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人身形依旧颀长、面容依旧冷肃,但冷肃的面容下,早已不复往日的暴躁与煞气,恢复了平和的姿态。
原本精悍到了极点的几乎容不下一丝赘余的精肉,也仿佛变得平缓了下来;不再像猎豹一样,富有爆炸力,但仍然充满着一种美感,就像那流动的波涛在起伏,平滑的没有半丝的棱角。
“这是李小龙?这是李小龙!”所有看到李小龙的人,看清楚他的面容气质的人,心底都生出一丝疑问;但转瞬间,这丝疑问就被埋了下去,换成了一句肯定的回答。
等到最开始一刹那的失神过后,记者们都像找到了食儿的鱼似的,冲了上去;一个个举起长枪大炮。
或许了畏惧李小龙往日的凶威,在走到他面前还有些距离的时候,纷纷停了下来。
“李小龙先生,请问您最近失踪,是什么原因……”
“听说你去了大陆,是这样吗?其中有没有……”
“听说你这次,是去修行,你是不是真的找到了自己的武道之路,就像‘蚩虎’这部电影里的一样……”
“李先生,听说你在‘蚩虎’中和张先生的一段打斗是实录,是真的吗?你比武输了,是真的吗……”
无数的问题,铺面而来。
这些记者,口中的口水四溅,就如同一道道大浪,几乎让人猝不及防,似乎要把人拍碎了、打烂了,掏出人最心底的那一丝隐私与晦暗。
但李小龙,却像是大浪之中的礁石一样,无数年来,岿然不动。
几乎没有“一朵浪花”能真正接近与他,所有的问题,如潮水一般涌来的声音,都在他平静的神色之中,悄然隐没下去。
巷子又恢复了平静,和充满巷子的人潮与那长枪短炮产生了极鲜明的对比。
李小龙平静的注视着所有的记者。
记者们像是看到了一泓深海,将心中的不鬼全都照现,几乎要将他们的神魂沉没下去。
他们纷纷撇开了目光,不管对视。
这与他们心中想象的完全不一样。
他们从各种途径打听到,李小龙的“不败金身”已经破去;曾经在李小龙手下吃过不少亏的记者们,仿佛见到了血腥的吸血虫,一只只的攀附过去,谁料到,面前不是充满血腥味的肉,而似一块灼热的铁板,于是都撇开了目光。
李小龙眸光在全场照过,这才缓缓的伸出三根手指,“我回答三个问题。”竟与方才张小鱼回答众人问题时的情形,如出一辙。
但他的气势,却又不同。
没有人反驳,所有的目光又再一次集中在他身上,灼灼然,好似等待“君王的临幸”。
“你第一个。”李小龙随手指了一位记者,说道。
“李小龙先生,有人说你败在了张先生的手下,是这样的吗?”记者的问题早已酝酿的很久,问得直截了当,几乎不容回避。
“是的。如果说叶师傅引我踏上了武术这条路;那么张师傅,就是我走在这条路上的引道人。一切,就像我在电影里面演示的一样。”他毫不避忌的说道。
张小鱼原本还有些怕随之而来的麻烦,但听得李小龙这么一说,感受着他语气中的平静与淡然,忽然觉得,自己某些想法还是着了痕迹,并非本心所发。
这么一想,往来种种有窦然浮现,再合看李小龙今日展现的精神气势,忽地明白,为人处世,秉平常心,随元性本心而行,就是最重要的。
至于结果的好坏,至于是徒刑地狱间或是砥砺西天路,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这么一想着,忽有看向周围神态种种不一而足的众人,心中又想道:依本心而行,这样的道理几乎没有不知道的;但多少人知道真正的本心为何物?往往被执念、魔障所迷,被欲望所获而迷失本性而不自知,甚至还洋洋以自得:看,我这真是随心所欲呀!
心思到了这里,原本固束于经脉之中的能量竟似慢慢了逸开出去,与浑身血肉融为一体;原本精神与真元直接那丝若有若无的关系,突然就明晰了起来;整个人的精神也愈发振发,往日种种,竟如云烟一般,在脑中一转而逝,如一缕轻烟一般袅袅而去。
眼底,也愈发的清明了起来。
那一丝含而不发的凶煞之气,就此消失不见。
传言、传奇之中的甚么功德、业力,甚么生灵血煞;甚么十万鬼哭、王朝覆灭,在他心中,再也起不了半丝涟漪。
他看着站到了他面前的李小龙,眼含淡淡安乐之意,阴阳抱于胸前,行了一礼。
李小龙看着张小鱼行礼,一愣。
他与张小鱼四目相对,被张小鱼眼中的安乐快活之意感染,整个人也似乎被春风雨露熹阳拂过了一般,似乎明白了什么似的,同样抱拳,将这一礼回了过去。
大抵没有人能猜得出两人这相对行礼之后,到底是个什么意味,但这一幕,却被无数镜头堂而皇之的记录了下来,成为二十世纪末,被引用最多的一张照片。
无论是因为李小龙的明星效益,或者是其他的,诸如这照片之中的、说不出的某种意境。
风吹了起来,大巷口的那颗榆钱落了一地,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