密林道中,上百民夫排成两列行进着,在民夫两侧,将近五十骑络络续续地进行着护卫并和监视。
这些人之中有一个相同点就是,无论民夫还是骑兵,脑袋后头,都剃了发,留了一个金钱鼠尾巴一般的小辫子,看起来很是滑稽可笑,民夫的头发应该是新剃的,脑袋上还留着青黑的一层发茬儿,骑士的头发大概是自小就留这么一个发式,没头发的脑门儿处光滑透亮。
就是这样一群男人留着辫子人口也不过二三十万的民族,却在这些年里,横扫了辽东,连续覆灭了几次坐拥万千人口的大明帝国边军精锐,现如今,他们的八旗兵锋几乎已经在辽东野战没了敌手。
这五十余骑士之中,有一个年纪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也留着辫子,不过从面容上来看倒是属于女真人之中难得的清秀一类,即使是放在汉家少年郎之中也算是鲜有的俊俏,而且那蓬勃的英气当真是像利剑一般锋锐得让人几乎不敢直视,同时少年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给人一种很是深沉压抑的感觉,他倒真不像个少年,反而像是一个征战沙场多年的宿将!
他的名字,叫多尔衮,女真话之中,“多尔衮”是“獾子”的意思,在长白山老林之中,獾子是一类很是狡猾机灵的动物,甚至能够和最为优秀的猎人玩弄心机,老奴为自己的第十四子取此名有着寓意自己的孩儿机灵聪慧的意思在里头。
多尔衮骑着马,在多尔衮身旁,有另外一个年纪差不多大的少年,少年穿着很是粗鄙的麻衣,不过肩上扛着一杆极为夸张地硬弓,背后还背着一袋箭囊,和那些民夫不一样,少年的眼神之中并未呈现出一种对生活对生命的麻木之色,反而熠熠生辉,显然,少年对自己现在的生活肯定很满意,即使他只是一个包衣奴才。
少年看着一旁骑在马上的多尔衮皱着眉头一脸不高兴的模样,忍不住开口道:
“贝勒爷,您还在生汗王的气吶?”
多尔衮似乎和这个包衣少年关系着实不错,居然能够以贝勒爷的尊贵身份和对方聊着天:
“是啊,想哥哥们如我这般大年纪时早就随着父汗南征北战打天下了,我今年都满了十五岁了,父汗却还是把我当作一个孩子来看,父汗那边正在热火朝天地集结着族内大军准备攻打明军,可却把我单独派出来到这里来接收朝鲜人的火炮,做这押运的差事,想想都觉得憋屈。”
少年咧嘴笑了笑,很是没心没肺地道:“那贝勒爷待会儿开饭时就多吃几块馍馍吧,铁头每次遇到伤心的事情时如果有几块馍馍吃,心情立马就会变得开心起来。”
多尔衮似乎是被这呆头呆脑地少年气笑了,忍不住一只手搭在了少年的头上,道:
“李铁头啊李铁头,你要是肚子饿了就跟本贝勒直说,本贝勒还没到会对自个儿的包衣奴才会吝啬那几块馍馍的地步。”
李铁头腼腆地低下了头,像是自己的小心思被猜到了一样,同时他又用力拍了怕自己身后的硬弓,这几乎是下意识地举动,弓和箭是铁头的宝贝,晚上睡觉也抱着他们一起睡。
被李铁头这样一打岔,多尔衮心里的郁郁之气到底是被疏解了不少,当他心冷静下来再眺望前方稍微高耸一点的密林坡地时,不知道为什么,脑子里忽然冒出了一个念头:
在前面那块坡地设伏真是一个不错的选择。
有的人,即使熟读了兵书,也只是纸上谈兵的水平而已,但是,有的人却像是天生就会打仗似的,他天生就有着战场上敏锐的嗅觉!
几乎是这个念头刚刚在多尔衮脑子里生出,多尔衮就下意识地举起手,喝道:
“停!”
周围的女真骑士都挥舞着自己手中的马鞭,呵斥着这百余名民夫停下了脚步。
这些女真骑士身上只是很简单地穿了一件皮甲,大部分的皮肤其实都裸露在了空气之中,而现在辽东的气候其实已经入冬了,很是寒冷,但是这些女真人却浑然不觉那寒风如刀,强大的身体素质当真是令人震惊!
这一批刚刚从白山黑水之间走出来的战士,这一支正处于民族气运上升期的民族,除了人口基数上的短板之外,其余方面都无一不在向世人展现着他们的强大和可怕!
队伍很快停了下来,多尔衮对着空中吹了一声呼哨,很快地,一只原本在天上一直跟着队伍的海东青迅速俯冲了下去,进入了前方坡地的密林之中。
转而,海东青发出了一声高亢气促的鸣叫。
多尔衮的脸色迅速阴沉了下来,忍不住用女真语低吼道:
“前方有伏兵!”
女真骑士不惊反乐,原本以为只是一次货物押送的他们,却忽然遇上了伏兵,让原本枯燥无趣的押送忽然增添了很多的乐趣,而且自己还能再割取敌人的首级回去报功,这,的确是一件令女真人激动的事情啊。
当下,就有十几名骑士已经兴奋地挥舞着自己手中的兵刃,已经快按捺不住向前发起冲锋了,所有的女真骑士都一脸的兴奋,那裸露在寒风里的肌肉一鼓一鼓的显示着他们身体呢蕴含着的惊人力量。
“给民夫发兵器!”
多尔衮此时展现出了一名统帅所应有的素质,他命麾下骑士给那些民夫发放了武器,并且用汉话高喊道:
“杀敌一人取首级者,可为自由民!”
这上百名民夫的眼中,因为这句话,绽放出了光芒,同时一股子精气神开始在他们体内充斥着,如果当了自由民,这条命,才算是真的活出了希望来。
李铁头看着身旁的那些民夫,忍不住嘀咕道:
“当自由人有什么好的,我觉得当贝勒爷的包衣奴才真是再舒服不过的事情,没人敢再欺负铁头,铁头还能每顿多吃几个馍馍,弄不好有时贝勒爷还会赐下一些肉吃。”
“李铁头,给我向着那一边射一箭!”
多尔衮一挥马鞭,向着站在自己战马旁边的李铁头下令道。
“喳,贝勒爷!”
李铁头迅速将硬弓取下唉,并且一伸手,迅捷地从箭囊中取出一根箭矢,张弓搭箭后,李铁头才一脸疑惑地对多尔衮问道:
“贝勒爷,您让奴才射哪里啊?奴才看不见人。”
是的,前方依旧是密林,现在,多尔衮虽然能够从海东青的警示之中清楚前方有伏兵,但是伏兵依旧隐藏在密林深处,还看不见人影。
“你想往哪里射,就往哪里射!”多尔衮这般回答道。
李铁头认真地点了点头,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看着一脸严肃的李铁头,多尔衮的嘴角露出了一丝笑容,这个包衣奴才,是他意外得来的,当初自己行走在盛京街头时,忽然一个乞儿冲过来就抓住了自己身上的弓,这个乞儿又黑又瘦,但是盯着弓的目光却是那么的炯炯有神。
那时,多尔衮也是生出了少年玩弄的心思,低头对乞儿问道:
“会射箭么?”
乞儿重重地点了点头。
多尔衮将自己的弓递给了乞儿,并且又从箭囊中递给他一支箭矢,轻声道:
“射一箭给我看看。”
“射哪儿?”乞儿很是熟练地张弓搭箭问道。
“射你想射的地方。”
乞儿点了点头,然后,手掌忽然摸到了箭矢箭头上,手掌被锋锐的箭头割出了血,血水浸染到了箭矢上,乞儿一脸严肃,像是完成了一种很是神圣的仪式似的。
随后,乞儿一个弓步,弓弦猛地拉满如月,“嗖”得一声,箭矢射出,气势如虹,而后,远处城墙上用来告警的大钟忽然响起,这是被箭矢撞击产生的摇晃。
多尔衮记得自己那时张开了嘴,久久不能闭合,因为即使是自己那几个射术惊人的哥哥们,凭空一箭,也绝对射不到盛京城的城楼上去,更不用说那箭矢不仅射出了那么远,竟然还能有强大的余力撞击得大钟发出轰鸣之音了。
自此之后,这个小乞儿就成了多尔衮的包衣奴才,多尔衮问他叫什么名字,乞儿回答:
“李铁头。”
眼下,李铁头又将自己的手掌放到箭头上去,锋锐的箭头割破了李铁头的手掌,血水再度润红了箭头,顺带着染红了半根箭矢,随后,李铁头整个人的气质陡然一变,一步踏出,身体重心向后仰,弓弦被铁头拉成了满月,而后,松手!
“嗖!”
弓弦居然应声崩断,但是箭矢却以惊人的速度射了出去,由于箭矢速度实在是太快,居然和周围的空气摩擦出了一串白眼,远远地看过去,如同一道明军神鸦火箭升空。
多尔衮看了眼李铁头手中已经断了弦的硬弓,问道:“怎么回事?”
李铁头几乎是哭声道:“贝勒爷,铁头感觉,即使铁头力气大到拉断了弓弦,也射不死铁头想要射死的那个人。”
“没事,回去本贝勒给你换一张更好的弓!”
多尔衮安慰道,同时心中一惊,难道前方埋伏着的有那种类似于自己几个哥哥那样强大的武道高手,否则李铁头这样迅猛恐怖的一箭,为何却还不能射死对方?
在远方的密林深处,一道散发着红光的箭矢以肉眼几乎无法捕捉的惊人速度直射卢骆面门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