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夜,蓝天如洗,皓月当空,繁星闪烁。是一个赏月的大好时机,同时也是一个海龙王抖威风、水族们卖力气的大潮日期。自从发展旅游事业以来,由于钱塘观潮的影响,海湾市的海边,竟然也自发地形成一股观潮热。虽说没有专门的旅游区域和设置,也没有奇观天下的浪潮。但辽阔的海湾,天水相连,广袤无垠,对于来自内陆的打工仔、打工妹来说,新奇无比,具有巨大的吸引力。所以百里海塘且也人头攒动,密密麻麻站成一条长龙。堤坝下的自行车、靡托车放的遍地皆是,偶尔也有“高干”和大款的小轿车来凑凑热闹。用个人山人海形容一下,确凿也不算忒过份。
潮!当然没有钱塘壮观,但没工夫和没钱去海盐的工薪族临时工们,抽出晚上一点时间就近白观一回以解观潮之谗,过过瘾,亦足慰心。可惜这里没有沙滩,全是软泥又是夜晚,不敢下水大胆地放肆玩耍一回,只能用焦急的心情时时眺望着茫茫大海,期待激动人心时刻的到来。
平心而论,各有各的千秋。海湾市观潮,自有它独到风味。那一浪浪层层叠叠的海水在咸滋滋的海风推动下,咆哮着滚滚而来。远远望去,真可谓“莽莽平沙走白虹”,声势磅礴汹涌,浩浩荡荡。风助水势,浪仗风威,犹如千军万马奔腾嘶杀拼搏一般。待近了,沿着海塘斜坡翻腾而上,脚下坚实的堤塘微微颤抖,碰到上部陡坡,嘭的一声,巨浪碰破了头脑,翻一个跟斗,急忙忙向外扑回去。可后浪推着前浪,与回头的浪又是嘭的一声,四分五裂、浪花四溅。苦涩的水花会溅你一身一面。“白虹”接踵而来,靡肩撞返。激起冲天浪柱,大如盘石巨峰,小如春笋驼峰。声如雷鸣狮吼,继而似锣鼓铙钹。形状千奇百怪,似兽似怪。只要你思维敏疾,任何事物都可以模拟想象出来。大海被搅碎了,海底的蓝天支离破残,数不尽的星星在跳跃,无数个月亮也变得千姿百态,沉浮舞蹈,银光闪眼,使人心神迷茫,如入迷宫。也让你心旷神怡、乐而忘返。
趁着巨浪掀天,人们欢呼雀跃专注于这伫立久盼的奇观。衣着华丽打扮入时的翠翠拉了一下身边的小伙子灿灿,偷偷溜下堤来,可回过头来一看,灿灿并没有跟随她,心中老大不悦,咕噜着犹豫了一会,急忙转身钻入人群寻觅一阵,灿灿虽移动了位子,还是被她找到了。不松手地使劲把他拖下堤来,叽叽咕咕地说:“这有什么好看的?”是的,观潮!对于生长在海边小镇的她和他来说,司空见惯,习以为常。确凿没有一丁点儿新鲜奇异的感觉,今晚来这里观潮,只不过是她的一个借口而已,醉翁之意不在酒。她另有她认为非常重要的、再也不能迟缓的事情,必须尽快作出决断,甚或采取不正当手段果断从事。
灿灿也有一番苦衷,他并不想来凑合这种惯常的所谓奇观,在他眼中,可能比翠翠眼中更加平淡。也不想与翠翠一道来。可又不能拒绝。俗话说“狗咬油箍蔑”,嚼着无味,弃之可惜。他对翠翠的热度,充其量最高也不过七、八十度,有时碰到具体事情,甚至于会降到五十度以下。而翠翠呢?她对他的热恋温度早已达到了沸点,遇到苦恼时更为升高到白热化的程度。所以观潮对她来说并无新意,只不过无事找事,借故亲热一会,以期增进友谊,加深感情
他俩都是玲玲服装厂的职工。灿灿是保健工,成天价和姑娘们打交道,为了方便修机子,姑娘们不但不会得罪他,还时常奉承他、夸奖他几句,尊尊敬敬喊他一声师傅,当然也会有些嘴甜的拿腔捏调叫他灿哥哥,翠翠是叫的最亲密肉麻的一个。并不怎么自重的小伙子,免不了飘飘然自鸣得意,在众香园里毛手毛脚,流里流气。恬不知耻地讨点小便宜。或者口头不干不净的“吃豆腐”,使得一些正经女孩子敬而远之,畏而避之。只有翠翠例外,不仅不为避嫌疑,反而会显的更加亲密无间。为之,今天翠翠招呼,他不想来且又鬼使神差地来了。
女人国里的男子汉,自觉得天独厚,长的英俊帅气又有一手修理技艺。再说家庭条件,不管他老子眼下有权无权、官大官小,总归是个吃皇粮的国家干部,居民户口。诸多的优越条件,在此偏僻的农村小镇,要找一个对象,这么众多的不知“工资”为何物的农家姑娘,真可谓掇一箩攒攒,抓一把拣拣,任意挑选嘛!不料事与愿违,早几年因为要晚婚,年纪尚小,大可缓缓拣、慢慢挑。结果箩筐里拣花,眼睛越拣越花。拣到过了晚婚年令,还是没有一个十分中意的。东一搭西一搭,背地里却落了个“花花公子”的美称。弄得稍爱声誉的女孩子们不敢、也不好理睬他。直到机子坏了,才不得不去叫他。不甘寂寞的他,此时则大“敲竹杠”:“叫一声哥哥我就去”,或者说:“让我亲一下马上去,”这种恶作剧,使大多数女孩子更不愿意理睬他,讨厌他,甭说与他对象了。
翠翠刚巧相反,她大方得很。用不着敲竹杠,一股劲儿灿哥哥长灿哥哥短,你要亲,她也不“封建”,大庭广众之下就会让你“哥哥亲个够”,借以让大家知道她们是对好了象的,不在乎!
人是怪物,有时怪的连自己也不可理解。容易到手的东西往往不会太过珍惜,而不易得到甚至根本无法到手的东西,反而朝思暮想甚至于想入非非、想思成疾。灿灿正是这样,翠翠的主动热恋,论条件可谓门当户对,年貌相仿。匹配得当。他且觉得她轻薄、近乎于****。不十分中意。倒是那些不理睬他的姑娘,他觉着她们稳重、端庄、正派。常令他倾慕不已,甚或异想天开,来一个“七仙女”下凡给他来个“天仙配”。特别那个与他井水不犯河水的、因此也从末搭讪过的城市小姐——服装设计师雯雯,让他眼谗的心底痒痒,废寝忘食,简直要生单相思。苦只苦他和她的工作风马牛不相及,工作地点也隔的远,怎么也搭不上一言半语。更可恼这城里人沉默寡言,见他更象哑巴一般,那张粉嫩的秀脸带着寒霜,樱红的嘴唇从不对他露一下齿,水灵灵的美目从不瞟他一眼。一见她,他就感到一股冰阴的冷气袭来,凛然正气把他的油腔滑调的浪劲一下子吹到爪洼国去了。自觉着人也矮了半截。姑娘的芳心中自然不会留下他的熊象,实在让他伤心,睡在床上暗暗咒骂自己无能,抱怨老子不理解他。怪他当年为啥不往大城市奔呢?同为居民,城市小镇大不一样嗄!
这一切,使他不得不与翠翠保持一定程度的热量,敷衍着,否则……
灿灿木然,机械地随着翠翠,一路拣僻静草密处溜钻,他呼吸急促满心底惶恐,预感到她可能要干什么!不想且不愿挣脱。忐忑不安地随着她,及之翠翠一把将他抱住、偎入他的胸怀,怔的他一时惊慌失措,不知言辞,搂着她象根木桩一般,呆滞了好一会,他被她推坐在草丛中竟然也不觉着草芒剌股。
“灿哥哥!我们俩人的事,我跟妈说了几次,老顽固死不同意。你爸咋说呢?”良久,翠翠幽怨地说。她很希望得到他爸的支持。
爸咋说?灿灿压根儿没跟爹提过这档子事,一时语塞,只好心不在焉地搪塞说:“他也不同意!”他与老子也说不到一块去,根本没打算去商量。
“你说咋办呢?”翠翠急切地逼着追问。她第一次遇到这样不称心的事,窝着一肚子的火没处发,整个身子快要爆炸了。
“那就算了。”他毫不犹豫地脱口而出,压根儿没有考虑到翠翠能不能接受,“能有什么办法?”木然反问,表示无可奈何。
“你——”翠翠气的说不出话来,忿怒之下,“啪”的一巴掌,既清脆又响亮,好在海风呼啸、浪涛怒吼,人们欢呼雀跃,浸沉在奇妙、朦胧的夜潮幻境中,谁也没有想到他俩的踪影,“你说,爱不爱我?你以前是怎么说的,赌咒发誓都是假的、骗人的吗?”她气呼呼发连珠炮。他“这——这”的这不出来。
惯于逢场作戏的他,为了讨翠翠的一点便宜,立誓赌咒是家常便饭、小菜一碟。现代青年,谁会相信报应的鬼话。本来就是鬼话,自然亦无良心的谴责。不过,此时此刻,他不便彻底坦白,表明心迹。这样对双方都不利。在没有理想的女朋友之前,他不想放弃翠翠,一则生活中少了玩伴没趣味,再则须防万一,免得到头来驼背向天跌——两头不着实。
他爸!嗳!灿灿真感到惊异,简直比小青年还天真得多。他的远大理想和伟大抱负让灿灿惊呆。虽然灿灿也想过,睡梦中也成就过好事。能娶女老板做妻子,成为全市第一富翁,谢天谢地,谁会不愿意呢!私生女又有何妨。但,那是画饼充饥的幻想,如此而已,岂敢他者,徒惹他人笑话。可他老子私下里一再怂恿,还梦想一箭双雕来个“父子双登科”,痴心妄想蛇吞象,岂知他一见到女老板冷俊的脸庞、淡漠的眼光以及命令式的口气,什么样的美事都不敢想了。他只会自卑地想;“我只不过是个凭手艺赚钱的师傅、是雇工。雇工与雇主之间,只有相互依靠利用,是两个又矛盾又统一的阶层,劳资之间自有区别。林妹妹不可能去爱赖大。”他知道,要不是他的手艺,她决不会让他混迹在姑娘们中间的。她是不可能对他亲热的。至于那个半老徐娘,对他更没有一点儿好颜色。她的目光似乎非常锐利,他莫明其妙地怕见她,无事常远远躲避着。他有什么失职行为或对她不敬之处,思之再三,自觉无愧于她。她也没什么特别的举措或言辞来责难他。为什么?匪夷所思,说不清道不明。总之,他很怕她。也许是“端人碗,受人管”的传统观念在作怪,或者说自己毛手毛脚的做贼心虚吧!
想来想去,在玲玲服装厂这个“大观园”里,众多的大姑娘小媳妇中,还是翠翠对他最可亲可爱。于是,他言不由衷地表白:
“不!爱你没商量喽!你还不信吗?我什么时侯骗过你?”
“那你得想办法呀!什么时代了?婚姻大事难道还要老古董们说了算,他们不同意,就被整住了不成。”她越说越激动越气忿。心底的怒火往上冒。夜已深,咸涩的海风带着寒意,观潮的人们带着兴奋和疲劳渐渐散去。茅草依然沙沙地响。皎洁的冰轮斜过中天。已是月西沉、夜深静了。
翠翠是个非常任心、高傲且又势利的姑娘,在家中是个被宠爱的公主,三口之家,唯她为尊,说话做事必须顺着她的意。在她眼中,前屺中校长——她的爸爸,只不过是只“孔夫子的夜壶——文人中的臭货”,根本不在她的眼里。贵为现校长的妈妈,才是令她尊敬的、有学问的知识分子。她知道娘很爱她,是娘的掌上珍、眼中珠。从小不管她怎么任意胡为,娘从不责备她,闹的实在不成样子,自有做爹的被拉出来作替罪羊。反之若爹呵斥了她,娘可不依不饶,非叫他道歉认错不可。这是为什么?翠翠长大后才知道,当时贵为校长的爹,其实什么都不懂,靠背“语录”混进教师队伍的,又以“脸皮厚、嘴巴甜、肚量大、脚头轻、屁股重”的“五三”磨蹭功夫混了个头儿当当。要上台去讲几句,全仗夫人头夜写好了再领读几遍,他能不惧内嘛!更有翠翠不知的一层,他深知她的来头和得之的不易。校内最大,家里顶小,他以此为荣。
翠翠的自我感觉很好,在这偏远的农村,自有她值得骄傲的地方。知识家庭,居民户籍。赚工资吃皇粮。与那些土里刨食的农民相比,她自觉优越多多。看看周围的姑娘们,那一个不是红朴朴黑黝黝的。穿的土里土气,她是鹤立鸡群,与众不同,皮肤白嫩、服饰漂亮时尚,从城市里来的雯雯也不能与她相比。自许象旧戏里的千金小姐,匹配的当然也要蹁蹁公子。那些土头土脑的农家子弟,傻乎乎那能入眼。既无缘结识城里的帅哥,将就着还是灿哥哥英俊潇洒、头脑活络,能说会道讨人欢喜。近来,她有些感觉,失势的父亲不甘寂寞,暗地里在谋划什么,企图东山再起。她了解他,瞧不起他,什么无耻之事都会做出来,说不定会拿她的终身大事作政治交易。这是她绝对不能承受的。娘不同意她的婚事,着实叫她犯难。可是她也极不愿意向他们屈服。
灿灿抱头不语,仿佛一个被审判的罪犯,无法回答法官的追问。
“看你这熊样,平日的聪明才智那儿去了,像个男子汉吗?”静默了一会,她犹豫了一阵。狠狠心肠,跺跺脚说:“豁出去了,先斩后奏,生米做成熟饭,让他们去跳河、上吊吧!“她不顾一切地敞开衣襟,猛然扑上去紧紧搂住他仰卧下去,同时紧紧地吻他,深深地吻他。
灿灿楞住了,呆若木鸡,愕然不知所措,木乃伊般一动不动,小伙子虽然油滑,这种场面却是从未碰到过,“大姑娘上轿”——头一遭,有些却场。
“快!“翠翠的声音低沉短促,且威严有力,使灿灿为之一振,他毕竟年轻,性火旺盛,难以自制。待回过神来,精神振奋、心情激荡,欲火燃烧,似同猛虎扑食,发起疯狂攻击,勇猛冲刺。丝毫没有再去考虑事情的后果将会怎样。顺水推舟,成其好事,来个皆大欢喜。观潮的人们已经散尽,月亮害羞般扯片白云盖住了脸庞。只有海风呼呼,茅草沙沙为他们打掩护。好一场零距离拼搏,全力以赴各展浑身解数,数次冲锋陷阵,战的大汗淋漓,气喘呼呼。直斗到两败俱伤,筋疲力尽方罢休。且又恋恋不舍,仿佛酣战犹未尽兴。
这是一条套马索,他被她套牢了。可喜还是可悲?谁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