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卧龙曲回来,瑶瑶一路都沉默不语,她的思绪完全还沉浸在卧龙曲的惨叫声中,那里弥漫的血色让她开心的同时,也倍感压抑。她曾在无尽的黑暗窒息的岁月里辗转挣扎,她曾苦苦乞求报复的到来,可是这一天真的到来时,为什么她却想逃避,明明期盼已久的报仇时刻来临了,她却连踏入卧龙曲去杀他们的勇气都没有。
瑶瑶坐在龙撵上,满心的矛盾与不安,一扭头,就撞见正在注视着她的苗云儿,她平静的眼眸没有一丝波澜,却仿佛可以勘破人间的一切秘密,她因为不会说话,所以那份安静更让人害怕。瑶瑶的眼里浮出寒意,她讨厌苗云儿那自恃清高的目光,她才是这世间的王,她掌握着所有人的生死,而所有人那卑微做作的目光,在她面前都应该只是臣服,或者就该像宓修琰一样,不愿臣服,就不出现在自己的面前。
……
瑶瑶又一个人来到母亲的宫外,母亲仍旧不喜欢吵闹,所以她派来的侍女被支走了不少。瑶瑶的到来,无疑让这座清冷的宫闱蓬荜生辉,艳丽万分。
“参见龙王!”门口的侍女刚一说出口,就被瑶瑶制止,她一挥手示意,侍女立刻安静的退下,紧接着瑶瑶就听见屋里一片吵闹。
“瑶瑶,我的瑶瑶。你在哪儿?你不是答应过母亲不会再不辞而别了嘛!”接着是杯盘摔碎的声音。
“母亲,您不要这样了,瑶瑶是不会来看您的。”这是煜翎的声音。
“不,不会的,煜翎,你去告诉瑶瑶,锦衣玉食我统统不要,受苦受累我也不怕,我只要我的女儿,我只要她。”母亲痛哭起来,这时屋里匆匆跑出来几个侍女,她们的怀里抱着瑶瑶让送来的锦缎。
“龙,龙王。”侍女看到瑶瑶,惊慌万状。
瑶瑶上前,伸手摸着侍女怀中抱着的华服,“我的母亲,一次也不愿换上这衣服吗?”
“回龙王,是,是的,您每天让送来的各式各色的华服,龙母一件都没穿过。”侍女小心翼翼的回答道。
瑶瑶听了,玉手紧攥着华服,心里生疼。
“母亲想要的是一个女儿,而不是那些绫罗绸缎。”
瑶瑶抬头,看到面前不远站着的煜翎,那个她曾拼了命去保护的哥哥。侍女们躬身退下,煜翎缓缓向瑶瑶走来,眼里布满水雾。
“妹妹。”煜翎轻唤着,伸手到瑶瑶的脸颊。
瑶瑶猛地躲过煜翎的手,别过脸去,白发滑落,遮掩着她脸颊的花纹。
“你现在只管照顾好母亲就好。”
“三叔,还有姑姑呢?我听说,你杀了三叔,还有我们的傻姐姐。”煜翎神情激动,眼里的水雾被他努力强忍着。
瑶瑶缓缓转身,正视着煜翎,“如果你还是这么一如既往的想要教训我,就请闭嘴吧!我能走到今天,你也贡献了一份心力的,我是杀了他们,那也是他们该死。”
“那天下人也该死吗?人间的惨象人神共愤,你就不怕最后遭报应的是你吗?”煜翎几乎是在怒吼。
瑶瑶怔了一秒,笑起来,“报应,你觉得我既然做了,还害怕什么报应吗?”
煜翎望着瑶瑶妖冶的面容,冷酷的目光,浓烈沉重的衣裙,不可置信,曾经干净高洁的妹妹,现在满身都是魔气,满眼都是杀欲,恐怖如魔鬼,阴森如死神。
“瑶瑶,哥哥不愿意看着你堕落,自虐。”
“堕落!自虐!纵使这般,也胜过曾经在龙族受人践踏的生活;纵使这般,也好过亲人背叛,亲情疏冷。”瑶瑶说完背过身去,努力平复心情,咽下泪水。“不要让母亲知道我来过,替我照顾好她,我不想她最后连一个儿子都换不回。”
瑶瑶拂袖离去,煜翎望着她决绝冰冷的背影,想要去挽留,却连抬脚的勇气都没有。
…………
夜色如墨,皎月当空,无边无际的夜色中,几多仇怨被淋漓宣泄,瑶瑶是最怕夜的人,但现在她却更害怕白天,这样没有光亮的暗夜,看不清尘世,看不清来来往往的人,看不清恨的人,看不清爱的人。她会在记忆汹涌澎湃时痛苦的死去,也会在拂晓来临时重生,然后日复一日,重复着这样无边无际的悲伤往昔,偶尔有时不去回忆,也并不是时光的美好淡漠了她对仇恨的记忆,而是痛苦的现状让她惊恐无措。
汉白玉砌成的美人亭就像一位坦露玉肌的美人,醉卧在月光下,美人亭四周,都是轻纱薄幔,夜风拂过,娟纱飞舞,隐隐约约看得见亭中绣榻上醉卧的美人。
白龙马冲到瑶瑶面前,夺过她手中的酒樽。
“你已经醉了。”白龙马疼惜的说道,只见瑶瑶没有穿那件赤色长衫,只穿了件大红色绣金龙的肚兜,坦露的肩胛与锁骨瘦弱如小孩儿,下身是一袭艳红色薄纱遮羞,腰间的玉带很是隆重,但红纱却只有一层,修长笔直的长腿交叠而放,精致的鹅蛋脸上,魔莲遍布,眼里却满是伤心。
“醉,要真能醉了就好了,可是,借酒浇愁,那些想要忘记的愁绪却更加清晰。”瑶瑶斜支着身子,修长如玉的手臂懒懒的搭在身子上,她仿佛对白龙马的出现并不惊奇。
白龙马放下酒樽,俯身到瑶瑶面前,“我知道你心里的苦,世人之所以要杀你,是因为他们不懂你。”
瑶瑶一手指着白龙马的心,质问着:“懂我?他们是不懂我,但你也别说的,好像你懂我一样。”瑶瑶说完就笑了起来,好像是笑自己,也好像是在笑白龙马。
“我的确懂你!”白龙马坚定的说。
瑶瑶的笑容立即停止,她直起身子,盯着白龙马,“你不是懂,你只是很幸运的成为了无数看客中的一员而已。”
白龙马的心狠痛了一下,愧疚之意涌上心头,瑶瑶摇摇晃晃的站起身,拿过玉石桌上的酒壶,扬起脖子灌起来。
白龙马扭头,看道瑶瑶坦露的美背,光洁的肌肤胜过世间一切尤物。。
“我陪你喝!”白龙马夺过瑶瑶手中的酒壶,猛灌起来,还没喝两口,就剧烈的咳嗽起来。
瑶瑶看着白龙马的囧样,逗得她哈哈大笑,但是笑着,眼泪却溢了出来。
“我的一生都是在仇恨中度过的,得不得到龙珠,我都要报仇,我拼尽一切,不顾自己的性命,也要拼得一份公平正义。谁能想象我从一出生就是面对着犹如冰窟的琼台寺,我从一出生,就背负着罪责,一辈子都要去偿还,我连我的父亲都没见过,母亲告诉我,她是刚怀上我,父亲就被三叔叫走的,也就是那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龙族给众人的回答是:母亲杀父弃子,觊觎龙珠。其实真正想得到龙珠的人不是母亲,不是我,而是我的三叔。我清楚得记得母亲年年岁岁年年,都在哭,你们知道一个女人没有丈夫的苦难岁月吗?她既要去赎莫须有的罪,还要整日担惊受怕,保护年幼的我,而我呢,没有父亲,只能和柔弱的母亲相依为命,我从小就站在琼台山上俯视着龙族,她们所享受的一切,都是我的,他们才是真正的强盗,抢走我的一切。你知道吗?如果被囚禁是终极惩罚,那么我也情愿一辈子和母亲在琼台寺相依为命,那时的日子很苦,可我们的母女情是温暖的,寒冬里,凛冽的冬风如刀一样割着人的皮肤,我和母亲一起在山林里,抢着在第一场冬雪到来之前,攒好过冬的柴火,那样在苦难中用自己的一双手垒起一个柴垛的喜悦是无法形容的。但是,喜悦之后,就是一场无情的大火,火苗里映照着姑姑们阴冷得意的笑脸,母亲抱着我,哭着。寺里已经没有任何物件了,他们却给母亲搬来了一个佛坛。秀丽姑姑得意的面容我至今都记着,她扯着母亲的头发,训斥着母亲,威胁着母亲,我躲在帘子后,生生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却没有哭,从此我的母亲弯着瘦小的身子,整日在佛坛前赎罪……赎罪?为什么要赎罪,有罪的人是他们。”
瑶瑶泣不成声,身子一软,向后躺去,白龙马迅速抱住她,她的脸颊有醉酒的红晕,眼神迷离,泪眼婆娑,愈发显得楚楚可怜,再加上瑶瑶穿得极少的衣着,柔若无骨的身子酥软的躺在他的怀里,他竟有些尴尬。
“没有人喜欢我,我就像个孤魂野鬼一样陪着母亲挨过琼台寺里无望的岁月。我的哥哥是幸运的,至少比我幸运,他可以以龙公子的身份,生活在龙族,而我却只能以罪人的身份,生活在琼台寺,即使如此,我们兄妹的心还是团结的,我们曾无数次背过龙族人,在琼台寺团聚,哥哥疼爱着我这个妹妹,因为有哥哥,我在俯视龙族时多了一份念想。那时候,面对姑姑们的刁难诘责,哪一次不是我在为他分担,别人指桑骂槐的侮辱,哪一次不是我在为他辩驳,面对兄弟姐妹的嘲弄奚落,哪一次不是我奋不顾身的阻挡,但又有什么结果呢,曾经的兄妹情深,抵不过琼台寺我的满身罪孽,哥哥竟然也舍弃我去跟姑姑们同流合污,他是在委曲求全,可是那卑微低贱的姿态,令我生不如死,我还想像儿时一样去保护善良的哥哥,去当那个令人唾弃的妹妹,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哥哥竟然狠心将我推开,数落我的不是,同所有人一样,站在我的对立面,责备我,我心爱的哥哥啊!我用命去维护的哥哥啊!为了他,我当了一辈子恶人,为了他,我一身污点,而他却身处在安全地带,生活在龙族,遥望着我在琼台寺里的孤苦无依。我说不清,到底是我错了,还是哥哥错了,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他争取,而他却也把我当成别人口中不堪的女孩儿,他狠心的将我伤的体无完肤,在坏人欺负我时,也没有保护我,而是同坏人一起凌虐我,对于所有人来说,事情的确已经过去了,可在我心里,却是每分每秒都在亲历。我原谅不了,哥哥的冷酷无情,在那种绝望的时刻,我曾受过的一切委屈都不是委屈,世上还有什么比我和相依为命的哥哥反目更心痛的事呢!”
瑶瑶的眼泪顺着脸颊红艳的魔莲滑落,她因为伤心,因为醉酒,身子虚软,怎么也站不起来了,白龙马就那么抱着她,为她拭掉不断溢出的泪水。
“最刻骨铭心的就是姑姑用地狱流火毁我容颜的时候,那是整个冬天雪下得最大的一次,纷飞的大雪无情的将世界覆盖,而同样在雪地里,胜似白雪无情的是我的亲姑姑,我至今都记着那火舌燃着我皮肤的痛楚,就在我的脸上,他们像是虐待小动物一样,任我在雪地里挣扎,求救,母亲被他们的人死死抓住,她亲眼看到我被地狱流火烧毁面容,鲜血淌在洁白的雪上,显得白色格外白,红色格外红,我至今都记得那刺眼的颜色,那是我的血在地上刻下诅咒。她们谩骂着,嘲笑着,诋毁着,我容颜被毁,丑的如鬼一样,连我都恶心于自己的样子,那段容颜被毁的日子至今都是我的噩梦,我不断发誓一定要报仇!一定要让她们付出代价!但即使是在那样黑暗无助的时光里,我依然只有母亲陪着我熬。这世上,谁最可怜,我觉得是我,身边的兄弟姐妹,都有简单幸福的人生,而我呢,活在仇恨与煎熬中,跟我谈修养,跟我谈人生,谁配!要是谁能坚持的了我人生中的任何一天,就不会再在我面前不自量力的跟我谈人生的意义,我有了龙珠又如何,我已经失败了,生亦何欢是最好的表达。”
瑶瑶的的哭泣渐渐变成断断续续的啜泣,嘴里的倾诉也变成支支吾吾的絮叨。白龙马望着瑶瑶伤心欲死的模样,很是心痛,龙族人待瑶瑶的确不易,也难怪她如今心狠手辣,一个人未到伤心绝望之处,怎会平生杀意,嗜血无情。
“我没人疼,没人爱,都讨厌我,我还记得,琼台寺的屋顶常年都是洞穿的,每到雷雨交加之时,我都会和母亲在屋里东躲西藏,冰冷的雨滴打湿我和母亲的薄衫,遇到夜里,电闪雷鸣,就像呜咽的魔鬼一样,时刻想要吞没我和母亲的所在之处,每当那时,我就在想,父亲在哪儿?哥哥在哪儿?亲人在哪儿?希望在哪儿?正义慈悲又在哪儿……”
瑶瑶哽咽着眼神迷离的望着眼前的白龙马,只见他一会儿是卫勋,一会儿是煜翎,“”不要怪我,不要抛下我,不要离开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真的很害怕,很害怕……求求你,不要再不管瑶瑶了……”
瑶瑶紧紧扯着白龙马的衣袖,绝望无助的表情令人心碎。
……
瑶瑶就像是一个犯了错的小孩子,喃喃自语着乞求原谅,但是却没有人去原谅她,她太累了,但梦魇却还在继续,以至于她睡着了,眼角还挂着泪水,嘴里还在哭诉。
“瑶萼醉清尘……玉龙承仙恩……仙姿无颜色……知遇有缘人……好喜欢你写给我的诗……可我却不是那个瑶瑶了……”
白龙马紧紧抱着瑶瑶,一滴清泪滑落,他俯身向着瑶瑶的嘴唇吻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