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我们一定会凯旋归来的吧,一定能活着回来的对吧。”我还清楚的记得那是我们刚刚整军走出金陵城的时候曹胖子一脸兴奋的问我时说的。都说少年轻狂,我永远记得那时我的回答:“哈哈,你说呢?曹胖子你放心,有老子罩着你,定护你一路周全!我大华精兵一出,那些小小蟊贼岂是一合之敌。”
确实一入荆襄我军便势如破竹,前锋大军势不可挡。当时我在中军跟在父亲身边,天天听着捷报,看着一批批俘虏被押到中军或斩首,或被奴役着做苦力。一时间也是豪气干云,觉得若我能领兵也必能长驱直入斩得敌酋,建功立业。“将军自起舞长剑,壮士呼声动九垓。功成献凯见明主,丹青画像麒麟台。”那时从军的哪个少年郎不想着有朝一日能建功立业从此封侯拜相光耀门楣,也就是凭着这一股热血我向父亲请命了,可能一直以来捷报频传连父亲都觉得匪类不过一群乌合之众不堪一击,也可能是父亲想让我在此行中捞点功绩好快点升官往上爬。他竟然真的应允了。
领了军命的那天晚上我兴奋的一夜没睡拉着胖子在那不停的说着我那不成谋略的谋略。炫耀着我那少的可怜的兵法知识。千珏你知道的,入行伍之前我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纨绔啊,我又会打什么仗呢,我所有的军事知识加起来也不过是听说书人讲的那些大英雄的战争故事。可是那时候的我却觉得自己无所不能。
我们的目标是一座叫新县的小县城,根据斥候送回的消息,那新县中不过驻扎着从前方溃败下来的不到五百的残兵,而我那时领了两千人马,浩浩荡荡杀奔新县而去。
快到新县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下来了,本来我想先在城外安营扎寨等过了那晚到了天明再开始攻城的,可前方斥候却回报说新县城门大开,好像没了贼寇的样子。于是我心下一急匆匆率军赶到了新县城下,开始我还是起疑心的,为了防止有诈我先派了百名步卒入城,等了快半个时辰的时间也没见有什么异常心下也就放心起来当即准备进城歇息了。当时曹胖子是拦着我的:“他说新县城小容不下我们两千余人的兵马而且天色已经黑了大军进城恐扰民也易引起骚乱,如若贼兵真的已经逃窜我们可以先在城外驻扎等到明早再入城便好了。”是我执意要入城的,那时候只是因为连日行军所住大多帐篷,我只是想进城找个地方好好泡个澡,有张床可以让我好好睡一觉。当然为了保险起见我带了五百人进城的,新县的前后门我各安排了一百名军士,其余三百名军士都被我安在了县衙附近,当夜我便是睡在县衙内的。本来一切都相安无事,直到我都睡下了,那应该是到了后半夜了。”
说到这里钱晨光脸上露出了惊恐的表情,双拳握的紧紧的,仿佛是在极力的压制着体内的怒气。那一夜我这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哪怕我想忘记那大概也是不可能了。从大营到新县原定一天半的路程硬是让我紧赶慢赶的在一天内赶到了,原以为至少也要经过一场厮杀结果愣是让我毫不费力的得了座空城,紧甭着的一根弦稍得放松,急行军之后极度疲劳感便涌了上来。
其实当时我的部署安排并没什么错的,一进城就派人把守了城门,城外又有我军一千五百余人的大队人马,新县当是相当安全的地方,只是我没意识到连我这个骑马而行的将军都疲惫至此,又安敢奢望那些徒步而来的歩卒能打起精神来守城。城外的大军早已安营扎寨陷入沉睡,城内的人马进入岗位之后也纷纷到头就睡。
真真的杀伐便在睡梦中开始了。月明风高夜,杀人正当时。城内贼兵乱起来的时候我甚至不知道贼从何来,我只知道我睡得正香的时候曹胖子踉踉跄跄的冲进卧室大喊:“贼寇进城了。”我愣是吓得挺身而起。而我起的时候还没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完全是被曹胖子的尖叫声吓醒的。待我回过神来赶忙穿上甲胄拿起配剑出门去,心中还想着本以为这一趟要空手而归,看来总归能拿上几个人头回去交差的。
我快步出门查看战况,先映入眼帘的是我们大华的军人。此刻的他们完全不像当初在金陵军营里训练的那样排着整齐的队列,喊着雄壮的口号。哭爹喊娘,丢盔弃甲,溃不成军反正所有不好的词用上大概也就那样了。
跑在最前面的是二狗子我记得很清楚,我一出门便与他对视上了。他看到我的时候眼神里好像有光,我记得当时我还冲着他点头来着。但是仅仅一瞬之后他却突然怒目睁园一脸难以置信的样子直挺挺的倒了下去。倒地之后他向我们伸出手来,眼神再不复当时神采。满眼的惊惧与哀求,我想救他的,他离我们不过几十步的距离了,曾经他和生的机会离得多么近,可那一箭哪怕只是射在腿上并不致命但是我胆怯了,贼寇就在后头,前面箭矢乱飞搞不好下一箭就会钉在我的脑门上,那往前的一步真的很难迈出去。
以前在军营只是操练,现在真正看到之前活生生的同袍此刻一个个倒下去,鲜血横飞。哪怕之前说的多么豪气,多么仗义,在血淋淋的现实面前什么袍泽之情瞬间变得不堪一击。君哥,我也怕死的,那一刻我真正的明白我不是什么英雄,做不到什么狗屁的为国捐躯,我只想活着。那一年我才十八岁,没有人能不怕死的不是么?
那是我第一次真正见识到什么叫血流成河,什么是血肉纷飞。战争就是个炼狱场,不断有人命填进去。我们强撑着拿起手中的兵器,组成一道防线。突然从远处飞来一个园滚滚的东西落地后还顺势滚了几圈,凑巧滚到我们面前,仔细定睛一看正是二狗子那颗不大不小的脑袋,两个大大的眼睛就那么直勾勾的瞪着我们,有不甘有愤恨,更多的是恐惧。
“啊……”不知是谁尖叫了一声,那本就颤颤巍巍地防线瞬间崩塌,所有人疯了似的往县衙里跑,跑在前面的进了衙门之后看到贼兵越来越近竟然也顾不上外面还来不及跑进门的兄弟们擅自做主的便要去关府门,大门要闭合的一瞬间从门缝中伸入一只手臂。手臂硬生生的夹在了门缝间,门外传来一声撕心裂肺的喊叫声。
“快把手拿开。”门内的小卒急切的喊道。门外却传来哭喊声:“快开门让我进去啊,苏老三你个王八犊子别顶着门。”然后本来只是一下一下的拍门声瞬间剧烈起来“啪……啪……啪“每一下拍门声就像敲在我心上一样。当时的我只是站着,看着。
突然眼前刀光闪过,随后大门啪的关上了,一边拿着门闩的小兵刷的扣上门闩然后整个人无力的就这样靠着门摊坐下来,此时的我才回过神来看那挥刀的小卒。刀上鲜血滴滴的滴着,地上赫然躺着一截断臂。刹那间我觉得自己大概是疯了吧,拔起剑就往那小卒刺去,还没等我刺到那人便被周围一群人拦住,他们死命的拉着我说着他也是不得已,是为了保全大家让我饶过他之类的反正我是没认真听进去什么。
那时候,我才知道原来人为了自己活命是可以做到那个地步的,我到现在想想都后怕,不只是那天的杀戮,更多的是人心。哪怕我曾经是纨绔我也做不到那样的,我们是人不是畜生啊,人怎么能这样呢。眼睁睁的看着同伴死去却没勇气去相救已经是让人很不堪的事情了,他是怎么有勇气对同袍下刀子的呢。
第二天当我再次重见天日的时候,当我踩着遍地尸骨走出府衙的时候,在门口我看到一个断臂的青年就这么直直的坐在门边一只手托着断臂双目死死盯着那只断臂,胸口插着一柄长刀大概都没去在意。从来被自己人捅的刀子才最刻骨铭心,才最痛彻心扉吧。
当然这都是后话了,那夜我们关上府门据守之后一直期盼着的便是城外的大军能及早发现异常赶来支援。可惜一来城外大军发现城内异样时已经迟了许久,二来当时的城门又被控制在贼寇手中,大军一时难以进来。一开始府衙内还有百余号人,但府衙的大门毕竟不是城门撑不了太久也被攻破了,厮杀再度开始。这会其实大伙都缓过劲来了知道不拼杀今天再无幸理,也拼出了七尺男儿的血腥,可惜我们醒悟的太晚。不过百余人几番厮杀就所剩无几了。
那时我做好死的准备了真的君哥,恰恰在那时曹胖子将我拉到后衙对我说:“将军,给我剑和甲,你躲在这里别出声也别出来城外还有咱们一千五百勇士,贼寇必不敢在这久留的。离天亮只有一个时辰了,他们必定要乘着天黑撤走的。到了天明被城外大军粘上他们就走不掉了。这会儿他们还拼命厮杀无非就是想要杀了将军。让我出去扮演将军,他们杀了我必然也不敢久留。”我死命拉着曹胖子,已经到了这个地步我也没想过能活的,也不想曹胖子去死,但是他却说:“晨光啊,我替你你躲在这里可以活下去的,这是现在最好的办法了,没必要两个人都死在这里的。”“那也不用你替我去死,我说过罩着你,要带你回金陵的。”那时候曹胖子稍微沉默了一会儿:“今天一定要死一个人那个人也必须是我!兄弟好好活下去,要是兄弟念着我这份情帮衬着些我家里。”说完就提剑走出去了。
后来我花了很长时间去想胖子走之前留得那段话为何只能他死,后来我想明白了为何,因为我爹是金陵都指挥使,若是我死了曹胖子却活下来我爹定然对他们曹家会有怨气的。而他替我去死我钱家便欠他一条命,往后定然要多照顾他们曹家的。有时候想想也是,终归生意人家,连自己的命都能拿来做这么笔漂亮的交易,君哥你说他是不是很聪明。从那时起我就知道他远没有我想的那么草包,现在想想那些年跟着我们这两纨绔混日子也真是委屈他了。只可惜跟错了我这么个草包,误了这么条金贵的性命。
不过他终究算是算准了,这两年啊我时常能够想起他,想着我的命是他救的,我终归欠着他一条命。这是份大恩情,所以啊今年年底我准备娶亲了,想想也不小了都二十二了,爹爹也催的急。君哥想猜猜新娘是谁么,算了你肯定猜不到。虽然你一定是见过的不过就算她此刻站你面前你也未必认得出。是曹胖子她妹子。姑娘人长得很普通中规中矩的那种,但是人姑娘温柔,话少心气却特别好,我寻思着也就这样了,我爹呢本来是不同意的这门亲的,是我自己坚持的,提亲也是我请自上门去提的。
那天曹老爷子很高兴,和我喝了很多酒,具体有多少我也记不得了。我只知道自从曹胖子走后老人家就没有这么开心的笑过了。现在我想起曹胖子多多少少觉得对得起他一点了。亏欠总要一点一点的补,我这辈子总要还得清才行。”
这一夜,大多数时间都是晨光在说,千珏只是默默地坐着听着他说。在这五六年间,当年那群懵懂少年各自渐渐勇敢,挺起了肩膀,担起了责任。虽然对前路依旧充满了迷惘,但至少不会再胆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