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知道吗？”靳松今天又问了这个问题，孟兮上次拒绝了聆听，为了及时能赶到爬山地点，但今天她点头了，“嗯。你说说看。”
靳松笑了，开始向孟兮讲述了另外一个有点久远的故事，在讲故事前，他脸上常常浮现的那种笑容消失了一瞬，变得有种说不出的沧桑和严肃。
“多年前，有个很聪明的小孩，他每次都考第一，无论什么，学习之外的也是一样，他对于一些学科的热爱和领悟甚至超过了教他的诸多老师，没办法，他只好不断跳级，小男孩很骄傲很自负，这样的人的确很难不骄傲对不对。就这样，还不到二十岁，他在国内最好的大学读到头，事实上不等读完，他就自己申请去了国外，先去了印度，后去了美国，都是最好的大学之一，在那里读了商学院，主修金融。他并不是家境特别好的那种，但他一直都是拿全额奖学金，从他决定自己负责学费起，钱对于他一直都不是太难的事。原本他也只是那种老套路的海龟路线，闷头学习，拿奖学金，进全球顶级公司拿高薪，顶多工作几年后辞职回国，走海龟创业的路子。”
“他有个爱好喜欢每天看华尔街日报，自己在那猜测新闻背后的真实，然后再追踪验证。他以为那只是爱好和乐趣，但见识了华尔街的风云变幻后，他开始变得兴奋不已，就像那种饿了很久的豺狼，但一直吃素的豺狼，突然发现，原来自己该吃肉一样，又突然发现了肉林的所在。他一头栽了进去，扑进了肉群当中，开始大块淋漓的厮杀。很快他就斩获了第一个胜利，一家在华尔街颇具声望的公司被他搞垮了，而他其实不过只是出于好玩。他发现了自己真正的天赋所在，就此，他书也不念了，因为觉得那实在没什么意思也浪费时间，他退学了，找到了与他志同道合的拍档一起创立了一家私人工作室，其实说白了，就是专门帮人拆公司的拆白党，说好听点就是所谓的黑武士联盟，然后从中赚取巨额收益。”
“他和拍档还分别给自己取了个非常酷的名字，拍档叫黑暗骑士，而他叫黑暗之手。所有的一切一直很顺利，上天真的很眷顾他们。他们涉水的第二年接了一笔非常难搞的大单，原本他们是有犹豫的，因为胜算不是太大，那是一家全球超级公司，有近两百年的历史，而且势头正盛，这样的公司岂是轻易就被阴谋击垮的。万一失败，他们将万劫不复。”
“但好胜心战胜了一切，他们接下了，就此开始了长达一年之久的运作，最终，他们真的击垮了那家巨型公司，他们的财富一下多得难以预计，但一件意外发生了。”
“那家公司的创始人之一的后代，也是当时董事会主席雷利，受不了这个打击，自杀了。”
孟兮知道了，他说得是撒旦公司，那个自杀的人就是金融教父雷利。但她保持了沉默，她自然知道靳松说的人就是他自己，另外一个人应该就是商诚。
“雷利的死导致他与拍档之间产生了分歧，其实是他逼死雷利的，如果他当时能稍微手下留情一点，让雷利有东山再起的希望，雷利不至于如此绝望，但他没有手软。”
靳松一直低着头说着这些，说到这里的时候，孟兮忽然递给他一杯水，他忍不住看了一眼孟兮，看到的是孟兮带着安抚的眼神，是他心底最期望的样子，接过水杯后不再低着头，朝后坐了坐，看向了孟兮，”雷利死后，雷利的妻子找到了他，向他详细述说了雷利多年来如何呕心沥血对待公司，说公司不仅是雷利的生命更是希望和信仰，她说了许多感人的细节，许多时至今日，他依旧能清晰记住，雷利的妻子边说边流泪，当时连他也被她说得触动，但他并没有多少罪恶感，只是一直在猜测她此行的目的，同他讲了这么多，到底想要干嘛呢？结果，“
靳松突然停顿了，好一会，他才带着自嘲的声音低声继续道，“她只是向他讲完了故事，就走了。第二天，她也自杀了。”
靳松说到这里停顿了，孟兮感觉他在深呼吸，然后他继续了，“不知为什么，从那之后，那个骄傲自负的剑客再也骄傲不起来了，他开始觉得人生无趣，纵然这样，把撒旦这样的公司击垮也带来不了多少成就感，非但没有成就感，他开始有一种从未有过的不好感觉渐渐在他心底滋生，越长越茂盛，那个东西，是他从来觉得与自己无关的，一种叫做罪恶感和迷茫的东西。他开始失去了方向，就此陷入了抑郁的状态，药物也无济于事。”
“他再也没法充当黑暗之手了。为了救赎自己，他离开了美国，一走就是好几年，去到世界各地行走，而且专挑那种人迹罕至的地方，那时的他已经做好随时消失的准备，他边走边将自己多年的积蓄也散尽了。”
孟兮一直安静听着，这时候忍不住插了嘴，“前几年，有个在旅途当中见人就随便送钱给陌生人，还一送就送好多，致使好多人都开始顺藤摸瓜的去求偶遇，求散钱的那个奇人，就是你？”
靳松的笑容已经是承认的意思，既然孟兮已经点出这个故事的主人公就是他，他也决定不再打哑谜了，“所以，当我再次站在人们面前的时候，已是身无分文，那个时候你才明白，所谓钱财，真的是随时可以获得也随时可以失去，就是在那一刻，我突然明白，钱这个东西，我必定一生不缺，也必然一生无需。”
孟兮觉得故事差不多该完了，”所以，你后来做了白武士。“她知道他的故事，吴昊和娄磊说过，他先做的黑武士，后来消失了几年后突然转性改做白武士了，他们怎么也不会知道这当中还有如此曲折的心路历程。”是雷利夫妇救赎了你。“
靳松一笑，却是否认的神情，”其实，也不完全是，他们夫妇的死最多是导火线，让我知道一切都不太对，打击了我长久以来建立的自信心而已，但还不足以醍醐灌顶。真正让我觉悟的是一次不可能发生的车祸。“
”就在我与拍档扯皮的那段时间，有一天，我从公司赶回住处，大概是心里焦虑又一直失眠，我不是抑郁了嘛，所以一直睡不着，我居然犯了我一直以为我这种人是绝对不会犯得错误。”
“我在红灯的时候穿越了马路，那个地方正好是三方交叉的路口，好几辆飞驰而来的汽车将我撞到了。准确的是，撞飞了。”靳松看着孟兮忍不住的关切，自嘲的笑了笑。
“我当时真的在空中有那么一瞬间，非常的后悔和不能接受，我想，我居然是这样死掉的，这么天才的一个人，太不能接受了，命运太不公了。其实当时应该也就一两秒的事情，但我脑海中想的东西，到今天我都能记得很清楚，很多很多，但归根结底也是一点，我接受不了自己英年早逝的结局，我想，假如让我长命百岁，我是不是宁愿不那么优秀？到死都在自负，对不对。“
靳松迎向孟兮的目光，他在那里看到了理解、信任和温柔，是他最想看到的孟兮该有的样子。
”你肯定也在想，那我怎么后来没死，还坐在这里？”
“的确，世间万物总有你预料不到的时候，比如我这么理智的人居然会不看清路灯横穿马路。奇迹发生了，我被撞飞后，居然安稳落地了，在场目睹的人都惊呆了。”
“可惜那个时候不像现在这么盛行秒拍视频什么的，否则我应该也是网红了。“靳松终于开始真正轻松的笑了，”我不但站得很稳，而且好像也完全没受伤，其实我当时整个人都是懵的，事实上，我不太知道，我到底是活得还是死的，大脑真正的一片空白，那一瞬是听不见别人在说什么的，只觉得与周围的人不在一个空间也不在一个维度。或许我真的在死神那里走了一遭，或者进行了秒穿？”
“那些肇事司机没有一走了之，有人拨打了报警电话，我被送到医院。直到医生对我进行全身检查后，宣布我没有受任何伤的时候，我整个人都，我记得我当时忍不住在医院大跳大叫，以前我以为的该有的什么端着的样子，那个时候全然不顾什么形象了，像个猴子，那种看见人就想拥抱就想亲吻的感觉，原来现实中真的有，这些一点也不矫情，全是自然而然。”
“所有的见证者也同我一样，不可思议又幸福不已，许多人都流泪了，我深切感受到，那种人间自有温情在，真的一点也不虚假，你以为虚假，只是你并不曾经历和体会而已。“
”我活下来了。我反复说着这句话，虽然医生们还不能完全放心，他们担心我万一是那种当时无恙，过几天突然猝死的那种内伤，于是建议我留院观察一周，但结果你肯定也知道了，我是真的没有受任何伤害，甚至连外伤也没有。”
“一切都违背常理，违背地心引力、人体构造学和摩擦外力，违背动能势能，但这就是事实，无法解释，到今天我也不知道到底是什么回事。我想在那家医院的档案里我一定已经是特例的历史案例了。”
“假如硬要解释，我只能说这是上天对我的眷顾吧，她听到了我求生的祈祷，她让我活了下来，在我并不那么善良也没有真正醒悟的时刻，依旧原谅了我，给了我机会。”
“出院的第二天，我就上路了。之前我还在跟拍档争股权，打官司，互相殴打、咒骂，但那时我突然想通了，将公司全部留给了他，没要一分钱。”
”这就到了你说的，那个遇到路人就给钱的怪人。”靳松忍不住自嘲的一笑，“其实，我当时也不是见人就给，也是看人的。也不知怎么的，我那时突然清晰了，哼，感觉好像开了什么天眼一样，灵光一闪，就突然能看透许多人。其实之前我也自认观人于微，很会识人，但那一刻，我才发现，之前都太浅显，我真正领悟到了什么叫做，一眼识人，且看到别人灵魂骨子里。所以，我也是会选择性的给钱的。“靳松说到这里，再次看向孟兮，”所以，我能看透善下面的极度恶，也能捕捉到恶下面的极度善。“
孟兮的眼神一直跳动，心中在想，所以，他不会被自己糊弄和欺骗。
”回来之后的事情，你应该也能想到了。“
靳松看来真的讲完了，轻轻吁了一口气，”这个故事我第一次讲，应该也是最后一次。“
孟兮看着他的眼神，才发现他一直向自己流露的温情原来都是出自真心的，只有经历过人生大起大落，历经生死，真正顿悟过的人才会有这样的眼神，原本她想，难怪，他的慈悲怜悯和对于自己的关心原来只是出于他修为至此的本性，换做任何一个人，他都会这么的管闲事。但现在听他说原来只对自己一个人讲他的故事，突然有欣慰和放心的感觉，难道之前自己是失望？为什么要这样随着他的情绪波动？孟兮，你沦陷了吗？
”这下你知道我为什么那么懂你了吧。“
孟兮听他一说，才想到自己差点忘了他讲这个故事的初衷了，她的注意力和心思不知什么时候全转移到靳松本人身上了。
同样的天赋禀赋，想必他少年的时候也都被身边的人称作天才吧，同样的历经过骄傲到自负的时光，同样的历经过生死的大起大落，甚至同样的有过失去生的希望的灰暗时刻，最重要是，他做过黑武士，对于如何将一个公司击垮的套路太过熟悉和了解，所以，他一眼就能看出自己的阴谋诡计和道道？
”你饿了没，要不要先吃饭。“
孟兮笑了，”还只十点多就吃饭？“
靳松不言，孟兮朝窗外对面的街道瞟了瞟眼神，“看到了没？”
“什么？”
“我活在别人的监视中。”
靳松做了个然后呢又怎样呢的表情，孟兮没话说了，将身体在沙发上滑了滑，调整了一下坐姿，让自己坐得更舒服后，双手搁在台面上看着靳松，“假如你想做救赎人的白武士，会惹很多麻烦上身。而我觉得你完全没这个必要。”
靳松看着孟兮认真的样子，欣慰的笑了，见了那么多面的孟兮，此时的她才是真正的孟兮。他也做着和孟兮一样的动作，看着她，“可我就是想惹这个麻烦呢。”
孟兮嘴唇动了动，没有说话，一直看着他，靳松有种感觉，下一刻，她清澈的双眼中说不定会有清泪溢出，但孟兮没有，她已经许久没哭过了，不知道哭是什么滋味，只是此刻，她真的有种哭的感觉，鼻子微微发酸，心隐隐发楚，整个人都软了下来，卸下了全身心的一切防备与伪装，这难道就是遗忘已久的想要哭的味道？
“为什么？”
“不为什么。我早说过我心里想这么做，而我又是个凭心而为的人。”
“那你要我如何。”
“就此收手，置身事外。你现在所作的一切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硬要将他们都揪出来，说你是商业罪犯也不为过。你只是胜在没有证据可揪，而又占据了点道德的优势。至少你现在还可以全身而退。”
“然后呢。”
“让我来帮你完成接下来的事情。”
“你做就名正言顺了？”
“至少比你容易得多，至少，我不会像你这样把自己置入危境。”靳松看着孟兮的眼神稍微朝窗外对面的方向偏了偏，那里有人一直在关注着孟兮。
“那你要如何做。做铲倒大树的地震和飓风。”
“可以这么理解，而且合情合法。”
二人又是长久对视，没有说话，但孟兮的样子显然已经接受了靳松的建议。她自己也没想到事情会走到这一步，中途会插进来一个从未料想过的靳松。但到了此时此刻，她已经有点想顺其自然的顺势而为了。
这时一直在咖啡厅另外一角埋头写文章的人走了过来，坐在两人对面悄悄拍了一张照片。
他这一举动显然引起了两人的关注，两人同时转头，看着拍照的人，又再次被拍照人捕捉到了，是个阳光明媚的女孩，旁边还站着一个人，大概是她的朋友或者恋人，他们笑得很灿烂，那两个小孩连拍两张后，将手机拿过去给他们看，”你瞧，多美啊！“
靳松孟兮相视一望，拿过来一瞧，阳光下，玻璃窗边，相对而坐两两相望的两个人还真是爱意满满，原来他们看着彼此的眼神居然这么让人动容！转过头看着拍照的女孩，她的笑容也太灿烂了点吧，原来他们笑得这么美好！
”可以送给我吗？我想发到博客里。还有微博、微信。“
孟兮靳松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点了点头。
“需要付版费吗？”
靳松孟兮又是相视一笑，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