑出厨房,立刻被愤怒的费拉慈掐住脖子摔到他跪着的姐姐脚边。

“哇哇,我们完了,我们完了。”

女精灵抱住弟弟,抚摸着他毛绒绒湿漉漉的面颊小声说着不会的,不会的,总管老爷会查清楚的。

莱希顿如这对儿姐弟所想正在努力搜寻证据,却不是为了帮助他们,而是为了得到乌兰的这份产业。

后洞很开阔,天光从凿穿的石窗漏进来,映亮了地下暗河晶莹的水体。乌兰正站在一根石柱之前,清凉的湿气让她平静下来,她举着一只锡瓶嘴角噙着些微冷笑快速将瓶口插进被缚的男人嘴里,她掐住男人垂着的头抬高瓶底,然后微笑地看着莱希顿。她脸上的血污已经洗去,润白的脸蛋透出祈祷之后沐浴在天国圣光中的那种安祥。流水声声,莱希顿看了看那条河。

“乌兰,认罪需要趁早。自首的话,刑罚从宽。”

“我不认罪,我没有杀人,这一切都是诬陷。”

“好,请拿出证据来。”

“证据?”

乌兰哑然失笑,莱希顿的随丛吃惊地张开嘴巴呼吸了好几口阴冷的潮气,拥堵在过道里的人们递进来一碗肉汤。

“我的秘方,如果莱希顿老爷想要可以拿50金交换。”

“呸——”

“后面那个你就要杀了的人,还不是罪证?”

“你喂他喝了毒药。”

乌兰看着费拉慈,将一瓶子药水倒进河里。

“看,这水没有起变化,这东西没有毒。你强迫一个没有做过坏事的人证明自己没有做下坏事,要找什么作为证据呢?下面来说说我的烹饪秘方吧!你们公认它很好吃,我告诉你们,它不是人肉,而是秘制的乳猪。和人肉差不多的味道。”

“我为什么知道,要问我为什么知道?说是人肉的你们又为什么知道呢?”乌兰向前移步,“哈哈,因为在20年前的一起灾难中你们尝过人肉,那其中也包括我的弟弟妹妹,这还不够,那锅肉汤里面也包含了你们父母最小的孩子。我们都是那场饥荒的幸存者。还没有人付钱,我不可能告诉你们配方的。”

“你也是背负同样罪孽的人,不然你如何能够活得下来。”

“所以我每日都在服毒,而且我也要喜欢这个味道之人一起服下毒药。”乌兰拔出匕首,“如果没有解药,毒发时痛楚的滋味一定遍布全身,流动的血液好像蚂蚁行军,从身体内部吃空你们这些虚伪的人。身体里的食人蚁即使切开血管也倒不干净。”

“还有,我刚刚倒在水里的就是解药,只要喝下整条儿、哈哈、河的水、就能治病。哈哈哈——不过要快呀——药已经被冲走了。快点追上去,截住它!”

“这女人疯了!”

乌兰自杀了,她吐着血倒下,冰冷的河水漫过她大睁着的眼。

“她就这样死了,那我们怎么办?”费拉慈将信将疑地寻找乌兰话头里的破绽,扼住手腕感受血液的流动。

“这女人说的不可能是真的。”

“我们没有感觉到病痛。”

“那可能是因为你从没有断过吃那种肉。”

莱希顿数着发言的人数,原来有这么多的人都在吃,并且十分爱吃那种肉。当年日日抹上一层盐嚼着干裂的黑面包再喝水充饥的心酸忽然涌上心头,他看着眼下的这群人,这种罪孽深重的人都该死。经历过当年事件的莱希顿自觉做出了最公证的裁判,这也是一个有良知的绅士应有的爱憎情感。

“那儿还有个人吃过解药!”

“住口!”

居高临下站在断岩石阶上的莱希顿抬起马鞭指挥卫兵阻拦忧心忡忡的人们,举起金属方盾将吵嚷的人推出石洞,后面不了解情况的众人气愤地打砸桌椅、低声交谈。

“看,乌兰老板的靠山一定是精灵,所以莱希顿有心无力。”

“矮人看不惯精灵在他们的地盘上扩大产业。”

“莱希顿巴不得结交呢!”

“死了几个人算什么。”

“除了与利益相关的,人命在老爷们的眼里不算什么。”

莱希顿老爷很喜欢俯视众生的感觉,但这些人类太不识趣,他扫兴地跳下地来,决定非不让他们如意。

“把这个人救下来。”

这场疑点重重的血案的主审官莱希顿老爷气定神闲地走出后厨,用马鞭拍打那个被冷水泼醒了的男人。眼尖的认出他就是杰森留下的那个手下,原来刚刚不是他被吃了。

“你们看清楚了,这里没有杀人、吃人等案件。碗里的是猪肉,你们大可以放心了。”

“那我们中的毒呢?”

“有谁有中毒的症状,一个女人恐吓的话也信。”莱希顿接过铜盘让卫兵放在餐厅里唯一没倒的油木桌上,“你们之中有屠夫吧,可以辨别,这些在酒店里找到的骨头都是牲畜的。”

莱希顿睨了一眼挺直脊背的女精灵和瘫软在她怀里的小矮人,“这东西不配做矮人,拖出去,禁止交易。把这个男人送到阿吉娜女巫那儿去。乌兰老板被你们逼得自杀了,但证据却显示她没有杀人,所以你们的餐费要如数上缴。伙计,估价。另外,乌兰的产业无人继承,也没有遗赠,按照规定收归集市所有,打烂的东西你们要照价赔偿。”

“这个女精灵才是杀人者,她满身鲜血。”费拉慈不断指点着女精灵光洁的额心,“将她卖做奴隶,让她做苦役赎罪。”

“姐姐,姐姐——”被抠住大臂拖走的小矮人声嘶力竭地呼喊,却不敢踢一脚虐待他的人,也不敢鼓起勇气为姐姐争辩。

莱希顿撇着嘴,任凭费拉慈无功地折腾,一个男人受了惊吓非要在女人身上出气,这么点儿心胸的人简直没救了。

费拉慈揪起女精灵乌黑漂亮的头发往外扯,她若哭泣着不愿意爬费拉慈就狠狠地踹上几脚,踩得女精灵纤细的胳膊上全是鞋底印,踩到她的双腿拖在地上不能动弹,她若搬住费拉慈揪着后脑长发的手,费拉慈就狠劲儿按她的脖子不让她抬头不让莱希顿看到她的脸。手指粗壮的男人双臂较力,一手揪住女精灵的发根一手拽紧她后腰上的布料将她抓抛起来,其他人都不忍细看。

女精灵扶在桌楞上,像搭了一件衣服在那里,纤细的精灵没有从倾斜的桌面上滑落下来,翘起的两张桌板也没有翻倒。她很小心地躲开夹手指的缝儿,哭泣着翻开手掌,掌纹里褐红的血在泪水中化开。

“我没有杀人!”

“那这是什么?”费拉慈提起女精灵的腕子,扭转她的手,下一句话牵动了全体见证人罗织罪名的心事,“到市场上找人来赎,卖上好价抵偿损坏桌椅的钱。”

“费拉慈,这个女精灵原为乌兰所有,她也是充公的一份儿财产。”莱希顿老爷暴怒地主张自己的利益。

冲动中费拉慈撞在横伸的桌腿上,一边的桌面滑脱,女精灵的身体失稳。灰尘已经扬起,费拉慈扶着桌板借力也收不回肢体。额头擦上桌腿劈裂的木刺,他痛哼一声,勉力抬起一点儿下巴,却也逃不过左臂被压的噩运。

桌子的重量再加上砸在上面的费拉慈,莱希顿不忍看他的女厨师轻盈的躯体可能像水嫩的小甜瓜一样被拍碎了,那就再也找不出另一个肯出卖苦力的精灵了。

没有女精灵的惊呼,也没有费拉慈的痛嚎,有那么一刻难得的恬静与轻松,像极了婴儿的安眠,远离忧伤忘却烦恼。从一瞬间深沉的睡眠中醒来,慵懒的思考,心像漂浮在温凉的泉水里,泉水被封闭在不大不小的浴室中,温暖的空间,清甜的空气,澄澈的光线,满满的安全感。

费拉慈目光迟滞地松开了手,等他的意识回归,他从倾斜的桌板上跳起来抓向飘浮的女精灵,却一头撞进如水的晨光里,有什么透明的东西漫灌入口鼻。

女精灵身周的光晕如水波涟漪,清甜如椰子汁液的味道进入到所有人的身体深处,奇妙的感觉,众人疑惑地张望。而费拉慈缓缓向后仰倒,犹如失足落水,他眼睛里的光线抽离,沉坠在冰冷的湖底。众人看到散去的水光如浪头将他推倒,扑过来后化作明亮的稀疏的雨丝。那女子低垂着眼睑,手中握着散落下来的一缕发稍。她原来盘起的发被费拉慈揪散了,如今包裹住半个身体,****的阴影从松脱的深色胸衣中裸露出来,那身姿犹如古油画里婀娜的神女。

众人看得痴了。黑白水光之中的女子缓缓降落,竟然令这群粗鄙的汉子隐隐生出敬意。

那神奇的光,宛如幼时想象中的可以掬起一捧的透明而柔和的光,不见了。

女子恢复了普通的奴隶模样。那身布衣的褶皱没变,那曲线却不再有坚毅与果敢之美。众人朝圣般的敬意也立刻退去。

费拉慈突然翻过身来,像溺水之人奋力抠着鼻子里的水,他捋着脖子,才觉得嗅到的是空气。

“刚刚是怎么回事?”他喃喃自语。

莱希顿似乎了解一点儿什么,那对儿圆小晶亮的眼睛在高个子里搜寻。

“尊敬的莱希顿先生——”

果然是精灵捣的鬼!

“如您先见,这位小姐衣上的鲜血是牲畜的,并且不是一日染成,屠户一眼就可以看出来。”

“所以我饶恕了她的死罪,但是她是这产业的一分子,她以后归属于我了。”

“她是精灵,精灵不是任何人的财产,精灵始终是自由的!”

莱希顿眼中捉摸不定的神光凝注在灰发精灵身上,些微的犹豫渐渐被胸有成竹的笑容所取代,只有一个精灵,他的唇角逸出浅浅的冷笑,不自觉地摸了一下鼻翼拂去那一点儿外露的恶意。

“既然她是精灵,我就要带回我的族人。”

灰发精灵退开,莱希顿见到了冰蓝色的光线,仿佛站在明净的怒海雪原上整个脑子里充满了光明,生不出一点点云翳,更别提什么邪念了。这让莱希顿觉得犹在魔法中。

柔软的金发随着精灵脱帽的动作滚落出来,整个中洲精灵中少见的颜色,至少在诺格罗德的地界它是瑟兰督伊大人的标志。

莱希顿的小眼睛眨了又眨,可惜了女精灵的厨艺,阿吉娜女巫的供奉,他又不想酿成两国邦交的大祸,更不想与里尤里大公较劲儿。他隐隐觉得瑟兰督伊是知道这一点利害关系的,他也不相信这儿只有两个精灵在。但是这可比千军万马管用多了,因此他不得不放行。

“大人,里尤里一定知晓他的贵宾在哪里。”

做事慢吞吞的莱希顿听着身边亲信的耳语,不耐烦了就敲击披风上的金搭扣。这种事情他早已想到,不是么,该如何处理他心里早已有数,不是么?

所以女精灵安然无恙地跟着精灵走出劳作了十几年的牡羊酒店,所以莱希顿失去了米勒说过的好机会。

“这个阿吉娜女巫的神通可了不得,她可以与维拉们进行思想交流,交流最顺畅的就是你们矮人的庇护神——奥力!”

“她只是想要一些精灵血做研究。嗯啊,最次的是新鲜食物,正宗的精灵口味。”嗷去,矮人还能不能做出些有食材原味儿的东西,他们简直是一群只吃调味品的怪家伙。这句超级无奈的抱怨米勒并没有说出口,因为在他心里,整个矮人的城邦都找不出一个不放黑胡椒,不以把舌头辣得伸直了奉为厨艺最高境界的矮人厨子。

失去了一个宝贝不打紧,莱希顿的心思快速转到损坏赔偿上面,收欠条和收现金一样重要。

费拉慈捏着两张欠条啐啐念:“那女精灵还撞坏了一张桌子呢,居然要我赔!”

“那女精灵得救了,可没人喜欢救你。”调侃的声音乐呵呵地添堵。

“可惜的是再也吃不到那种味道了!”惋惜的声音里藏满了怀念。

一个生灵离开后被人们以某种理由惦念着,即使这理由很荒唐,也算是没有白来过吧。不小心趟了趟浑水的陌生老矮人交足了银钱才被莱希顿的铁甲步兵放行。

重获自由的女精灵跟在嘉兰岛的精灵后面,她披了精灵护卫的一件长袍,低垂着头,脚步很慢,渐渐落下很远的距离。没有任何精灵注意她,她走失了也没有精灵在意。

在出了集市走过一段僻静的小巷时,女精灵小跑着来到瑟兰督伊前面跪下。扑通一声伏地带起的风掀翻了轻轻捌在石缝上的几片烟叶。

逆光下,她的脸被阴影笼罩,她含泪启齿道:“大人,求求您,救救我幼小的弟弟汤姆。”

“他比你更早得到了自由,莱希顿并没有囚禁他,你可以回家找到他。”

“不是的。大人,莱希顿吩咐禁止汤姆交易,所有人都不会再和他交换生活必须品了,他会饿死的,他根本不敢回家。莱希顿老爷的惩罚是严酷的。”

“那是矮人的风俗。”瑟兰督伊的注意力转到了那几片尚未被绞碎的烟叶上,几只小虫在精灵脚边飞舞。阴暗的侧巷入口的土地上一堆混乱交叠的脚印和拖拽出的长长的一条痕迹预示了这里并不安全。女精灵向前跪行了几步挡住精灵去路,瑟兰督伊突然问她:“你叫什么名字?”

“莫奈尔。”

“莫奈尔,你可以选择回归精灵族,也可以选择留在异乡,但是,汤姆,他是矮人。”

“嗯?”

女精灵挺直了背,抬起头,瑟兰督伊已经走了。莫奈尔那双令人痛惜的大眼睛无助地看着地上尘沙随风卷去。天暗了,起风了。走在队伍最后的那位精灵回头望了她一眼,女精灵爬起身来向前追去,她想喊叫却嗓音发颤地哽住了喉咙。

莫奈尔不曾见过矮人辉宏的王宫,但是躲进地下的生活她早已习惯。经过更宽阔更幽深的一段长廊,莫奈尔被一处雄伟高大的会客厅惊呆了,她仿佛置身大森林里,到处是树藤刻纹和绿丝绒的装饰,她听说过里尤里大公与众不同的鉴赏风格,是矮人里最喜欢树木的,还会在金秋时节换上黄色的羊毛毡。

这样巨大的空间并不空泛幽暗,而是筑有木石纹饰的石制小屋,小屋里点燃灯火,照亮小巧的旋梯,像为那一盏盏精雕的宫灯系好了流苏。柔光自上而下将诺大厅堂照耀得通明透亮,这处美仑美奂的宫廷建筑兼有会客厅和客房的功能,石屋之间都有神秘的洞窟相连,宛如迷宫一般。住在这种石头房子里像站在山顶一样有趣,其他客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全体客人的监视之下,这不应该是设计者的本意吧。

“这里放战备物资不错,分门别类这么些个小屋。”一个灰精灵打开了旋梯前的一道小门。

“再在地下住下去我要疯了。”另一个灰精灵走在莫奈尔身侧。

“那位矮人贵族去哪儿了呢?”又一个灰精灵跟在莫奈尔后面,始终保持着同一段距离。

“莫奈尔小姐,请您跟我去沐浴吧!”

“啊?”莫奈尔还没有看完石壁上神奇的建筑,心中的赞叹令她沉浸在艺术的殿堂之中,夏娜的一句话令她惊觉声音的主人已经到近前了,“好的,谢谢,给您添麻烦了。”

汤姆一定会喜欢这里,他一直希望像个真正的矮人一样做出令世人惊叹的作品。莫奈尔这样想着,不舍地回过头来,银灰色短发的女精灵夏娜抬手向左引领莫奈尔走上一段石阶。

这位女精灵很奇特,她的发虽然不像人类男孩儿那样短,但也只是发尖儿轻擦了肩部那么长,这在精灵中很少见了,莫奈尔想。

莫奈尔随着夏娜绕着不起眼的一处石壁转过去,从她根本没有想到的洞口走上一截石梯,夏娜又打开一道石门,灰白的水雾渗透发稍留下馨香。夏娜挥一挥衣袖,转头笑笑,向着水声起处走去。

“夏娜?”

“你等一下,不要怕。”

轰隆一声,石门滑开,冷风搅散了堆积的雾气,莫奈尔旋即看见夏娜站在清亮的水池边将脚伸进去,她愉快地说道:“今天的水温刚好,一点儿也不烫。”

夏娜调节着进风量,壁上烛火摇动的烈焰渐渐缩短,阴影不再剧烈晃动。

“我给你们送衣服来了。”又有一位女矮人举着一支新烛捧着一篮子猎装微笑着走进来,她把提篮放在石桌上回手关上了门,“快来,脱下这身脏衣服,洗一洗会很舒服。”

还在发愣的莫奈尔被她解开衣带,慌忙说道:“噢,我自己来。”

“你的皮肤真好!”女矮人赞叹道,接着她小心地摸摸莫奈尔手臂上仍未消退的红印子,“你挨打了?”

“不要紧,就快好了。”

“像你这么柔弱的女精灵,谁舍得狠心打你呢?”

“怎么了?”夏娜走过来,“快点脱衣服,这么好的水温不知道一会儿会不会又变烫了。咦,莫奈尔你的腿上都是伤啊?”

“痛不痛?”女矮人问。

“都是旧伤。”

莫奈尔大腿上嫩红的鞭痕压着形状不规则的淤青和暗色的血痂更像诡异的纹身。

夏娜想不明白是什么样重复的折磨能在精灵的躯体上留下累累伤痕。

“你受苦了。”夏娜低声说道。

女矮人满怀怜惜地扶着莫奈尔走进暖水里,“温度怎么样,适应吗?”

“刚好。”

一股泉流从石崖上飞泻而下,像系着一条飘带,随风游移。

夏娜从池中间一处盛水的大石锅里舀水冲掉莫奈尔发上的泥屑,问道:“适应水温了吗?”

“嗯。”

女矮人坐进水里,将头伸向石锅下方的水帘,在流水里将发丝打开,她说道:“像我一样,坐到这里来。”

莫奈尔看着一圈的水流,说:“这真像个喷泉。”

“这是热泉口,那边还有冷泉。”夏娜指向石门风口那里疾速冲下的水瀑,水下石阶在晃动的波浪里扭曲变形。

“你的头发真美,这样乌黑。”女矮人抚弄着莫奈尔的长发,为她洗发。

“你的耳朵略圆啊!”女矮人惊喜地摸摸自己肥大的耳朵,“我的也比较圆,他们都说好看。”

“真的呢,比一般的精灵圆呢,耳朵更像人类的。”夏娜说道。

“我是个半精灵,人类母亲与诺多战士的孩子,我的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战死了……”

水温的热力沿着莫奈尔的身体一路上行,她觉得嘴巴发干,苦味很重,心像在燃烧。那是在战场,黑发的精灵一剑刺倒巨大的地妖,地妖粗壮的手臂仍然伸过来要抓她。火从地妖脚部燃起,精灵按住它,它扭动身子和精灵一起滚出两圈儿,又向前爬行一臂远,精灵始终不肯撒手,火在他们俩身上猛烈地燃烧。

“快逃——莫奈尔——快逃——”勇敢的精灵把住剑柄,地妖一手扯断他后颈。

母亲搂住她的腰抱起她向前跑。

“爸爸——”

整个视野的画卷被火焰烧穿,燃着的精灵和地妖被火海吞吃。

脑中巨痛,火,烧干了她的眼泪。

心上设防的坚冰融化了,所有的心事像水流从心碎的裂缝中漏下,心像个漏水的杯子,哗地一声满满的心事全都不见了。本以为已是朽木就不会痛,本以为木质化的身体什么都能装,但那倾吐的欲望却像鸠毒汁液一点一滴地蚀穿灵魂的围障。不只剧毒的腐蚀,单单是那份儿重量,莫奈尔都越来越觉得承受不住。

莫奈尔有点不记得她讲了多少。

“哭吧,哭出来会好点。”女矮人拍着她的背。

莫奈尔眨了眨干涩的眼睛,鼻翼两侧渗出了细密的汗珠儿,热气薰蒸着她的双颊,奶油色的肌肤上覆了一小片儿红晕,像夏风轻轻亲吻了新熟的黄樱桃。

“你有东方人的血统?”夏娜问道。

“我的母亲是。”

“你渴了吧,我去拿点儿果汁。”女矮人起身,她同时抱走了莫奈尔脱下的衣服。

精灵们还在那个空荡荡的会客厅里,瑟兰督伊执了份详细的信报,女矮人不知从哪道儿石墙后面转出来。

“那儿还有通道,她若不使用都很难找到。”一个灰精灵说起他们来此几天的经历。

“这儿像个战地迷宫。”另一个灰精灵回答。

没有精灵提问却总有精灵回答,下一个灰精灵接着说:“矮人好像经常换房间,我看到移动家具的痕迹。”

“当然要常常为家什换位置,要经常检查有没有小偷儿。”女矮人大声说道,她将手中衣物铺在原木桌子上,“莫奈尔随身没有携带特别的东西,连证明身份的物件也没有。这件衣服显然很旧了,这种布料在本地随处可见。”

“她就是牡羊酒店的一位高级厨师?”有一个灰精灵用非常肯定的语气提问,声音里如释重负的那股兴奋劲儿让恳切的语声升高了一个调儿。

女矮人平淡地回望灰精灵灼灼的目光,她深色的眸子逛了一圈儿,最后说:“不一定!”

那个灰精灵急了,被兄长攥住手臂,“巴丁……”

“她的母亲是东方人,父亲是诺多精灵,亡父后母亲再嫁,有了一个矮人弟弟汤姆。继父矿难后母亲也相继病世。汤姆胆小,凡事由姐姐出面。他们在牡羊酒店做工13年了。”

“汤姆找到了吗?”

“没有。”巴丁的兄长马丁回答。

“那条小巷子发生过什么事?”

“据查,在巷子尽头出口,有人见过类似绑架的事。”

“哪里发生了绑架?”里尤里大公从二层岩室走出来,清洁的猎装袍角拂过擦拭干净的石梯护栏,浮起一阵幽幽兰草香。

“发生什么事了?”他再次问道。

“在莱希顿的集市,”瑟兰督伊将马丁的第二份密报递给了里尤里,“可能有争斗。”

里尤里看着上面密密麻麻的矮人文字,例行公事似地宣称:“如果有人失踪,我会派人找到。跟我来看一看勾沃恩宝剑吧!”

巴丁等了一等,他转向女矮人却被马丁拽紧,“她所言与资料相符,你不必担心。”

“可是……”

“跟上!”马丁将兄弟拉走了。

女矮人盛了果汁原路返回,莫奈尔和夏娜已经洗浴完毕,喝一杯舒爽到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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