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顶洒下缕缕阳光为地上铺满的黄叶增添了淡金色的光辉,秋蝉趴在树上享受这来之不易的温暖。白色寒霜已经融化,像是急着回归水的形状。紧紧闭合的房门被一只细嫩手臂缓缓打开,从中走出了正在挽着发髻的年轻女人。她回头看了床上酣睡的老爷,眉宇间闪过一丝厌恶,不过很快,就被他放在桌子上鼓起的银带吸引住了眼光。
“老爷,该起床了,日头都这般高了。”女人一边说,一边用手解着银带,那娴熟的模样让人怎么也与她的年纪联系不到一起。
“恩。今天县衙没差事,我再睡会。”男人正是昨晚劳累过度的县太爷。只见他圆溜溜的身子滚过被子,翻身之后便又沉沉睡去。女人见叫他不动,也不再多费唇舌,穿好衣服匆匆忙忙朝厨房的方向走去。
“嗖”的一声,一只扎着信封的匕首穿透窗纸,直直钉在了挽起轻纱的床头边。县太爷被这突如起来的动静吓了一跳,一下子就将笨重的身体坐了起来。看着兀自颤动发出嗡嗡声音的匕首,他赶紧蹿下床穿上鞋子,将信慢慢从上面拔了下来。
拆开信封,细细翻看了两下,一张写满俊逸字体的纸张映入了他的眼帘。
“县令大人亲启:
本无意搅扰大人家事,但同为男儿不忍看汝窝囊一世。盼君知真相后慎重处理,万不可意气用事。马贵师爷与尊驾二夫人牵连不断,常有幽会,怕是有辱世风家颜。信与不信,全凭君意。一会静观好戏,是非自明。无名人氏敬上。”
这是什么意思?难道是在说马贵和翠儿有染?县令慌了神,原本浓浓的睡意荡然无存,只剩下对小妾深深的怀疑。
从第一面见到翠儿,他就觉得这女子有一点不对劲,眼神勾人中还带点媚意,隐隐有那么一点开放的味道在里面。但想到女子卖豆浆过活,也就释然了。毕竟做生意得外向一点,不是吗?
马贵当师爷一事似乎有点蹊跷。当时取翠儿过门之后,她就一味向自己推荐马贵,说这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自己一直就想不通,两个认识才没多久的“同乡”,竟然能打的这般火热。在后来小翠替马贵把四百两银子交给他之后,他才不再为此事耿耿于怀。如今看来,这小翠与马贵的关系还真的是有待进一步调查。
对了,昨天晚上翠儿口口声声说在他出去游玩这几天时间,没有马贵的照顾,她就惹上风寒了,这是不是就说明,几天来,马贵一直陪伴在她的身旁?男有妇,女有夫,混在一起成何体统。想到这,他就气不打一处来,扯着嗓子大声喊了几句。
“翠儿,翠儿,你去哪里了?”
院中没有一点回应,只有荡涤的回声在空气中传播。
“翠儿,翠儿……”一连又叫了几声,还是没有得到翠儿的答复,他的眉头皱成了疙瘩,喘息声也比先前大了一倍。
正在此时,翠儿那玲珑有致的身躯却从院子西面的耳房缓步走来。“老爷,一大早就叫我,昨晚还没折腾够啊。我才去厨房吩咐大厨做点吃的,你就着急火燎的,累不累的慌啊!”
“哼,你给我过来,本县有事问你。”县令脸色铁青,耳根子也变得红了起来。
翠儿见势不对,赶紧换了一副嘴脸,用讨好的口吻问道:“老爷,怎么了?叫妾身有什么事情嘛。”
“你不要给我嫩声嫩气说话,我问你,这几天,你是不是都跟马贵在一块?”县令牙恨得直痒痒,说话自然也扩大了一倍。
翠儿心里咯噔一下,呼吸出现短暂停顿,头皮也开始发麻。“老爷,你乱说什么呢,这几天马师爷只是给我送过几次药,怎么可以这样说呢。”
看着有些慌乱的翠儿,县令心头怒意更甚,直接就挥拂衣袍,朝着公堂走去。
“大人,这一大清早的就升堂啊?”戴上方筒帽的衙役呵欠连天跟县令打着招呼,一脸不解的样子。
“升堂,老子没有那个兴致,你先把马贵给我叫来!”县令拉成驴脸,狠狠地朝衙役吩咐道。
见县太爷怒气不小,衙役也不敢再打哈哈,赶忙拔开腿就朝大门外跑了出去。
这一出门,正好迎面撞上一人。衙役捂鼻仰面摔倒,嘴里大骂一句“瞎了眼”,鼻血就顺着手指流到了地上。
而被撞之后的那人,一屁股蹲坐在门槛上,却不料又有一颗尖头石子扔置在那,刚刚坐上就发出杀猪般的惨叫。
“啊……”“啊……”叫了几声后,那人才慢慢从地上挣扎站起。衙役再一看,这家伙可真够凑巧,撞上的人不是别人,而是马贵师爷。马贵的袍摆变作红色,从屁股上正有一股血液顺着衣裳流落在地。
“马,马师爷,咱哥俩今天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不止我受伤,你也挂彩了。你这屁股上的伤口,不要紧吧?”衙役嬉皮笑脸地朝马贵说道,却没注意到马贵腰间露出的荷包。
“不要紧,你说老子要紧不要紧?你丢魂啦,忙成这个样子?”马贵右手揉着屁股,看到流出的血液当下便大惊失色,用近乎尖锐的声音骂向衙役。
“行啦,大男人的,哪有那么娇弱。兄弟改日请你去喝花青楼喝酒,作为赔罪。现在,你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大人一大早起来就叫你去谈话,脸色黑的跟锅底似的,你自求多福吧。”衙役歪了下嘴,做出一副“大事不妙”的样子,慢步跑入了公堂去向县令复命。
半晌后,马贵才心不甘情不愿拖着步子走到了大堂,嘴里还不住地吸溜着空气。
县太爷高坐麒麟浮雕前,头上顶一幅“明镜高悬”金字大匾,左手拿着惊堂木,右手在令牌盒子中来回拨拉,发出乒乒乓乓的声音。公堂两侧则整齐排列着两排皂袍衙役,这些人都露出很严肃的表情。马贵心里觉得今天县令行为别扭,可哪里别扭他又说不上来。翘头案桌上蒙了一块黑色棉布,从其中不大的空间露出一双眼睛,正死死盯着系在马贵腰间那一团刺眼的物件。
那花花绿绿的东西,不正是翠儿从庙中为她母亲求的平安袋吗?她口口声声说,要拿回家为母亲讨个好彩头,此刻怎么又会出现在马贵身上?这平安袋每年数量有限,翠儿能要到仅剩的一个名额还多亏了他这个县令的面子。普通的人家,根本就没有资格问青云寺住持要这东西。看来,这翠儿确实是与马贵有牵扯不清的关系,信上所说,十有八九是真的。案桌下面的真正县太爷被人使了定身法,只能瞪大眼睛,独自承受愤怒带来的折磨,羞辱的泪水在眼眶中打转。
“马贵,你好大的胆子!见本官竟然不跪,是不是想造反?”端坐在木椅上的“县太爷”怒斥一声,把惊堂木重重摔在案板上,发出“咚”的一声。
马贵面色不改,只是脸色略微变得苍白。“大人容禀,刚才进门出了点意外,卑职现在屁股上开了口子,一旦跪下去就会重新崩开。请大人网开一面,有什么事站着说可以吗?”
“哼,你是不是真把公堂当成自己家了?”“县令”腾地一下离椅而起,伸出两指就指向了师爷所在方向。
“用不着这样吧?”师爷翻了翻白眼,往后退了两步,似乎是对县太爷的小题大做很不满意。
“我说的话你当成屁了是吧?来人啊,给我把这个狗奴才拿下!”“县令”拔出一只细长令签,砸在了地上。
堂前的衙役你看我,我看你,都露出为难的神色,一时不知道到底该不该把棍杖打在师爷身上。这时,县令却发出一声咆哮,又重重扔了一只令签在公堂上。
“再不动手,明天你们一个个给我滚蛋!”
这下衙役们可没有了办法,面色一狠,只能用棍杖把马贵强行按在地上做跪拜状。
“马贵,本官知道你现在不服气,不过你马上就会明白。”“县令”看到马贵一脸惨象,心头说不出的高兴,但还装出一副严肃的样子。
“三年前,你伪造秀才身份,骗过本官,这才混了这个职位。现在经本官调查,一切水落石出。在此期间,你还用白银贿赂本官,妄想按下此事,真是目无王法。今天就要把你治罪,判你个贿赂朝廷官员之罪。”“县令”义正言辞,语句铿锵有力,因为过度气愤,脸色也变成了红色。
马贵满脸不可思议,怎么也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他贿赂已有三年,本来是一个鼻孔出气的战友,此刻怎么会说翻脸就翻脸呢?
“大人,你可不要污蔑我,就算我有罪,你也脱不了干系。不是送了你大把银子,你会让我当师爷。这些年我为你谋了多少银钱,说要踢开我就一脚踢开我,你还真是狠心。”
“哼,别跟我说这些话。现在你嘴硬,一会有你哭的。我再问你,你与我小妾翠儿到底是何关系?不仅仅是同乡这么简单吧?为何她替她娘求的平安袋会挂在你腰上,本官待你不薄,你却与她做出有伤风化之事。今天,不办你就对不起男儿这几个字!”
“来人,把二夫人也给我带到堂中。我要把事情审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县令不容置疑的话让衙役心里诧异不已,但又不敢质疑,只能扯着嗓子把县太爷小妾喊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