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海的夜晚格外祥和与宁静，最底层的货仓甲板上，这里除了船上的工作人员，不会有其他人。而凌晨时分，船员们也几乎都跌入了睡梦中，楚下倚坐在货仓的闸门上，她眼睛阖着，好似很疲倦。耳畔伴随着浪花声，一直处于很浅的睡眠状态。
有轻微的脚步声，仿佛带来一股海风，迎着楚下的脸，将她瞬间惊醒。她睁开的眼神如同冰刀般森冷，手上那支一直不离身的黑色手枪已经指向来人。
“是我…倪堂”他微微吃惊，只是生怕惊醒她，没想到对方的反应会这么大。
楚下在倪堂说话的同时，就已经把枪收了回去，她呼了一口气。懊恼自己竟然睡着了，时刻紧绷的神经又一次松懈，这对身为言午集的执事来说，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情。况且，今晚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完成。
“你怎么来了？有人发现吗。”楚下低声问道。
“除了巡逻的安保，其他的船员都睡了，我绕过他们，没人发现。”倪堂俊俏的脸庞露出些许忧色，他道：“你最近是不是太累了？不必每件事都亲力亲为，剩下的事情交给我吧。”
“这些事我必须要亲自监督，我不是不放心你，你不应该太早露面，而且只有我知道怎么跟火叔的人交接。”楚下撩了下袖口，看向左手上的腕表接着道：“再过十几分钟，他们人就要过来了，火叔的人警惕性很高，会先观察这边的动静，你赶紧离开，我不想有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倪堂欲言又止，他知道楚下的性格，她说的事，一定不允许反驳。不过，有些事，他还是忍不住现在就要说出来。
“我跟了你三年，为什么他刚加入就可以直接跟你搭档？”
楚下的眼睛正看向远处幽幽的海面，没想到对方还没走，也没理解对方的话，她扭过头，茫然道：“你说谁？”
“你是不是……喜欢他？”倪堂原本是一个很自信且优雅的男人，那是他没有遇到楚下之前，遇到这个女人后的生活就变得完全不同了。他变得谦卑，唯唯诺诺，他可以为她做任何事，只要她一句话。
楚下思索了片刻，才明白对方话里的意思。她的表情显得有些难看，想到那个不省心的男人，害的自己昨晚都没有休息好，陡然升起些火气，她努力压制着这份火气道：“你这么晚过来，就是问这个？你不知道船上有素查科的人吗？”
“我睡不着……”
“你脑袋长哪里的？”楚下打断他的话，伸出一只手捏住了倪堂的下巴摇了几下，这不是挑逗，而是一个侮辱性的动作，像是小流氓教训乖学生的姿态道：“做好自己的本分的事情，不要多管闲事！”
“我…”倪堂不甘心，他以为只要默默的守在这个女人身边，有朝一日一定可以打动她的芳心，这一切仿佛在那个叫乐素的男人出现时就破灭了。他鼓足勇气，再一次道：“我也喜欢你！我留在言午集完全是因为你，你不知道吗？”
楚下不算是一个情商低的人，倪堂对她的心思，她也早有察觉，只不过倪堂一直没有明说，自己也不好明面上拒绝。她以为只要对他冷淡一些，这个原本就是花花公子模样的人，也早晚会对她失去兴趣。所以这件事，她也一直没放在心上。她没想到今晚这样的局面，倪堂会突然对她表白，她见惯了死亡，亲手结束过许多生命，她以为对这种小孩子家家的事情，可以应付的得心应手。可就倪堂真正说出这句话的时候，她还是脸红了，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你…”她一时不知该说什么，直接拒绝？听对方话里的意思，拒绝他就相当于把他赶出言午集，现在世界的时局，一个素食者在外单枪匹马，早晚会出事。楚下怔了半晌，她松开手轻叹了口气，说道：“你比那个光头帅好几倍，是个正常女人都不会选他。我跟他搭档是夜宋的安排，而且你已经是青鸟之翼的大厨，这个位置非你莫属，我们搭档不合适。”
“这么说你不喜欢他？”
“要说我对他是什么感觉……”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里，她闭上眼睛，表情痛苦，双拳紧紧的握住，整个身子微微颤抖。暗无天日的铁墙中，血腥的一幕幕……楚下怒目圆睁，声音坚决道：“我恨他！”
“我不懂……”倪堂看出她身上出现的难以抑制的细微变化。
“你不需要懂，我也不想再解释。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说明，乐素之所以受到夜宋的重视，不是因为他老爸乐间曾经的地位。而是他收养的那个食用人——乐妮。言午集的‘钟鸣计划’已经开始了，用不了多久，全世界都会知道，所以……”楚下再次下逐客令道：“你该走了。”
倪堂离开货仓甲板后，楚下着实轻松了几分，她将手贴在自己的脸上，发觉这张脸热的发烫。好在游轮底部的几层甲板，灯光暗淡，也没让倪堂看出来什么。又想到刚才还是没有明确的拒绝对方，内心又沉重了起来，她知道这件事一定要说明白，只是她还不知道该怎么说。万一说明之后，倪堂离开了言午集，他掌握许多核心的绝密消息，只要透露出去一丁点，都会给言午集带来想象不到的灾难。楚下头变得有些大，她忽然感觉到自己腰间的枪，伸手触摸了一下那份冰冷，她决意，倪堂离开言午集的时候，就是他的终结日。
这个女人，从铁墙重新走出来的时候，已经变得麻木冷血，她是唯一一个从死囚乐园里活着出来的——素食者。
……
游轮还在匀速航行，几分钟之后，底部的几层甲板，灯光彻底泯灭。底层甲板基本都是存放旅客的大小货物与日用食材等，为了节省电力，晚上凌晨二点，这几层甲板的廊灯就会关闭。
驾驶舱也到了换班的时间，一名入职不到四个月的“新人”替换了监视雷达探测的前辈，他刚坐下不久，雷达显示器上辐射的附近海域，则出现了光点，他视若无物，敲着二郎腿，看着报纸。
楚下等待的就是这一刻，她聚精会神的看着远处的海面，直到海面上明明灭灭的出现一点微弱的亮光，仅仅几秒钟便不见了。随后，她打开了货仓的闸门，走了进去。不过片刻，楚下再次出来时，牵着一名全身****的雌肉食用人，她浑身脏兮兮的，低着头含着胸，一直看着脚下，也不敢抬头，任由楚下处置。楚下给她套上一件橙色的救生衣后，将她带到货仓甲板的边缘，从腰间探出一个手电筒，打开光亮，另一只手贴在光源口来回摆动，造成明晃晃的信号灯一般，不过也仅是几秒钟之后就关掉了电筒。
“我知道你现在听不懂我说的什么，不过我相信你一定能活下去。”楚下靠近她的耳边轻声说话，双手捧起她的脸，让她的目光对上自己的眼睛，再次道：“记住我这张脸，希望还能再见面。”
楚下说完，轻轻将她推下海。
她眼神闪烁着惊恐，瞳孔里的女人越来越远，接着眼前一黑，鼻腔里灌满了水，陷入了一片冰冷的黑暗。她的身体在海里几间挣扎，想摆脱这种窒息感，然而海水的侵袭是她从未体验过的，那仿佛比同伴的死亡嘶吼，来的更加恐惧。
她不知道什么是死亡，但她看到了它，如此之近，它张开黑洞般的大口，正在一点点吞噬着自己的身体……
海面的涟漪逐渐平淡，游轮正快速的离开这片海域。一阵鼓荡的气泡冒出，她浮出海面，呛出好几口海水，随后贪婪的呼吸着新鲜空气。她身上的救生衣发挥到了作用，将她暂时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她看见那个巨大的移动城堡正在一点点远离自己，身体的寒冷令她产生急切的求生欲望，她不会说话，只得呜呀的张着嘴叫喊，声音微小且无力。
她扑腾着水面，想要追上那座温暖的“城堡”，可眼前忽然从水里又冒出一个头来，吓得她不由得惊声尖叫。她向后折腾了几下，忽然发现这个“头”的打扮几乎跟自己一样，套着同样颜色的外壳。她借着还没有远去的光源，看清了眼前的这个“头”。她分明记得那是她在牢笼里的同伴，就在刚才那个女人出现时，两人还害怕的缩在一起。
她抬头再次望向的“城堡”方向，却发觉不断的有相同装扮的同伴相继落入这片海。不一会，海面上已经冒出许许多多的“头”。
城堡已经越来越远，身体也越来越僵硬，她已经被冻得睁不开眼睛，恍恍惚惚中仿佛又看见了死亡，可这一次死亡消失的很快，她飞了起来，再次睁开眼，有温暖的光拥抱着她……
“动作快一点！”“放心吧，火叔。”黑色的海域中有人低语。
十几条汽艇突兀从黑暗中飘来，每艘汽艇上都有人在划着船桨，他们不断的捞起落水的食用人，在上船的同时给他们披上温暖的毛毯。十几分钟之后，青鸟之翼号的游轮，已经不见了踪影。当海面再也找到一丝橙色时，一声口哨响起，巨大的探照灯打入这片海，在无尽的海洋中，显得极为耀眼。光源来自一艘不远处的巡逻舰艇，船体面积虽然无法与青鸟之翼相比，但乘载这十几艘汽艇的人仍旧绰绰有余。
在灯光之中，为首的汽艇上，一个人站起来，他的面容在灯光的阴影处，只能看到半张侧脸，脸上的沟壑显示他已经不年轻了。他声音浑厚，中气十足的放声喊道：“数量对吗！”
“火叔，四十七个，没错。”人群中有人回应了一句。
“所有人有序登船，回岛。”
火叔似在宣泄着什么，这片海中，他可以高声大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