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兰督伊没有深究草草收起宝物执夜去了。
露西恩公主的歌声哀婉依旧,瑟兰督伊静静地睡在那棵橡树上。歌声的魔力笼罩四野,冬藏的枝条竟然在哀凄的歌声中生发。这歌声蕴涵了怎样的灵力,会让精灵痴迷会让人类信心永驻,会消除疲惫会忘却忧伤,即使歌者自己疲累已极。
星光降下云端,一点一滴银芒像极了公主的泪。
原来是下雪了!
像一团赤热的火缓缓接近,公主的歌声变得缠绵婉转。瑟兰督伊骤然惊醒,他无声无息地在树枝间移动。那团飘乎不定的火隐藏在阴影里,赤子之心在燃烧。瑟兰督伊潜行接近那比精灵略高的体温,极有可能是人类贝伦。
这团火的出现引起了所有执勤精灵护卫的警觉,精灵们的歌声远近相和地迷惑着人类误导他远离。人类寻声步入林中,在数不清的歌声中迷途不返,精灵的包围圈儿在收拢。瑟兰督伊唱起了露西恩之歌,果然那团缥缈之火的温度在不断变化,跟随他的引导走近了河边。
远天横斜的流云已现,雪将尽时,那团火湮灭于空寒的水波儿间。
露西恩的泣诉低沉,白花宁芙瑞终是在贝伦到来之前被分食干净。
庭葛王受不了露西恩夜夜椎心泣血的悲歌,手握边境报告微微发颤。侍立在王身侧的索西将军察言观色心知王的心又一次走远。这在重要的政务商谈与军事会晤中发生几次了?也不知王什么时候能够回神,索西私自决定退出国王的书房进行下一项日程。
正准备不告而退的索西将军被庭葛王响亮的声音镇住,“西境的军防已阅,就按你的部署展开。有人类贝伦的消息了吗?”
“还没有找到,能够通过王后魔法限制的人类有一定本领。他提醒的加强西部军防也很有道理,西境一直出现半兽人流窜祸乱。”索西很想为贝伦申辩,不自觉地想为公主分忧。
庭葛王啪地一声将军务报告扔在了桌案上,眉眼染上几分愠色,“他说的有道理?道理在那儿摆着哪个不知?用过期的情报骗取信任这种小伎俩我还不屑与之周旋。这明显是训练有素的间谍行为。”
要说贝伦是不是间谍索西可不敢下结论,他能通过美丽安的魔法环带本就可疑,兽人军团尾随而至就更加可疑了。如今边防吃紧都是他出现以后发生的事儿,精灵战士调防西境,护卫各大庄园的人手不够了,间接引起了各位庄园领主的不满。庭葛王就此盖棺定论也不无道理!
“传令下去,将贝伦的通缉令改为格杀令,就地正法!”
“是,陛下!”索西面带哀恸领命而去。
索西欲要带上房门之时,王宫总管与他擦肩而过,匆忙中微一颔首礼过。
“陛下,这是您暖阁府库的修缮进度。”总管将一页羊卷呈报。
庭葛王放开抚着红酒杯的手,捻开羊皮卷查看。总管远观国王酒柜细数着空出的位置计算着需要补充几支酒进去。
“查明宝库后墙壁坍塌的原因了吗?”庭葛王平平的声线好似无所谓,其实总管心里最清楚国王不会放过这个问题的。
“回陛下——”总管双手行礼仿若如有冒犯敬请见谅的那个意思。
庭葛王摆手放回桌边,舒服地靠坐在椅中,尽量营造出宽松的氛围。
“直说无妨!”
“精灵工匠诊断,宝库后墙较之他处要薄得多,后墙之外的山洞通向山石口,上下绝壁。这处遗漏应是当初矮人工匠无意为之,但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隐患较多。如今破洞已经封死,再不会发生倒塌之事了。至于山洞中原有的翼龙幼雏已全部烧死。”
庭葛王的手指无节奏地敲击在座椅的木扶手上,发出空空之声,想来王的心里也无头绪。修建王宫时假手矮人族也许是个失误。
“还有一事,厨房负责人黛碧夫人上报说储藏间丢失食物。”
“精灵护卫察知了什么结果?”
“门的上方新添了破洞,洞后又是一段小洞窟不知通向何处,在洞窟内发现了大量的翼龙幼崽,推测就是它们偷窃的食物。”
庭葛王低垂的目光在五个手指上方游移,指节发白了突出而分明,然后他的目光抬起淡淡扫过窗上幽怨的疏影。总管看到国王的面色不善了。
“彻底清扫王宫各处角落,检查是否还存有空洞。储藏间的破洞直接堵死吧!”
“是,陛下!”
“精灵护卫擅闯金库的事到此为止,禁止议论。”
“是,陛下!”
心神不宁的国王起身向着公主的闺房走去,希望露西恩能平复他此时不可抑制的气恼心境。
“露西恩?”
背对着房门的公主殿下很快转过身来,待看清来者,欢愉地上前揽住了国王,“ADA,好久不见了。”
庭葛王刹那间惊痛,心中的苦涩溢出唇边。他的露西恩,纯洁善良的露西恩,满腹心事掩藏不住的露西恩,什么时候也学会强作欢颜?自她与贝伦结识以后,从最初的父女剑拔弩张到后来的冷漠相对都没有此时看到女儿淡薄笑容的苦楚来得清晰,来得猛烈,痛得更甚!温婉相迎,父女关系看似缓和实则疏离,女儿的心已背向他走远。
国王扶着公主坐下,温柔地问起她的饮食起居,再问起新调换的精灵护卫是否尽心。公主殿下一一含笑应答。
“海蒂和卓雅常来陪我谈心,格瑞斯有些胆小,但她常常烘培些点心托朋友送过来。”
“其他的精灵呢?”国王笑意甚浓地问。
“男精灵只要做好护卫本职就行了。”
“噢——”国王轻轻叹息,不死心地再问,“在精灵看来,你们年纪相仿,ADA也觉得你过去太过孤单,朋友之间多些交流总好过自己闷在房间里想着不开心的事。如果觉得他们不合适,ADA再为你调换。”
“ADA——”公主微带羞恼地从父亲身边起身,瑞丽端庄地站在父亲身前,坚决地说,“ADA您不要再为此费心了,精灵护卫只要做好份内的工作就可以了,不需要做其他事情。女儿在此声明,我心不变!”
国王被公主眼中精锐的冷芒刺痛了,她拒绝了父亲的心意,坚定而彻底。也许是父亲的言辞激怒了她,国王有一丝丝自责,但他很快转换掉这份心思,以国王的语气吩咐下去:“我以王的名义要求你管束好属下,尤其是那个叫做瑟兰督伊的小精灵,不容许再出任何的差错,否则连同公主一起处罚!”
“遵王命!”
庭葛王回望露西恩公主仍旧埋首礼仪当中,头稍向前倾了一个优美的角度,晴空般艳丽的绢纱水袖笼到了指尖,双手交叠腹前保持着贵族女子高贵典雅的仪容,钻石缀饰的素色丝带勾勒出的纤腰盈盈一握,其下流水纱裙垂散于地。微风扑进窗棂吹动裙裾轻拂,像一株含苞待放的神香草婷婷玉立不堪采摘。庭葛王强迫自己移开视线,目之所触酸痛难耐,双睑不忍合眸,唯恐双瞳尽遮之下仅余一片汪洋泪海,于是国王不再回头地走远。
国王起居室内暗香昏沉,疲倦的香烟落下书案。庭葛王萎顿在长榻上,手边几支空酒瓶同样凌乱。王后美丽安轻轻拾起国王纠结错乱的长发,精心梳理着编结成环拢住剩余的银丝,在发尾轻轻印上一吻。
“陛下——”美丽安悠长的呼唤融入庭葛的回忆,苍桑流转改变了露西恩的笑颜,不懂星辰年代精灵的孤单。
“王后——”庭葛王的叹息。
“露西恩一直在你身边,唯愿此情此景长存。世事相遇一如自有其深意不可违。”王后劝解,“那日国王仓促间回了书房,究竟发生什么事?”
庭葛王握紧王后双手,将她抱于怀中,“王宫地下出现了龙的幼雏,虽已消灭但我心仍不能安。这究竟预示了什么?”
美丽安王后双眸尽揽苍穹之色,水雾之光。星辰飞升沉落不辍轨迹,神树之身化为日月凌空,维拉亦不能改变,何况渺小的精灵孤单执著的唱颂。身为迈雅预见的更多是伤感!
王后贴近国王颈侧,血液奔涌的触觉温暖。
“瑟兰督伊和卓尔打破了书房后面的小金库。养个儿子真不容易,尤其是个淘气孩子,我真想看欧罗费尔的笑话。被他们打碎的原石里居然切出一块绝顶的瑰宝,星光蓝宝石——布鲁斯达,剩下的碎石随手赏给他们了。”
“陛下宽厚仁爱。”
“我派医师看过了,瑟兰督伊那孩子的灵力不错,假以时日必是可用之材!”
千窟宫的客房中,欧罗费尔不爽地晃着酒杯,感觉冥冥中有谁无聊地念叨他。离冬季宴会还剩几天,想必那时瑟兰督伊已经适应了王宫的生活。
与贵族夫人聚议针绣、织锦、棋艺、书画的瑞丽菲娜夫人听说了瑟兰督伊私闯国王宝库意外获得赏赐这件事,随即说给欧罗费尔听。
“庭葛王宽容仁厚,非但没有责罚还指派医师看护。”
欧罗费尔大人额角青筋暴起突突突跳了三跳,当听说医师看病时询问的神情急切而专注。
“没什么事,就是孩子小,耗力过多支持不住了。”
欧罗费尔转过脸去,心中骂道:臭小子!算了,庭葛王不追究也就算了,懒得骂他了!
瑞丽菲娜夫人眼里闪烁促狭之色,接着说道:“公主护卫队的队长罚他们洗床单,两个小精灵蹂躏床单泄愤。”
“好主意!下次再闯祸,叫他到紫荆花园除草去。”
“卓雅那孩子好像非常愿意和瑟兰督伊一起玩呢!”
欧罗费尔再次倒满一杯红酒,冷哼一声:“正常!”
船王奇尔丹竟然到来参加明霓国斯的冬季宴会,他带来好多船冰鲜肥美的鱼和圆润硕大的彩色珍珠,作为交换,渔船随后装满金砖。正好庭葛王整修小金库就挪空了破洞处的金币金砖,也省得找地方存放了。奇尔丹来得较早,一连几天都在忙着搬运金子,以至于他有充足的时间挑选金饰却忘记了梵雅至高王英格威嘱托的信。
冬季宴会开始了。
在白花宁芙瑞盛开的地方,金水河畔,花儿躲开一块空地儿辟为舞池,往来十字交通铺以金砖灿烂夺目,山毛榉的枝干上装饰了各色宝石与夜明珠霓虹绚丽。欢腾的宴会将进行一昼夜!
金水河上宽阔的白玉石桥摆上了琴案,乐师悠闲地抚琴调弦。长而粗的竹笛语声低沉,丝丝缕缕柔情百转如泣如诉。亮如弯月的竖琴已挂好了弦,迎着朝阳银弦闪耀着礼乐的精魂,乐师水仙花儿一样的手指拂痒而过,流窜出叮咚的窃窃私语。笙箫合奏礼赞颂歌,一如创世、埃努的乐章、巨灯闪烁、双圣树之光、日月辉耀着盛世。
飞驳鸟寻音而来,起落间啄食巨树上水晶冻似的宝石果子,宝石的彩色光线投射在白瓷盘上,精灵侍女娉婷秀雅地拎着果篮将藤篓装满,树下木几的台面都已堆满新鲜水果,甘香混进宁芙瑞花魂。来得早的精灵们分而食之,抱来大段的干枝架起篝火。
小精灵们随同父母赴宴,旁若无人地攀上大树寻找心爱的宝石,引来精灵侍女一阵不安的呼唤。
“小家伙,快将宝石挂回去,掉下来会打碎瓷盘的。”
“小淘气,快下来,你将树皮蹬脱掉进肉糜里了。”
火工支起银炉,将一排排鱼片放置在碳火上缓慢烧烤着。不一会儿熟香味引来一群贪吃的精灵,他们用盘子里铺好的香叶卷了鱼肉调味,再有糊香的鱼片劲韧筋道口感绝佳。果酒自然是少不了的。
侍女在堆得像小山一样高的几案上平整出地儿来摆好精致的肉食,不得已临时多加了几张方形大桌,这下欢快的精灵们不必弯腰取食了。托盘里的食物肉质细嫩,辅以佐料从舌尖一直麻到心尖,婉转擅歌的精灵食用了也可以唱出粗犷豪放的山野之音,还有一盘生料让众精推搡着斗酒作罚。红白相间的花肉佐以果糕、鲜果装点,滋味醇厚的液体渗出肉糜在盘边油光荧荧地流动。
女精灵避开了这些油腻的食物,直接取用锅里滚沸的奶汤,弃了水晶杯不用而改用桦树叶盛装。青叶之味儿混进汤里初尝春的气息。
玩累了的精灵聚在一起打赌露西恩公主会和谁跳今夜的第一支舞,眼波儿流转,意想中自己又该如何吸引心仪精灵青睐的目光。
芳草地上的精灵随着乐曲轻盈灵动地曼妙起舞讴歌春之旋律。散碎星光自精灵脚下升起,萦绕在树干枝间,点亮枝上宝石与日争辉。老树抽芽,新蕾绽放,一时之间万树夏花,妙香悠悠。轻歌曼舞看呆了丛林歌圣,精灵们齐声合唱祈求春的祝福。
女精灵的独舞演变成了斗舞,森林里到处洋溢着迎春的激情。香花宁芙瑞化蝶而飞,浪漫翩翩如梦。
日光直且盛,树影渐短。
歌舞后困乏了的精灵爬上大树小憩,宁芙瑞花地之外是大片的森林,合抱粗细的大树是精灵天然的栖息地。
小动物们来偷坚果,渡鸦寻觅到喜爱的浆果,午后喧嚣的虫鸣更甚。
精灵们抖开绢帛张成舞台,轮番在悬空的幕布上腾跃凌风,比拼着惊险的高度、炫酷的舞伎、清越的歌喉。
待日影蹒跚走远,舞会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