旬月后,天开始转凉。
虽然幽谷之中的气温变化不大,依旧绿草如茵、百花齐放、蜂蝶乱舞;但萧瑟的风,刮了起来,即便是幽谷里面,也不时听得到风的啸声。
张无忌伤势已经大好。
听着风的啸声,张小鱼心里蓦然生出一股离意。
张无忌有他的路。
张小鱼虽然也想看看那些曾只在故事里的情节、也想看看那些惊心动魄的场景,也想欣赏一下曾经只能在作家笔下欣赏的如月美人,但现在,他只想一个人出去看看这方天地的精彩。
没有离别意。
他望了这个山谷最后一眼,在石壁上给张无忌留了几个字,直接从山壁一侧登临而上。
山壁确实是可以登临的,但要有绝顶的功夫,有灵猴攀援的能耐才行。
这些,张小鱼都有了。
没有任何惊险的,张小鱼一路攀援——手指插入坚硬的石壁里,脚在岁月都难以消磨的石壁上,踏出了一条路。
山顶,乌云笼罩。
向远处看去,山峦低矮处、丘陵起伏中,却是万里乌云、天空湛蓝,晴日生辉。
但乌云盖顶的山峰上,昆仑山脉的深处,雪已经下了起来。
而且越下越大,脚底下漂浮的白雪,几乎可以埋进人了。
这里的雪兔、雪狐,还有盛开的雪莲花,对这样的雪并不惊讶。
除了夏日里最炎热的那几天,这些山头上,哪一日不是寒风刮骨、狂风暴雪的?
张小鱼也没有被乌云大雪难住。
久处深谷的郁气,在看到万水千山、在看到满天风雪、在看到晴阳万里的时候,化成一声震惊百里的长啸,如龙吟虎吼,在昆仑山中回荡,经久不绝。
啸声既起,一时之间,风停雨驻、万灵皆泯,似乎所有生灵都因着一声长啸而安静了下来。
张小鱼啸声既过,胸怀都放,也不辨方向,赤足踏地,呼啸奔走,在云霞上、在山峦间、在峡谷侧,从一个山头翻到另一个山头、从一处险谷跃到另一处险谷,几日之间,不知横跨多少山河,尽畅胸中意兴!
也不知奔跑了几日,他才觉得有些疲累;在山野林间望了望,寻得一处人烟生发的地方走去。
这是一个大山里的村落。
世面都被山水围拱,几乎与世隔绝。
他穿着树皮衣服,虚短着头发,白嫩的皮肤不沾泥灰,就这么怪模怪样的进了村。
“娃子……哪里来的?”一个满面纵横的老人坐在门槛上,看着怪异打扮的张小鱼,竟不陌生,更不害怕,自带着一股亲热的询问道。
张小鱼听到老人的问话,孤独了不知道多少日月的心,也忽的放了下来;似是从不胜寒的高处,又回到了人间,正如他从昆仑无人的幽谷之中,到了这座小山村一样。
他只能大概的听懂老人话里的意思。
他指了指山里,说道:“我从山里面来的。肚子有些饿了,看到这里有人烟,就来找点吃的。”
正在两人说话间,忽的一声大喊声响起。
“胡老倌,你家胡大回来啦!!!”
这个时候可没有什么电话,在旷野的山里面,喊叫声是最好的传递信息的工具。
这一声喊得,连张小鱼这么高明的耳都听不清楚层层回荡的叠声之中,发声的人物到底在哪个地方。
但听山中的回响,想来叫喊的人,还不在近处;至少以张小鱼的目力,还看不到一个人影子。
“老爹,我回来啦!”又一个声音在山间回荡。
“胡大回来啦?回来好喇!!!”胡老倌听得回响的声音,也不知道哪里来这么大气劲,胸中似乎藏着无穷叫唤声,只待张口,就能将如巨鼓铜钹敲响的声音发出,绵延不绝,在山中照响。
屋里的一个小女娃,听得山外的喊叫,带着湿漉漉的两只小眼珠子的小脑袋,也探了出来,高兴得欢欣鼓舞,“爹爹回来啦!爹爹回来啦!”
她叫着笑着,等到看清楚屋外面还站着个稀奇古怪的陌生人,呀的叫了一声,又躲进了屋里;随后又好奇的探出头来,向张小鱼张望去。
随着胡家父子的一应一和,村里村外的呼喊声、应和声,都响了起来,满是欢欣鼓舞,像极了电影里面演的、书里面写的那些丰收的喜悦。
但书里的、电影里的,到底不如亲眼见着、亲耳听得这么直观——连张小鱼都能从应和之中,共鸣出无比欢快的情感,好像这丰收,也有他的一份似的。
又过了大半个小时,村里的叫唤声才歇了下来,村外面的人声,逐渐到了近处。
张小鱼已经听到了百来米外,沉沉的脚步踩在柔软的土地上的声音。
他转头看去,正看见一个满面沧桑的大汉,背着一把大弓,抓这一大块鲜血淋漓的肉,提着好几只被困了翅足的野鸡与野兔,往这面走来。
“爹爹,你可回来啦!”藏在屋子里的小女孩再也藏不住,蹦着跳着,就跟她满是补丁的衣服的衣角上那个扎起来的小小蝴蝶结一样,在空中跳跃着,扑向大汉的怀着。
小女孩丝毫不顾忌大汉胡须的参差坚硬,也不顾忌大汉身上的尘土、汗臭和血腥,小脸儿就往大汉身上蹭。
小女孩叫唤着的时候,屋内一个壮实的妇人也走了出来,看了男人一眼,脸上的笑容几乎没有掩饰,“回来啦?快点进屋里来。小蝶,莫缠着你爹了!尽捣乱!”
女人一开口,小女孩里面从大汉身上落下来,但依旧紧紧的抓住大汉的衣角,不放手。
“这位是——”大汉这时也看到了站在门外的张小鱼。
他看着对方的怪样有些惊异,不过还是大声招呼着,“娃子还没吃饭吧?!正好咱打了几斤野肉,来吃一顿吧!”
他还不知道张小鱼名姓,更不知道他的来历与目的,就抓着张小鱼的手,拉着他往屋里走。
“看我,都老糊涂的,让客人站了这么久。”老人嘀咕着,连忙让屋里的妇人摆开了桌席,又拿了肉进去,让妇人烹食。
他不知道又从哪里提出一个落满了灰尘的大陶罐子,将灰尘抚了又抚,最后才揭开盖子,小心的倒上三碗酒,高声说道:“今天又贵客来临,没有好酒好肉招待,客人还请将就些。”
确实没什么好酒。
张小鱼看着面前拿碗浑得发浊的酒,溢出一股酱醋味,比之他曾经尝过的最差的酒,还要差上不少。
要是以往的他,看到这样的酒,早该倒掉了。
但看旁边一壮一老满怀期待的看着他,似乎在分享着什么宝贝东西一样,刚要皱起的眉头已然松开,一口浊酒已然下肚。
有的酱味、有点酸味,但在地窖中久藏的清爽于这秋日的毒日下却是难得的解暑的佳品。
难看的酒,入了口,却出乎意料的激爽。
说是酒有些过了,反而像是某种爽快的含酒饮料。
桌边的两人看着张小鱼将酒一口饮尽,面上不由露出相似的笑容。
老汉又提起酒坛,给张小鱼满上。
厨房里,可能是闻着酒味,一个小小的脑袋探了出来,更小的可爱的鼻子嗅了嗅,就像一只在嗅着春天青草香味的小鹿。
“小蝶,你也过来坐吧。你阿娘呢?”张小鱼看着探出头来的小丫头,不由招了招手。
小蝶看着招手的张小鱼,就好像一只受惊的小兔子一样,将头缩进了回去。
不多时,又端了一盆有她小半个身子大的盆出来,里面装满了精瘦的野猪肉。
野猪肉,在另一个世界,自然也算难得的口福;但对于这个小村来说,没有多大油水,全是精瘦且粗糙的野猪肉,就没那么好吃了,怎么也比不过那大街上的一刀肥肉。
不过,就算是这样的精瘦肉,如果不是张小鱼这位客人的到来,这一家子人,寻常也是吃不着的。
小姑娘费力的端着一大盆子肉,小心的放到装满上,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咽了口口水,立马又逃也似的离开了。
“怎么不叫小蝶和小蝶她娘也出来吃?”张小鱼说道。
“我们吃我们的,她们在厨房里吃好的嘞!”老头子一摆手,又端起那碗几乎没怎么动过的酒,向张小鱼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