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子收起不屑一顾的神情,聚精会神听李霄分析着当前的局势。这一番言论下来,听得六子眼睛都发直了。不得不承认,李霄虽然年纪尚浅,但心术智力比他确实要强上不少。很多他想不通的问题,听李霄细细讲解,也有了新的看法。不止如此,更让他觉得不可思议的,就是在二人攀谈的过程中,他竟然对李霄产生了强烈的好感,隐隐有一种相见恨晚的憾恨。殊不知,冥冥中早已注定的事,不是人力可以强行干预的。有些人一旦结识,就会做一辈子兄弟,连性命也可以交付的那种。
“这样下去可不行,我早已立下誓言,除了学手艺入的门派,此生再不入伙其他势力。”六子暗暗规划着自己的打算,生出了努力压制对李霄欣赏的心思。
“李霄不会逼人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情。不过,人活一世,都会最终化为一坯黄土,多少也应该留在世上一点价值。至少在我来看,就是这样的。六兄,你是一只自由自在的雄鹰,不习惯受别人的束缚,这一点,可以理解。既然如此,我二人就此别过,李某也该做点事情给天府之人看看了。记住我的话,八音门的大门永远开着,只为你一人。不管你什么时候来,我都欢迎。”李霄没能说服六子,也不垂头丧气,而是挺直胸脯施了礼节,这才转身向另一条羊肠细道走去。
就这么,两人转眼间就分道扬镳,走出了差不多十里路程。李霄看了看日头,感觉时间还早,就近找了一家茶寮歇脚,顺便还吃了两口地道的驴肉火烧。
而六子,则是朝着自己故乡的方向走去。离家漂泊已近十年,虽然时不时地会暗中托人送些银两布匹回去,但内心里对家的那份思念与眷顾,却没因此减少半点,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就如那历久弥香的陈年老酒,愈加醇厚起来。爹爹去世的早,母亲一人拉扯他,妹妹,还有一位小他一岁的弟弟过活,生活极其窘迫。他天生命硬,没吃的饿不死,瘟疫害不死,于是在人世中苟活了下来。而那可怜的弟弟,从小就体弱多病,终于,在五岁那年染了镇子上的瘟疫,永远地离开了他们。其实,当年弟弟的病是可以救的,只是因为六子做活的东家吴财主抠门吝啬,不肯把治病的药钱提前预支给他,延误了治疗时间,最终药石无灵,撒手人寰。弟弟死的那天,是他一把土,一手血,把墓穴挖开,用草席抱着弟弟尸体埋在乱葬岗的。穷人没有钱,死的时候只能埋在那个豺狼出没,荒凉幽暗的地方。从那个时候开始,他就彻底恨透了富人地主的冷漠无情。也是因为这件事,他才决心拜别母亲与尚在襁褓中的妹妹,拜圣手神偷“九头虫”为师,苦学探囊寻宝之术。十年前,是他离家之后第一次回乡探访母亲。不巧的是,母亲带妹妹去地里干活了。所以,他只能把沉甸甸的包裹搁置在邻居家里。
铁塔岭村,坐落于蓟州北部的白杨镇,人杰地灵,出过不少秀才文人。六子走了六十里地,见到梦回无数次的故乡,禁不住热泪盈眶,鼻子泛起一阵酸意。
“娘亲,玉兰,我回来了。”
在小镇上买了大包小包东西的六子,走到村子东头那座破败院落,轻轻敲了敲生锈铁闩上摇摇欲坠的门环,声音中充满了激动与感慨。
“小兰,快来给哥哥开门!”透过门缝,六子看到一个扎着马尾小辫的女孩,她的眉眼长得与六子简直一模一样,此刻正蹲在地上施撒米粒,喂着从鸡窝里跑出的小鸡仔。
“是谁啊?”女孩脆生生地说了一句,把沾了泥污的手掌在布褂上擦了擦,这才慢吞吞地起身朝门口走去。
岂料这一开门,小女孩就赶紧把门又紧闭了起来。“娘啊,门口有个凶神恶煞的人,你快出来啊。”听话音中,还带着淡淡的哭腔。
六子心里五味杂陈,十分不是滋味。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于骨肉分离后相聚,却不认识彼此,而且还表现出抗拒的样子。平缓下内心翻涌的情绪,六子又轻轻地叩了叩门。
“兰儿,开门啊。我真是你哥六子,娘亲在家吗?”
“是谁啊,火急火燎的,这门也不结实,当心敲坏了。”穿着补丁粗布衣服的苍老妇人,放下手中洗漱的木盆,摇晃着身子走到了门前。看那被风吹起的黑发下,分明是苍白如雪的银丝。
“娘,是六儿啊。”六子的情绪就像绝了堤的洪水,再也控制不住,噗通一声就跪在地上放声大哭起来。
老妇像是被闷雷劈中,身子剧烈摇晃一下,要不是托住门旁的墙壁堪堪稳住了身形,恐怕就要站立不稳摔在地上。
“你说,你是六儿?”老妇浑浊昏花的眼睛里焕发生机,粗糙的手掌也在六子脸上摩挲起来,眼角渗出的泪水就这么在六子没有防备的情况下,吧嗒吧嗒大颗落了下来。
六子见状,赶紧起身搀扶一把,把头发蓬乱的母亲揽入自己怀中紧紧抱住,母子二人久久无语,相互依偎。
母子寒暄半天,才想起把门口放置的东西拿回家。六子看着出落得亭亭玉立的妹妹,嘴角扬起的弧度越来越大,后来竟笑出了声。
“哥哥,兰儿从来没有见过你,刚才把你当做坏人,你能不能不要生我的气?”玉兰双手交叉,死死咬住嘴唇,一副惹人怜爱的模样。
“哈哈,你是哥哥的心头肉,哥哥怎么会生你的气呢。这事也怪我,从小没能守在你身边好好尽自己的责任,不认识也是正常。不过令我奇怪的是,妹妹怎么和娘亲过的这般潦倒,我托人捎回的钱,你们难道没花?”六子柔声向玉兰说道,同时闪烁着异彩的眸子里涌出了一抹疑问。
“这些年都是娘下田种稻养活着我二人的生计,从来没人往咱家送过什么银子。前几年还好,母亲身体硬朗,家里租的田地还能余下一点粮食卖个零用钱。自从去年开始,母亲的腰腿就不灵便了,所以我退了田地,到集市上买了两只母鸡,专心卖起了鸡蛋和小鸡仔。母亲则替别人家洗洗衣服,做做饭,节约一点,也勉强够支撑花销。”玉兰忽闪着黑宝石一般的大眼睛,小嘴也不觉撅的老高。
听到妹妹的话,六子感觉自己的肺叶子都快炸了,当下变得暴跳如雷起来。
“这该死的马贵,每月我都托他往家里带十两银子。他口口声声说一定会把钱交到你们手里,可没想到,尽做些丧尽天良的事情。这十多年来,害的你们俩生活这般艰辛,真是个披了人皮的禽兽!既然我六子回来了,就一定要向他讨个公道。”
“什么?马贵?他可早就搬到县城里住大房子去了,可能是攀上了权贵,做了衙门的师爷。人家讨了一房如花似玉的漂亮媳妇,上个月还生了一个儿子大摆宴席,可把村里人羡慕坏了呢。”六子母亲谈起马贵,满满的都是艳羡语气,边说话还便伸手比划。
“他用我的钱,在县城买了差事,讨了婆娘,生了孩子,还他娘的住了大房子。却让我老娘呆在这吃不饱,穿不暖,整天遭受病痛折磨。此仇不报,我六子枉生为人!”六子一掌劈下,凳子上沏满茶水的杯子瞬间被劈为两半,在地上不停打起转来。不顾母亲与妹妹的挽留,六子摔开大门就径直地朝县城方向走去。
回家时他想多看看家乡周边的变化究竟大不大,所以没用上日行百里的秘门步法。此刻气得要死,恨不得早点找到那龟孙马贵剥皮拆骨,脚下步子飘渺起来,二十里的路程被他短短一炷香就生生赶到了。
“衙门朝钱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今天六爷就要看看,这县衙的狗官是不是也要把马贵狗贼包庇下来!”六子抄起两架大鼓旁摆放的红布槌重重敲击几下,往地上狠狠啐了几口,这才觉得好受了一点。
“是何人告状?”一位皂袍捕快提着腰间佩刀,威风八面地从后衙走了出来,脸上还荡涤着一股女子廉价胭脂的香粉味。
“是我,白杨镇铁塔岭村马勇。请问你们县衙的师爷是不是一位叫做马贵的黑痣男子?”六子见到欺善怕恶,只知道欺凌百姓的朝廷鹰犬就不爽,所以半闭着眼睛,面露厌恶之色说道。
“是啊,马贵师爷就在此处当差。怎么,你找他有事?是不是他把你家娘子给睡了?”捕快男子露出猥琐面容,看向六子的眼神中充满了玩弄与鄙视。
“把你这狗嘴给我放干净点!”六子眉毛一抖,一击侧踢踹在男子腰间,头也不回就离开了男子的视线。反观男子,哇的吐了一口鲜血还不算,捂着断裂的肋骨又向身后滑行了丈余才停下来。
现在,我的报复开始了。要玩,咱们就好好玩个够!六子踩着厚重的皮靴,目光坚定地朝远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