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待死亡的时间尤其漫长而煎熬,阿纳克纳大石台下的巨人像们来回游走,却迟迟不散开,凌音感觉自己这群人就像是被妖怪盯上了的东土和尚,一旦跨出了这个小小的保护圈,就会立刻被分食。
石台上的三撮人死命搭话,他们尽可能地谈论日常快乐而闲适的生活,以此来排解内心无比的恐惧。
来自智利本土的一个宁静而安详的边陲小镇的实习空姐艾米,一边因为害怕不能自已地流泪,一边又努力讲述着她的一百零一位试图和她上床却终告失败的男朋友,又愤然辱骂着那些轻薄她的臭男人,直到一具石巨人在她面前走过,吓得她清丽脱俗的小脸上花容失色。
而围坐在一起的道格尔一家,分享着他们三口之家的安逸生活,却越讲越情难自禁,终在死亡的阴影下崩溃痛哭。
也许,最生无可恋、死不足惜的便是凌音,他这坎坷的一生,除了爷爷,本就再没美好的回忆。哦,或许有关宋轶的一切,也能算在内。他笑了笑想道。
南极天空突然像是静止了一般,沉坠了无数颗星,夜空中的星光却丝毫不见黯淡。
地面的剧震平缓下来,复活岛上的巨人像们,如同在进行某种仪式一般,在大石台周围围成一圈,在戴着高帽的巨人像的带领下,向着大石台跪拜。
“怎么了!?”艾米慌张地往后缩了一步。
阿纳克纳大石台的四周突然燃起九团蓝色的火焰,如妖冶的雪莲一般凌空绽放,巨人像们继叩拜之后,围着大石台跳起了一种奇怪而古老的舞蹈。
石台上空的火山灰散开来,露出一小片璀璨的星空,淡金色的星光直直地落下来,照在石台上每一个人的身上。
在星光洗礼下的人们,内心变得无比空明、平和而纯净,身心俱疲的他们,在这样全然松弛的情况下,双眼不由自主地合拢,逐渐陷入了深度的睡眠。
这一觉睡得深沉而舒坦,凌音已经好久没有这么惬意而满足地睡上一觉了。
他揉了揉眼睛醒来,睁眼看到无数星辰,远比平时看到得要大得多,他茫然地爬起来,却骇然发现,自己站在一条悬浮在无尽黑暗里,却萦绕着淡金色光华的大道上,四面八方尽是无边的黑暗,远处闪烁的万千星芒竟是这里唯一的光源。
“嘤”了一声醒来,宋轶像只猫咪一般蜷着拳头揉了揉眼睛,打着哈欠坐起来。
身旁躺着艾米和道格尔一家三口,她茫然四顾,不远处还躺了一些人,光线太暗,她看不清面貌。
她看到站直了身子,神情呆滞的凌音,便出声问道:“凌音,这是哪?”
“大概……是宇宙吧……或者说,星空深处?”凌音吞吞吐吐地,竟有一些结巴。
刚醒来的艾米听到他的话,瞪大了眼睛环顾四周,当看到身下的淡金色大道时,吓得赶紧站起身来。
“这些……这条路……是骨头做的!”她惊恐地朝着宋轶挨近了几步,指着脚下惊叫道。
凌音这才留意起脚下的大道,他蹲下身子仔细观摩,才发现这条散发着金光的大道延绵千里,一眼望去不见尽头,浑然像是一条无穷无尽的星海神途。
脚下的每一方寸神途,都是用数块大小不一的淡金色遗骨组成,或是臂骨,抑或是胸骨、脚骨甚至椎骨。
神途的一端可以望到尽头,几十步远的末端是一颗张大了嘴的硕大头颅,这条迢迢神途,便好像是从这张巨大的嘴中吐出来的一般。
而神途的两边,金色的颅骨搭建边缘,延绵无尽,也不知道耗费了多少颅骨。
这——是一条建造在太空中的星空骨路!
凌音鼓起勇气,压制住心头的畏惧,他伸出手用指关节轻敲了敲这些金色的遗骨。
遗骨传来“咚咚”的敲击声,音质清脆,质地硬实,全然不像是人类的骨骼。
“这些骨头……”宋轶和艾米相互搀扶着,有些害怕地走到凌音身边,蹲下身来。
“是神骨。”凌音打断她们说道。
“神骨?”宋轶咋舌,伸出细长的手指小心地摁了摁脚下的遗骨,问道,“所以……是神的骨头吗?”
凌音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全然没有留意到艾米和悠悠醒转的道格尔一家,以及不远处逐渐苏醒的那些人,用一种几乎看精神病的眼神瞅着他。
“我在爷爷的笔记本里看到过……散发着淡金色光华的神骨……”他继续兀自说道,“据说神骨万年不化,有着亘古长存的神奇伟力。”
宋轶再次惊讶地张了张嘴,深吸了两口气,问道:“你爷爷的笔记本?那本夹着星图的?”
凌音也再次一本正经地“嗯”了一声。
“你爷爷为什么会知道这些!?”宋轶追问道。
“我也想知道。”凌音起身,将地上的背包捡起来背在肩上,此刻的他变得异常冷静。
星空骨路上躺着的人都醒了,凌音环视了一遍,清点了一下人数,竟一共有十一人,其中他还看到了飞机上的那对大学情侣,和那名猥琐的中年男人。
“你们怎么也在?”他走过去,问王舒雅道。
王舒雅惊魂未甫,过了良久,才“嗯嗯啊啊”了两声,语无伦次地回答道:“我们……那个……大石台,上了一个大石台……然后……”
凌音已经抓到了她话中的重点,安抚似的拍了拍她的肩膀。
复活节岛上有三座规模相当的古老石台——塔海、维纳普和阿纳克纳,凌音想,那一定是石台的缘故,或许存在着某种法阵或者神力,将他们送到了这个地方。
凌音刚想开口说些什么,一名精神几近崩溃的妇女,像是发了疯一般朝着巨大的头颅冲去。
“我要回家!我要回家!我不想死!”没人来得及拦她,她便嚎叫着跳进了头颅的大口中。
紧接着“啊”地一声惨叫,一滩鲜血从大口中泼出来,洒在淡金色的星空骨路上。
宋轶和艾米被吓得躲到凌音身后,浑身颤栗,即便凌音此刻足够镇定,心脏也被吓得“咯噔”一下。
“除了朝前走,现在我们已经别无选择。”他指着前方,高声说道,“我建议,女人和小孩走中间,我和你们两个走前面,道格尔大叔和你走最后。”
凌音用手指点着人分组,他特地将自己和李学明、中年男人划分到一起,让相对而言他更为相信的道格尔大叔和那名陌生男人走后面,免得有人暗地里动手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