迪奥冲进宫殿,和他昨夜一样的速度一样的方式闯进瑟兰督伊在二楼的书房,对面的窗大开着,精灵还在看帐册。
“嘻嘻,呵呵,”半精灵未说话忍不住先笑起来,“瑟兰督伊,我做到了,你今天可以答应给我吗,或者允许我在这里玩一个晚上?”
“什么?”
“我今天卖出17只小窑炉,完成了考题,还有12只预订的货呢噢。另外,我可以抛出五个一了!哦,可以吧?”
“下去。”
瑟兰督伊拉开热情过头了的小孩子的鬼爪子,迪奥回头望见窗外老树杈的黑影里新铺了两块草席,一处草皮反射了晚霞火烧般的红光,也可能是藤之类的,那可就没有草塾子软啦。
“你不会是想把我从窗口扔出去吧?”小孩子心智还不够坚韧,对于他在乎的亲人还不懂得完全隐藏心思,想到哪里就说到哪里,问出来迪奥就后悔了,因为他听到了回答。
“你说呢?”
“哦,你不可以这样做,我会摔痛的。”
“站好,做给我看。”
迪奥欢呼一声开始演示,瑟兰督伊熄了桌案上唯一的一支烛。半精灵高兴过了头,手滑了手气也不顺,开出来的总是四个一,这样持续到天完全黑了,迪奥虽看不见但也感觉到了瑟兰督伊的怒气。
小孩子的犟脾气也顶上来了。
哗啦一声,盖碗放好,瑟兰督伊先于迪奥揭开来,没有一丝骨瓷摩擦的滑音。
五颗红点闪动着微光,在黑夜里看得异常清晰。
“看明白了吗?”
迪奥哑然,过了一会儿他说:“它们怎么会发亮的?”
“你使魔法,出老千,被抓,按规矩是要行刑的。”
“什么刑?”
“回去睡觉,再别想要纯阳绿色晶莹的翡翠。”
“哦,呜——”迪奥装作要哭的样子。
“迪奥,回去。”
“ADA?是,ADA。”
贝伦抱起了儿子,顺走了瑟兰督伊书桌上的木署糕点。
半精灵伏在父亲肩头委屈地想哭,刚刚的好心情荡然无存。
“ADA,呜——”迪奥止住哭声,吐字清晰,“我本来已经学会了,怎么一到关键时刻就失灵了呢?”
贝伦拍拍儿子的背,“你的手法不够纯熟,缺乏临场定力是不行的。一个男子汉不仅要有骨气有毅力,还要有亲和力有智慧有不怕输的精神,还要有眼力。不单单考虑自己的心情,还要顾及他人的。想想你昨夜做了什么,一只鸟儿的恶作剧把你吓成那样。”
“我怕被抓走了、ADA会伤心、嘛。”半精灵不好意思地小声说,后面就没了声音。
贝伦抱紧他感受着这一刻的温暖,“不会的,谁也不能夺走你,你是ADA的宝贝。那只坏鸟ADA替你教训了。”
“拔光它的毛。”半精灵挥着小拳头。
贝伦笑了,父子俩想到一块儿去了。
早前,贝伦一进入瑟兰督伊的宫殿就看到金刚鹦鹉“酋长”站在木杆上高歌,歌唱双圣树的美好、露西恩公主的妍柔和美丽安王后的睿智,它左摇右摆,趾爪踏着节拍,听见有人过来改唱双流之地的丰饶,鸟儿伸长脖子拔了一个高音,忽然发现进来的是人类贝伦,乖乖闭嘴。
“酋长”愣愣地看着贝伦,假装刚刚发出声音的不是它。
“你会说话,却欺骗我的迪奥。”
鸟儿假装听不懂,左右转头,假装不明其意,埋头就要睡觉。
“别装了,瑟兰督伊养的宠物没一个是老实本分的。为什么欺负迪奥?”
“那样他才会不要我,才会把我送回精灵身边。”鸟儿扇了一下翅,随时准备飞走。
“信不信我拔光你所有的毛,让你飞不起来?”
“呀,好坏的蛋,我要先飞走。”
鹦鹉的半截爪子被贝伦抓在手里,拖下木杠倒提着。
“不要,我没了毛主人会生气的。”
贝伦想想精灵可能会有的脸色就说:“还有其他方法。”
“酋长”的脚踝被拴在宫殿外面的树枝上,“你好好的喝些露水吧,要是夜里有贼,你要大叫,这样全体精灵就都知道你爱说谎了。”
贝伦撒手,鸟儿荡了几荡使劲扑腾翅膀。
“欺负鸟,你不是人!”鹦鹉哑着嗓子向着远去的贝伦不断地大骂,“气死了,气死了!”
纤纤素手将鸟儿捧了起来,鹦鹉精圆的眼珠儿细仔端详着阿夏莉的眼睛,呜呜学了两声小孩子似的哭。
阿夏莉解开鸟儿爪子上的绑绳,将它平稳地放到了树枝上。
“你可以飞走了。”
“酋长”飞回瑟兰督伊的宫殿,自此以后,金刚鹦鹉陪同瑟兰督伊散步时只要见到阿夏莉的身影它就唱着歌儿围绕着精灵前前后后跳跃飞舞,在树枝前移来移去。要不就不走了蹲在枝上梳理羽毛,总能等到阿夏莉不经意间走近。
诺格罗德的里尤里大公来信询问关于阿夏莉的故事,邀请她同来坐客。阿夏莉有了特别的优待,重操旧业,经营着嘉兰岛的布料生意。她曾经向嘉兰岛的领主及里尤里大公坦白进入双流之地以前的一切经历,包括了矮人狗头金寻金的能力和胡姬酿酒的本事。事实证明这两人确有其才。阿夏莉的草药知识帮了嘉兰岛的人类许多忙,深受他们欢迎,同时也迎来了恼人的关怀。自从撒尔金向她表露过爱意,部族里的各位长辈与已婚的女性朋友有的没的闲聊时总会规劝,而阿夏莉能够与精灵一起出门谈生意也让同龄女孩儿又妒又恨。
狗头金尤其不甘心,他私下里来到嘉兰岛边界找女子要钱。
“哼哼,你总嫌不够,有了正当职业也不肯好好做,总想着哪个富家女带你一步登天。”
“是人不向往更好的生活才枉生为人,女子的美好和财富可以兼得,何乐不为。”
“无病无痛时会幻想被女子爱恋,她最好很有钱又很懂风情,忘记了爱得死去活来、体无完肤之时被弃于荒野的伤心,那时才会害怕鬣狗的舔食与棕熊的问候。”阿夏莉嗤笑着说。
“至少我专心地爱过别人,你呢,你爱过谁,别以为到了里尤里身边就能留在矮人的国度里享一世富贵荣华,或者呆在精灵的身边……”
“住口!”
“被戳中痛处了?哼哼,他会看上你,来历不明的女人。”狗头金预备增近他们的关系,不惜将话说得自以为鞭辟入里。无奈他个子太矮,想与阿夏莉取得平等关系平视女人的脸,他攀上了阿夏莉踏在石阶上的大腿。
刀光一闪,狗头金手腕上破开一条血痕,他后怕地跳开,翻看手筋有没有被挑断。
“怎么个疼法儿你都分辨不清了吗?”阿夏莉笑道,恶狠狠地说,“你只可以欣赏我,不可以触碰我!”
狗头金鼻子哼气,叽笑着回敬女人:“别以为靠上了大山就永世安宁,你应有自知之明,是米勒大人的计谋将你送至里尤里大公身边犹在天堂,他也可以随时送你下地狱遭烈火焚身。”
阿夏莉轻轻笑了,“不会,大人筹谋这么久,只有我一例有机会,他不会放弃,诺格罗德是他的安身之地,他不会不想要更好的生活,如同你所言。我奉劝你,不要不自量力,做了与大人作对之事,不会有好结果。你这不知感恩的东西!”
“不要再来找我,坏了大人的好事,肯定有哪个美女会叫你永远消失的。”阿夏莉补充道。
狗头金割在心口的伤已经全好了,但终其一生不能忘记那个被他深爱过的女子有着怎样叫人疯狂的魔力,她的爱情可以让人在蜜糖中融化也可以让人羞愧到自伤。当年在狗头金还有名字的时候,他差一点挖出自己的心脏。是阿夏莉缝合了他,是他不死心的怨毒助力阿夏莉施救成功。有一段时间他们互相怜悯,却发现这种感情无法帮助他们生存下去。
阿夏莉的事情狗头金不知晓,当他发现阿夏莉父亲的存在让他感觉受到了欺骗,阿夏莉用一连串凄惨的故事骗得了他的真心交流,至少阿夏莉不是个孤儿,她不一定懂得自己的寂寞,自己过去的真感情可能让她日后取笑,虽然彼时阿夏莉没有那样做,但是狗头金心虚地自嘲已将此话先讲出来了,这以后遭遇变故的阿夏莉再无所顾忌地如此嘲弄他。
阿夏莉的父亲,一位失去土地仅知勤恳劳作的农民,借了高利贷打算做点小本生意,相信了债主那没有判断力的诸多提醒,错过了良机,最终只得将女儿捐出偿债而自己选择死亡,其实放贷者不过是为了赚更多的钱导演了一场谋财害命的戏,让这个诚实的老人自动送上被选中的漂亮女孩儿。自此,她更名阿夏莉,是名为阿夏莉的工具中最有力的一位。
这些,她都不能对任何人说起。
那些人与事都在记忆之河中变了味道,阿夏莉唯愿记忆中的义父还是那个愿意放下绅士仪容陪着穷苦小女孩儿上山玩耍的快乐老人。但仇人图森就不一样了。
狗头金走了,落魄萧索。阿夏莉惋惜自己的迹遇,但是孤独终老也好过受人摆布的一生,她不会明白狗头金在单恋中得到过怎样的快乐。
晚种的麦穗长大,预示今年能有个好收成。贝伦有了底,搬出海蓝宝原石准备切开,这个时间已经比约定的晚了近一个月。
“哦哦,太好了!”迪奥拍手欢呼。
“你躲远一点。”
经验丰富的工匠找准开窗的地方,逐渐剥落石皮,将清理下来的宝石碎片收集起来,然后在众人的期待之中揭开远天的围幕一窥天堂胜境,那些鲜活的蓝呈现出宝石的质感,给人以空灵幽远的遐想。随着石皮崩离,飞鸟在天堂急坠,浅海之处泛起白色的泡沫,那是宝石中的棉絮与石纹,它们如此之多,像暴躁的浪涛卷上天际,向一尘不染的透明晴空挥拳怒吼。
原石主人的心提到了嗓子眼,欣喜与失望接踵而来,而懊丧像那久久不能平静的海浪,徘徊拍打蚕食着不断后退的海岸线。
“一次失败的决策。”贝伦垂头而言,他不打算再去想这件事了。
瑟兰督伊将宝石擎在手中,原石非常的圆,这在海蓝宝石中很少见。
潮起潮落,不断涌动的情绪像风暴与海浪在心中肆虐。
蓝色微光中潜藏着谁也看不透的心思。
迪奥伸手,半精灵对瑟兰督伊启齿。
“它像……”他停顿了一下,好像在想怎么措辞。
“一亚。”迪奥和瑟兰督伊异口同声地说。
然后迪奥又补充说道:“我最先想到了海豚之舞,不过,那个设计没有一亚能够最大程度地减少材料的损耗。”
“一亚?”贝伦接过来在手中转了一圈,“预示了我们人类最终将找寻不到通往西方蒙福之地的航道了吗?”
“如此定了,交与工匠。”金发精灵说道。
“有许多问题需要考虑,我不能保证完成的模样。”工匠恭敬而谨慎地回答,捧过璞石。
阿夏莉等在路边,现在她不敢靠近瑟兰督伊的宫殿了,人类的流言蜚语埋头罩下来,除非重要不决之事,她不会来此等候。
撒尔金曾经捏着她的肩膀说过,女人就应该呆在家中,男人挣得多少劳力女人就享有什么样的生活,不该有不满,不该自己出来工作。
“为什么?”阿夏莉反问,这个时候她还不能以武力反驳。
呵,这还要我解释吗?每一个贤良淑德的女人都懂的,除非,你不是!像你这么大年纪的女孩能找到我这样有点身份地位的男人就该满足了,差不多就嫁了吧。不知足的下场会很惨的!
“你在为自己求婚?”
“村里的大姐说的话你没听懂吗?”撒尔金反问。
阿夏莉渐渐感觉到被孤立,她们只是害怕与她们选择不一样生活的女人会有好生活,她们愧对自己的勇气,自立的火种将心胸都要燎燃了,她们却在惭愧和委屈不平中吞咽冰冷的口水强行将心火压下,不让自己在走出去的希望和猫起来的怯懦之间犹豫不决地痛苦煎熬。
一辈子手握针线、锄柄的妇人,当她们拿起武器或者赢得养家糊口的重任,不再局限于屋子里,可以看到的生活就不一样了,她们会叫男人害怕。
瑟兰督伊还没有来,贝伦领主进入那座宫殿很久了,也许他们有重要的事情商谈。
说心里话,阿夏莉不想卖掉库存的布料,她隐隐总有不详的预感。阿夏莉站在这里愈久自己都觉得尴尬,树林里好像有一双双监视者的眼睛在瞭望,一直看进她的心里。她觉得自己的情感解禁了,不知是有意为之还是不知不觉,但是这种生涩与拘泥远好过风姿绰约或热情奔放的情场妖姬,里尤里大公对此的回应是善意和不拒绝的。也许因为她从没有谈过恋爱,她不知道抛却装出来的万种风情之后自己的初恋会是怎么样的羞涩与苦恼。她一直都以为自己在为生意上的事情烦恼着,时不时地想寻求瑟兰督伊的帮助。
阿夏莉虽然等得心慌乱,但她知晓瑟兰督伊必会来,因为他去诺格罗德谈生意必然经过这条路的。
“你今天去到诺格罗德见里尤里吗?”贝伦问道。
瑟兰督伊点了一下头。
“请将这桶陶泥带给费拆小矮人。”迪奥插嘴。
“那么德兰酋长那边呢?”
“杰尔曼会去。”
“他一个?”贝伦多问了一句。
“杰尔曼是个可以独挡一面的精灵。”
“你顺便将我订购的勾沃恩软剑套装带回来吧。”
“什么时候的事?”
贝伦摇头,“那个是用露西恩的宝石换来的。”
“我知道了。公主还有说别的吗?”
“她不太过问岛上的事,什么也没说。”
“你决定将全部的布料存货卖出去了?”
“阿夏莉和你说了她的担忧?”
“没有,不过我一样有顾虑。”
“只是一些布料,没问题的。”
“好吧。”
“祝你此行顺利!”贝伦笑道。
迪奥跑过来拥抱告别,他非常喜欢人类的这种礼节,半精灵贴近精灵的脸颊悄声说:“给我带点珍珠木署糕点回来呗?”
“你不是吃过了?”
“没有呢!”
“贝伦将我的两块糕点拿走了的那天晚上?”
“才没有呢,ADA自己吃了。”
“你不怕吃完肚子痛?”
“不会吧,你不都没有事吗?”
“我没有吃过。”
“噢,好吧,那我也不吃了。”
迪奥噘起小嘴,瑟兰督伊将他从椅子上抱下来。
“迪奥,你爬椅子的这种行为要改一改。”贝伦严肃地说。
“会的,等我长得像瑟兰督伊一样高时。”
阿夏莉心神不宁地来回踱步,不时张望,莫非有什么意外发生?
瑟兰督伊终于来了,他的随从看到女孩儿都自动回避。阿夏莉反倒脸红了。
精灵从小径上走来。
“剩下的布料你可以全都售出。”
他没有停留地走过阿夏莉身边,不免使女孩有些失望,他总能一语说中心事,一句话解决问题,女孩儿就没有说话的余地和时机。
阿夏莉紧走几步,走在瑟兰督伊的斜前方。
“有事儿?”
“啊,”女孩子的嗓子顿感哑了,“我想解释一下。”
精灵停了下来。即使挨得如此之近,他也是悬崖尽头她只可仰望的雪峰,伫立在金阳下,是那样的高不可攀,站在他面前,她除了敬仰生不出别的情绪。这一刻阿夏莉冷静下来,说出她斟酌已久的话。
“我为人类那些无端的猜测道歉,是我带来了不应有的困扰。”
“不必为不存在的事道歉。”
阿夏莉突然心有不甘。
“你没有喜欢过我。”女孩说,“他们说我能够参与经营布匹生意是出于私心……我的权责超越了我的能力。”
“你怀疑我的判断力?”
“不敢,我只是担心。”阿夏莉低下头说,“这一切与爱情无关。”
“我看中你的经营手段,授予你与职位相当的权力。你的工作同时有人监督,做好你自己的事,工作能力自会有人评判。明白了吗?”
“我知道了。”
“里尤里大公邀请你明日去坐客,单纯地坐客。你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也可以选择不去矮人的国度而到其他感兴趣的地方散心。”
“是。”
精灵走后,阿夏莉萎顿在地哭起来。她与里尤里的相识缘于一场设计好的局,但里尤里不失为好的归宿,只是在阿夏莉心中从没想过要嫁给异族,虽然她早已思考过一场没有爱情的婚约缔结的是两种利益,于己有利嫁给谁都一样。
阿夏莉倔强地认为自己不会因为美丽爱上谁。
那日,里尤里大公真的问及阿夏莉为什么没有同来,瑟兰督伊回答她有自己的事情。
阿夏莉漫步在胡佛老街的码头上,她在等与胡姬的不期而遇。如果她投入里尤里的怀抱将永远不能摆脱受米勒大人支配的命运,她想回头,像她一样的棋子米勒及其党羽应当还有好多备子儿,至少叫阿夏莉这个名字的女孩,基本与米勒一伙脱不了干系。她没有等来胡姬,却远远看到诺格罗德的商船驶近,她没有刻意回避,她正站在监视者的平台上经受无声地考验。
果然走下船的正是里尤里。
“很高兴有此奇遇!”
“您好,尊敬的贵族先生。”
里尤里恭敬有礼,是个真正的绅士,在阿夏莉心里激起一丝涟漪。里尤里幽默风趣,谁也没看出他曾有过伤痛。眼前的女孩灵秀、聪颖,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女人,但是总觉少了什么,在众多名为阿夏莉的女孩中他只多看了她一眼。里尤里自嘲地笑了,抚上心口,那里贴身存放着一缕金发。阿夏莉,有多少人想利用这名字,又有多少人知晓真实的阿夏莉的故事,她的心从来都在爱情之上。医者仁心,她没有在日复一日见证战争与死亡之中变得绝望、麻木、冰冷。
你为什么一心向往大海,你为什么一去不回,你心系人类的伤病,那海的彼端有无不死之地只是个传说,你为什么……为什么……如此执着……
阿夏莉,不是懂一点儿医术就模仿得像,阿夏莉,做为人类的她活不到现在。
里尤里送走了蓝衣的阿夏莉,手指抚摸着怀中人像的金发,他指间的小金人,精巧到每缕发丝都栩栩如生,捉摸不定的笑意都惟妙惟肖。没人比里尤里更能确切地知道阿夏莉,他的爱人早已伤逝。蓝衣的阿夏莉,她还保有少女在青葱年纪对爱情的憧憬,她的心胸没有阿夏莉般如海宽广。如果硬要找相似,某个精灵的言谈举止更接近传说中的神医,在他那里藏有能够引起里尤里更多怀念的东西。
而在蓝衣的阿夏莉心里,她更愿意以朋友之身与里尤里大公交流,虽然他惹人喜爱,对她又特别体谅,是个不可多得的知心朋友,但她没有半分情意,她对此人是敬重而不是爱慕。她相信自己现在是如此想法,以后也是。
阿夏莉回来,站在河岸上,那是一处高地,可以望见嘉兰岛的码头,卓雅常常站在这里。当卓雅走上来,发现了人类女孩,她想避走,阿夏莉已然叫住了她。
“卓雅,我有些话想与你谈谈。”
“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好谈的。”
“不,你要相信人类的八卦品质将影响其一生,不论多大的年纪有过什么经历,他们总想往自己认为有趣儿的方向罗列编织各种理由,认真地想证明那些都是真的,而且越解释就越像。”
“你不懂你在说什么,我有事得走了。”
“我恳请你留下一会儿,听听我说话,我真的想找个人说说话。”
“应当不是我。”
“必须是你。”
阿夏莉背过身去,而卓雅真的没有走。
阿夏莉坐在了草地上,而卓雅仍站着。
“我很羡慕精灵。”
“不止你羡慕。”
“但我从没有痛恨那个礼物。”
“死亡的礼物?”
“是的。”阿夏莉回头笑了一下,“如果穷人没有那个礼物将陷入无尽的苦难,从这一点上来说神是仁慈的。”
卓雅再不说话。
“我很羡慕精灵,你们有年轻的生命,美貌的容颜,更难得的是你们可以无限期地等待爱情。”
“人类不可以。”阿夏莉自己为女精灵释疑。
“当他们到了一定的年纪,尤其是女人。”人类女孩儿看着无风的河面,水波依旧,“我已过了逼婚的年龄,在这个年纪催的人反而少了,看不顺眼的人多起来。”
“有没有爱情,有没有忠诚,他们都要求一个女人履行繁演的职责,而不怎么要求男人承担抚育的责任。所以你看到,有很多的单身母亲。”
“如果我挣扎,我想脱离这樊笼,就好像与整个世界作对。”
“我没有在期限之内,找到属于自己的爱。”
“精灵的父母,不会这么急着催逼子女成家吧?我也可以理解,精灵有无尽的生命,无限的青春,而人类是寿定的,青春更是短暂的。”
“结婚生子,像受到亲朋的情感绑架一样,这样的挟持精灵是不会懂的。”
“你想说什么?”
“我在害怕。”
“害怕什么?”
“胡姬,落入像胡姬一样的生活漩涡。”阿夏莉抹去眼角的泪,“我的一位大姐,她做工供养着她的丈夫,如果没有那个男人,她会是自由而幸福的。她的幸福不需要别人浇灌,她热爱自由,有了自由就等同于拥有了幸福。”
“九年啊,她那游手好闲为非作歹又事事看不顺眼的丈夫终于放了她一条生路,撒手人寰。他在临死之前做下一番忏悔就求得了神的原谅,真是讽刺啊!一个人毁了另一个人的一生,只在最末说几句自我救赎的话就将罪恶都抹去了么?”
“胡姬本可以避开那个男人的纠缠,拾回她生命中最最宝贵的九年。她也是在我现在的这个年岁,逼不得已地嫁了人。她本来有一手好技艺,自己做老板,自负盈亏却从来不吃亏。”
“精灵没有想过这些,也无须烦恼这些锁事。”卓雅回答,她并非有意炫耀,而是所有的精灵的确如此。
“我不想对爱情不忠。”阿夏莉看着女精灵,“如果我寻到了爱的意味,我会不顾一切地追寻,但如果对方明确拒绝,我也不会去打扰别人的生活。我相信爱是自由的。”
阿夏莉固执地认为自己没有爱上精灵。
“这样很好。”卓雅轻松地回答,“我要走了。”
“他不爱你。但你有时间继续等待,也许会等到,也许等不到,但我都不会是你的情敌。”阿夏莉一口气说下去,“你对我的敌意和戒备没有意义。”
卓雅的瞳孔缩紧。
“他不爱你,也不爱任何人。”
他不爱你——他不爱你——他不爱你——
女精灵有几分失神地走回她的宫殿,好像墙壁上每一处雕像都在重复这一句话,她坐在梳妆镜前,镜中的自己也在喃喃地告之早有的预感。
“卓雅你要坚强一点,他没有爱上你不也没有爱上别人吗?”
泪水沾湿眼睫,女精灵看不清镜中的自己,她只看到满世界滚烫的雨。
等雨停了,卓雅抬起头,手臂上一片湿凉,她像迷路在深秋失去颜色的丛林里,无论如何都焕不起生机。
天就这样黑了。
“瑟兰督伊还没有回来?”
“不会这么快的,”梅根夫人扶好窗帘,缓缓走向床边,慢声细语地解释,“诺格罗德到嘉兰岛很远的。”
“他说过几天就回来,都过去五天了。”迪奥的眼神儿跟着夫人收拾床铺的手转动,期待她专心地回答。
“很着急吗?”夫人回头,心领神会地笑了。
“没有,我没要求带什么东西回来。”迪奥噘起小嘴。
“好啦,快安睡吧!”
梅根夫人将小主人抱上床去,吹熄蜡烛。迪奥拉住她,“诺格罗德有多远?”
“嗯,把你所有的琥珀积木排成排铺成路通到诺格罗德,还差一个嘉兰岛的距离。”
琥珀大道,多级阶梯,能铺到哪里呢?在迪奥的梦里,他越过了阿杜兰特河边人类的第一个村庄——胡佛老街,然后是德兰家、卡适家的领地。诺格罗德,小孩子很难想象从没到过的地方具体有多远。而以里尤里大公的船速,他已在等待铸造勾沃恩之剑最后的时间里从胡佛转回了诺格罗德城。
瑟兰督伊在矮人的城邦中住了一段日子,对诺格罗德畅销的黄金首饰已有了解。距离矮人王宫最近的贸易市场这种转色的黄金最多。招揽生意的女人称颂它的色泽,流连忘返的熟客喜爱它的精妙与廉价,巧手工匠仰仗它柔中带钢的特性创造出在灵感深处绽放的那一朵花。
“看啊,缠丝的玫瑰,新颖别致的小花儿,金红的色泽,逼真的形态恰到好处的颜色,天生就是为了彰显女孩子们柔而不媚的气息,纤巧的造型精湛的工艺,拿在手里捌在头上名媛淑女的庄重与南国田园的清幽并存,不同以往的美丽,每个女孩儿都值得拥有。”
“看啊,它用料之轻巧,薄壁包裹而成的塑像,不会坠伤发根,不会扯断新衣,轻若翎羽,像插上一对儿翅膀,悬停空中,自在飞行。”女摊主托着形形色色的饰品帮助它们飞过每位客商眼前。
浅金色的首饰窝在白色绒毛里闪烁着不同于纯金炽烈炫耀的光芒,骄阳下,冷冷辉光只在某个特定的角度反射,好似冷艳高贵的艺伎优伶卧于白裘之上用丝毫不会让人感到热切的锐利目光审视每一个走近之人,评估谁有资质成为她新的主人。
相较摊位上大批金饰朦胧而冷淡的光晕,市场各处通道上攒动的人头,抢购时乡音浓重的讨价还价之声,更显得这些市井小民被时尚风潮挟持的可笑与不自知。
在水涨船高的年月里妄想乘船抵达高山,在深水区潜泳触底之后幻想捞到远古时期沉积于此的宝藏,在潮涨潮落之间不知进退地抱守满仓黄金孤注一掷地跨越航线,像一叶残舟在泛滥的河水行将退去之时偏离河道载浮载沉,凭借沿岸船夫拼命拉纤赶在搁浅之前仓惶驶向终点。
人类在欧西瑞安遍炒黄金,一轮又一轮低买高卖的黄金热潮推举一批又一批的投机者登上财富的榜单,引得狂热的追随者盲目效仿、接盘。嫉妒与贪心催生的火焰使整个市场不断升温,然而黄金依然冰冷,只不过能烫伤人心。矮人更喜欢与富有冒险精神的人类交往,经人类的思想渗透遭到了文化入侵,对黄金的认知也从昂贵的金属材料转向可囤积的财宝。
摊主向精灵手中倒了一袋子金章,精圆的钱币样厚金属片没有在毛绒绒的织毯上滚出多远,它们叮当作响的乐音引来不少人围观。
“看,这上面的花纹像一幅精美的肖像微缩进瞳仁之间。”摊主举起一枚像章置于眼前,另一只眼睛也金光闪闪,又像金镜子入水后散射了七色光充盈其间,转着不同的心思,招徕顾客。
“我们可是接受订制的。会把你心爱的人儿放在眼里,就那么大点儿,你的眼里只有她。”摊主瞪大了眼睛比量着金像章的距离与大小,放在眼前遮住其他物体,“除了它,你什么都看不见。”
久经商场的老板见到精灵不为所动,立刻改换掉眉飞色舞的动情讲演,简捷地码好不同成色的金章子,说道:“这是今年可以代替金币投资的货物,各地货商通收的等价物。您瞧——”
他指着牡羊酒店前一位妇人用一袋子金章和两只羊头,外加一担子麦芯,换来一件纯金的酒具。
“现在积粮耗尽,青菜老掉,这时的陈麦子可值钱呢!您如果手头有闲置的黄金不妨换点儿,如果有款式老旧的首饰或这种金饰品我们也收。”
“哈哈,今年的收成不用愁了,早已有人订下,听说转手几次中间人卖了个好价钱呢。”
“这种交易有保障。年初时我还留了心眼,一半的羔羊没有接受预订,现在行情看涨,又多赚三成,呵呵呵呵。”
“咦,听说这种金章很有收藏价值,要不要先买几个存着?”
“看好。”
“成色相同,这几个图案好,喜欢的人多。”摊主从浅金色的那一堆里帮忙挑选。
一农一商两人商议着购买哪种成色的,务农那位将章子放嘴里咬了一下。摊主笑了说那是掺银的,在这几种品质中最值钱,这种东西还可以做为工艺品,日后不喜欢了可以拿回来兑换,就像那些讨好女性的首饰。
“真的?”经商的那位看似对这一句感兴趣,新的一番交易在他的思想中活络起来,满脸是汗的面孔都闪了金灿灿的光,他拿褐色袖管当抹布随意擦了一把鼻子,立刻下定决心,“给我装上10枚。”
商人风里来雨里去刻在皱纹里的沧桑有别于摊主洁净的皮肤显现出来的嫩白,一双粗糙大手急忙接过封装好的货品,而那纤长细指的主人,手腕上方花式袖口捌着一枚纯金的袖扣,将肥大的袖管收紧。市镇年轻人的时髦装束,熨烫平整的白色绸制衬衣仿佛是新制的,不像其他赶集的人那般灰头土脸。这位面貌年轻眼神儿深沉的商人吆喝得不紧不慢,像在打理别人的生意,不急着推销也不急着回返,空闲时间一遍遍数着市场上的货物量,有点像国王派来侦察的探员,交易时又不乏诚信商人的平实老练。
“快点走,这该死的消耗金钱的时刻又到了。”
“那是你吃得太多。”
“给我一个银币,你要带回些什么?”
矮人拿着银币吞口水,饥渴的目光扫过精致的金器落到黄绿色蔫巴巴的椰菜上,肚子空久了咕咕叫着抽紧,辛辣如烈酒的液体反冲上喉咙,口水里都是难咽的怪味儿,再一看金子的光辉都不能掩盖的绿色,嗅着不怎么香的旅店饮烟穿过边摘菜边洒水的几位妇人摆开的蔬菜摊子,肌肠辘辘与难以下咽这两种感情扭打不休,矮人叹着气扯掉粘在鞋边的烂菜叶子只买了两块不容易反胃的白色甜点回来。
“你果然在精灵的酒馆里养得鼻子和舌头都挑剔起来了。”他的朋友捻着胡须俏皮地打趣,一对儿平直的粗长眉毛缓慢地向中间无限靠近生生挤出一座小山,眉头的几翻抖动无疑破坏了诙谐幽默的语言效果,表露了真实情感中更多的不满。
矮人的谈话被精灵从市场上尖细的噪音中分离出来,嗡声嗡气地回响,像个铜钟在耳朵里低低轰鸣。
瑟兰督伊听清了他们粗声粗气讲的每一个句子,而他身边的护卫精灵只听明白了“精灵的酒馆”这三个矮人口音的单词。
“你什么也没吃下?”矮人朋友喷出白花花的粉糕碎沫儿,噎得伸了几次脖子抱怨,“好歹买来一杯水,这样会害死朋友。”
矮人打掉朋友胡子上的残渣,像拍打着一床厚实的被子,又拍飞了不知名的虫子。
“好了好了,你都把我拍出灰了。”
“什么灰,那是小飞虫,怎么这么多讨厌的飞虫!”矮人在脸前呼啦呼啦地扇动衣袖,“你好久没洗澡了吧,我闻到了不好的气味。”
“来诺格罗德一趟,旅店也不许住,水都没得喝,你这老板比人类守财奴还要小心眼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