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NA的魔法不着痕迹,我还没有觉察就已经回到原地。
瑟兰督伊一屁股坐在树下,懊恼地靠在温热健壮的马腿上。四周的树木仿佛一夜之间长高,树尖上颜色浅了不少,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般垂着头,散下的新枝无力拂动,隐在枝下并不乖顺的心思竟让瑟兰督伊听到它们吃吃的偷笑。
玛吉撑圆了树篱挤了出来,甩掉搭在鬃毛上的断枝,三步并做两步窜到瑟兰督伊近前,伸嘴拱他推拒的手。
你要到哪里去?
“嘉兰岛。”
让我也去吧!
“你要照顾小宝宝玛茜。”
你连雌性动物和雄性动物都分不清,叫我怎么能放心,你能分清男精灵和女精灵吗?
瑟兰督伊将他的不满挤死在眉心间的竖纹里,狠狠地剜了玛吉一眼。小马不怕,跨前一步细寻小精灵发怒前的端睨。
“关于动物,”瑟兰督伊停了一下,等玛吉将疑惑的长脸拉远,“我又没仔细看那特征。你到底要说什么,是你分不清男女精灵的吧?”
这都怪你!
瑟兰督伊没大听清,也不在意,他突然想起一事颇有兴趣儿地对玛吉说道:“贝伦说他很喜欢你。”
小马沾沾自喜。
“他想借去骑乘。”
那我就要去嘉兰岛了?玛吉冲口而出,说完了后怕。妈呀,我不是急于见他才想去的嘉兰岛,我真没这么想过,真的!完了,越解释越说不清楚。
“不过人类习惯在马背放上马鞍,再钉上蹄掌,可能还会带上铁嚼子。”
小马哆嗦着后退两步,轻轻溜掉了。
阿美达施施然跨过矮树墙,心中骂道:那个笨蛋!
“瑟兰督伊——”
“ADA!”小精灵走近父亲,说道:“NANA不同意。”
“你有改变主意吗?”
“没有。”
“ADA也没有。”
“NANA也不会改变主意啊!”
“会的,她最在乎你的感受!”
父亲牵起儿子的手,那匹高头大马规矩地跟在后面,阿美达去咬身边的树丛。
熟悉的林间小路又变成长且直的,父亲将瑟兰督伊送出紫荆花园。
“ADA!”
小精灵还没说出什么,欧罗费尔接过去说:“ADA不想你不开心,但也要早点回家,你NANA会想你的!”
欧罗费尔拍拍儿子的脸蛋将之推了出去。
星辰指引着精灵,七河流域清新的空气进驻心底。
这个地方好美噢!我要多留几日。
“嘉兰岛更美!”
我要先到伊瑞德隆去逛逛。
“噢!”
然后再来品鉴嘉兰岛是不是真的美!
“现在就去吗?”
阿美达看了看天。陪你一晚上再走吧!
“你就是不想过河是吗?”
是又怎样?
初登嘉兰岛,瑟兰督伊居然看到贝伦在远方迎接,只有他一人,牵着马。那样了然于心的笑容让小精灵颇觉刺眼,贝伦成为领主后大方了许多,但那痞子气深埋于骨血之中阳罡正气之下,是无论如何也磨灭不掉的。
露西恩的痞子,人类的英雄,就是这么个家伙掠夺了公主的心!
“我知道你终会来!”
瑟兰督伊视线下扫,停在贝伦左手的星光蓝宝石戒面上,十二芒星线闪亮,海蓝的光彩隐藏在幽幽墨色里,蓝得通透,蓝得深沉。
按照礼仪,王应当赠送女婿一枚宝石饰物,竟然是这块星光蓝宝石布鲁斯达。瑟兰督伊心里笑了,贝伦要是知道自己有颗相似的,并且更大的一块,会是什么表情呢?
贝伦看着小精灵明亮的蓝眼睛蕴藉了璀璨光辉,胜过指上的蓝宝石千万倍。
“想什么呢?”
“没有。”
“说谎!”
幸好自己从来不戴欧森斯玿尔,要是让精灵或矮人发现了,会酿成多大的笑话?
“嘉兰岛领主的待客之道就是在半路质问尊贵的客人吗?”
贝伦笑了,做了个请的手势,在前面引路,他指上的戒子在日光下拉长了夺目的银色光线。瑟兰督伊微微眯眼。
朋友们相继赶来迎接,侍从牵过瑟兰督伊的座骑。贝伦遣散了精灵,柯林斯悄悄指了指为小精灵预留的木屋。嘉兰岛的精灵大多住在树上,高大结实的木屋已经建好,像一座座空中花园或者微型的宫殿,精致的银梯倚靠在树干上。
梯子?精灵一般不用梯子。
“瑟兰督伊,给你。”贝伦将一串大个的白铜钥匙交到小精灵手中,其他的精灵同族自然地散去。
杰尔曼做了个晚上见的手势离去,柯林斯没有嗤笑,好似一切都那么理所当然。
瑟兰督伊跟着贝伦,一路上的精灵安享各自的工作,自得其乐。房子已经建好了,路是新铺的,再有就是远处田间劳作的精灵在日光下是那么的扎眼。
等等,精灵不是只要采摘果实就可以过活了么,为什么还要种地啊?
野虫吵得很,暗处幽静的绿眼睛窥视着陌生的精灵,到哪里去都行走在一双双眼睛的注视之下。飞蝇不安地伏在草茎下,四处打探的野蜂划着圈儿,后腿的花粉筐轻轻触了小精灵的发丝,引逗他回头。远方白亮亮的河水横垣在天边,嘉兰岛的地域出乎意料地广大,河水流淌着美妙的银辉,好似淘气的星辰扑入清凉甘甜的水流中沐浴,激起闪亮的浪花。
“嘉兰岛的宝库交与你了。”贝伦说得随性,轻轻一声交待就托付了重任。
这是一间白石彻成的屋子,半掩在地下,花花绿绿的植物覆盖了它。如果不是贝伦打开了满是藤萝的两扇门,它就那么静静地隐藏在嘉兰岛的山石中与草木为伴。门一打开就显露了人工开凿的痕迹,这座藏宝库渺小得矮人都不屑看它一眼。门内圈着风,等潮湿阴冷的空气都吹尽了,贝伦站到屋子中间一笑,双脚踩在光滑干净的地面上,没有一处障眼的东西。
如瑟兰督伊所料,贝伦确实信任他,他的宝库里一无所有。
瑟兰督伊没有走进去,打量了一下幽深晦暗的屋子和屋子中央灿笑的贝伦,说道:“金银确实是些不怕潮的东西。”
“还有一个地方也一并交托你了。”贝伦快速地走出来,带着瑟兰督伊来到一处圆顶木屋,壁板的上部以草席围成,兼顾了护持和通风的作用。
粮仓?
“也是空的?”
“瑟兰督伊,你太小瞧人了。”
贝伦拉开角门,几个水果掉了下来。
“给你,新鲜的。”
储藏室内架起隔层,半边堆着水果,尖顶的梁上倒挂着几棵蔬菜。
嘉兰岛的一切才刚刚起步,露西恩和贝伦的幸福需要他们亲手构筑。
“欢迎来到嘉兰岛,欢迎你成为我们的大家庭里的一员,瑟兰督伊大人。”贝伦施礼邀约。
虫鸣声压下去了,诺大的空地上风柔柔地吹,好似只在等一个精灵的回答。
“好吧。”
朋友的欢呼声从四方响起,简陋的乐器奏出鼓噪的音乐,这许多的精灵同时出现只是为了表达真诚的欢迎之意。
“留下来!”贝伦抿了一下唇。
空地一下子被热闹的精灵填满,柯林斯的速度最快,不知怎么闪到近前,他拉起瑟兰督伊加入他们的舞踏。因为高兴,舞会随时随地都可以进行,石质的音乐节律强劲,如若想要婉转的弦歌或者恢宏的伴奏,那么相思鸟的呼唤或是百鸟争鸣都再好不过。
创造的烦闷就这样被愉悦的气氛替换,精灵们从东跑到西,从南跑到北,拿光了贝伦储藏的果蔬。贝伦拨了拨篝火,坐在树下。仓门也不用关了,整个木屋仍然散发着水果的清香,也许明天会有哪个懒惰的小鸟自主飞入草帘之内陈列在储物架上呢。
夏风来了,雨就不会少,瑟兰督伊在想,只要果树繁育,精灵的宴会就不会耽误。
卓尔牵着格瑞斯的手在圈内跳舞,他们是旋转得最快的一对儿,飘扬的星火都为他们改变了方向。精灵的影子在火光下不停地替换,杰尔曼放下对工作职责的痴狂,亚希伯恩也放下了他天生的严肃,柯林斯的影子早不见了,也许他在举酒碰杯的精灵之内,也许他醉倒在酒缸脚下,也许一会儿他又会从众多舞蹈的精灵中间跃起成为跳得最尽兴的一个,也许他三处都在,他的身影无处不在,他不会放过每一处的欢乐。
贝伦晃着酒杯斜靠在树干上,欢跳的火光在他眼前氲成一个个圈圈儿,“要是从前,比这热闹!”
风琴和长笛互诉衷肠,舞场上少不了铃铛欢唱。美丽女子的一颦一笑牵动全场,鞋尖互磕,肩膀互碰,摸不着头脑的情意就像酒花飘香,就像爱与欢愉的味道人人都能品尝。
呵呵——
瑟兰督伊看到贝伦醉了,他不知道的是贝伦醉倒在自己的回忆里。
卓雅偷看着瑟兰督伊,她有好些话在欢闹的光影里吞下肚去。一杯酒将尽,卓雅打定主意,有些事儿未必非得说出口才能得到,其实一直守着的本来也像是她的。
侍从送了领主回去,亚希伯恩带了瑟兰督伊回到木屋,木屋里早已点上温馨的灯烛。
“晚安啦!”亚希伯恩指指不远处的树屋,“我和柯林斯就住在那里。”
就是瑟兰督伊白天看到的双胞胎小房子,一棵大树上挂两间,平静地依偎在一起。
“柯林斯那家伙贪恋这里风景好,非要和我挤在一起。”
听着亚希伯恩难得地抱怨,瑟兰督伊笑了。
瑟兰督伊的小木屋打磨的精细,地板稍稍退了草木清华,感觉很温暖,不似当天拼凑的,也不像千窟宫千年坚固千年冷漠,让公主一味儿地想要逃离。壁边的小床虽没有家里的琥珀大床宽大,木板确是仔细挑选的没有结疤,也是烤熟了的不再寒凉。瑟兰督伊的行囊已收进柜中,小精灵随即关合,门扇无声。屋子转过树芯的另一端有一扇飘窗,其上立着一截小巧的楼梯直通树顶。现在那扇小窗的木台上洒满了星光。
木桌上掐丝雕花的银制烛台下放着一盘晶亮的鲜果,鲜果边儿上的小黑猪安迪呼呼睡着,鼻下是一只啃了一半的苹果。瑟兰督伊按上桌面,法力过处,屋角惨白的水晶兰零星儿开放,像是一种祭奠。
贝伦的剑已修好,复原后的剑刃看不出一丝伤痕,可心上的伤痕真的可以抹平不见吗?
瑟兰督伊送给柯林斯、杰尔曼他们的是露酒。卓雅回来就收到了小精灵带来的薄饼和蜜饯。格瑞斯将自己收到的花果茶分出一些给了卓尔,这样卓尔就收到了两份。
晨光刚刚亮起,睡不醒的鸟儿还在呀呀哀啼,卓雅就在树下等候小精灵了。
“早安!”
“早安!”
“我带你去找蝴蝶百合,我没有骗你。”
“早上好!”柯林斯窜下树来,“这么早,你们干什么呢?”
柯林斯的双颊潮红,脚步虚软,他还没从酒力激发的兴奋中脱离,雀跃着飞奔过来搅扰得草屑纷飞。这一点儿距离还是挺远的,柯林斯的那棵是除了瑟兰督伊的木屋之外最大的一棵树了,也是附近最近的一棵了。
“这地方真好,”柯林斯说,“你要是搬走了记得嘱咐贝伦让给我。”
“柯林斯想抢,几次了都没能抢了去。”卓雅解释。
“这木屋第一天就建好了,一直空着,多可惜!”
“你们要是想替贝伦说话就直说。”
“我说的是真的,别忘了留给我。我还有事,先走了。”柯林斯跑了。
“在河边,已经发新芽了。”女精灵温柔地一转身,“跟我来。”
咕噜噜,呼呼——
安迪叫了几声,尝试着跨下一级阶梯。小猪探出梯子口又笨拙地转身,想不通是正着下好还是退着下好。阳光穿透梯子框成的格子,安迪光洁的皮毛搓在扶手上碾压出一簇簇黑亮的花朵儿。小猪圆滚滚的身子一不留神儿摔下地来,团着像个发光的月牙儿。安迪痛叫了几声,四蹄凌空划动,拱了几下才从地上站起。
呼呼——
哈哈哈哈——
噜噜——
安迪恼了,一努嘴儿向着女精灵冲来。卓雅带着小猪跑向河边,安迪见了水就放过了女精灵,扎进水中咕咚咕咚喝起来。
水边众多的叶子中间挺立了一株新绿,它的颜色更浅,狭长的叶子逆光似半透明的。卓雅伸手将之拔下,牵出的块根上沾着许多湿泥,还有几簇新芽儿。
“你干什么?”
“不用急,”卓雅捋下叶上薄薄的一层绒毛,摊开手掌给瑟兰督伊看,“这里有很多很多。”
女精灵扒开枯烂了的草叶儿,底下一簇簇鲜绿似剑锋伫立。
“这个夏天会开成片啊!”卓雅看着他笑。
水在花下流,河岸换新妆,鲜绿逐渐变得深沉,浓浓的护住嘉兰岛。雨季来临了,树叶儿都绿得发亮,河水涨满,嘉兰岛的土地在一码一码地缩小。
精灵将采摘的果子翻腾翻腾,有阳光的日子就拿出来晾在树阴下。树屋被雨洗得干净,死去的木头好似焕发出生机,随手一摸好似沾满汗浆。
“有点厌恶了这个粘腻的夏天。”柯林斯蹲在树顶,拨拉一下枝条,水滴儿扑簌簌落下。
杰尔曼擦去脸上的水珠儿,站在树下大喊:“柯林斯,别以为我没看见你。快去检修一下渡船。”
“船都泡在水里,没事的。”
“噢,那一会儿你第一个驾船到对岸去搬运石块。”
“没别的事儿可做了?”
“再有就是松松大麦地,除除草。”
“那个,贝伦是不是今天回来?”
“是的,他交换了一些建筑材料。”
“噢,等我一下,我去查看一下船只的状况。”
柯林斯从树尖溜走了,杰尔曼不信他会不去,因为贝伦总会带酒肉回来。嘉兰岛植被茂盛,但是除了瑟兰督伊带来的那只养在圈里的小猪都没有别的什么走兽,所以夜间独自行动也不会有多大危险。
岛中央的宫殿停工了,雨太大了,水到处溢流。粗重的闪电喘息着砸下,暗哑的嗓音狂暴地哭号着嘶吼着,像强自挽留重伤垂死的亲人,悲痛欲绝地听闻含血的喉咙一阵阵的倒气与咳嗽。
仿佛被血压得喘不过气来,雷的鼾声一直未停,墨黑的云卷起的边儿镶上暗红的光,大雨倾盆却怎么也倒不净。
一日,两日,三日——
精灵都难以呼吸了,天地间全是水,贝伦和瑟兰督伊带着众精向生长栎树的高地撤去。露西恩公主站在白石上轻声歌唱,雨丝在她身边化为柔顺的流苏,大地上的小河快速向阿杜兰特汇去。
分不清日与夜的界线,树林里是灰色的水汽和银色的雨线。雨总算小了一些。
浸泡在泥水里的老树一点点滑倒,精灵惊惧地四散奔逃,跳上泡在雨水里的根系,跳上树梢,撞飞了战战兢兢的小鸟。
在雨中穿行仿佛在水中游泳,风推向相反的方向。精灵们相互挽着,捞起滚落的同胞。
“哪个方向?”贝伦问起。
“就在这里。”瑟兰督伊回答。
“不行,我们会被阿杜兰特淹没的。”有精灵抗议。
“不会,有公主在。”
“爬上树顶。”杰尔曼吼道。
“我们应该乘船离开这个该死的地方。”
“为保险起见,我去找系船。”
“杰尔曼,船并不保险,船会在一瞬间被洪水吞没。”瑟兰督伊说。
贝伦箍住树杆,用尽力气大喊都听不见自己的回音。
“不要去!不要去!不要去!河岸边是最高的树。”
雨和风刷洗着树林,清理掉陆上的淤泥。
有精灵从树顶离开,潮湿的雨季没有枯枝,这几步他们走得异常顺利。劲风逆袭,树冠相互击打,杰尔曼拉住掉下去的同族,真的坠落树底的精灵死死抓住浮出水面的根屏住呼吸。
瑟兰督伊抱住树杆,叩问老树,那儿才有坚实的岩地?
没有,没有,这里只是树林,千万年来根系相依。美丽的精灵啊,我会将你们拥在怀里,只要你肯相信,我会带着你们一起沐风栉雨。要不了多久,你们就会爱上这里独特的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