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影轻移,这晚的夜空格外舒朗明净。有隐约的低啜声从屋内传出,隐约得让人听不真切。
月树下,风吹动衣襟反而为树下站着的男子更添几分风姿。他背手而立,面容隐晦在朦胧的月色中,只有投下的身影显得他萧瑟凄凉。
良久,是一声叹息。他终于迈开脚步,轻轻推开房门,便看到正坐在床边哭泣的女子抬起头来,泪眼婆娑地望了她一眼。
她的眼中注满氤氲水汽,泪痕就顺着脸颊婉婉而下,像是断了线的珠子,怎么也止不住。
乔羿的脚步就顿在门口,刹那间竟然无力向前。
他不知该怎么安慰她,不过是一己私心,他害怕她离开自己,于是不得已默认了这次的伤害。
“绮樱……”他张嘴,却发现再说不下去。
黄绮樱站了起来,身形不稳,可还是扑过来跌进他的怀里,此时只有他的怀抱能给她一点气力,只有他的怀抱能纾解一点点的难受。
只有这个男人的怀抱,能让她感受到一点点踏实。
乔羿伸手接住了她,她没看到此时男人脸上的悲痛之色夹杂着愧疚的歉意。
可他不能告诉她……他能做的只有一手将她紧紧搂于怀中,另一只手缓缓拍着她的背部。
他想和她说别哭了,可她怎么能不哭呢?
“羿,你说岚风还那样小,她怎么舍得?”
“她是我同门十几多年的师姐,我们自幼一起长大,以她的能力,区区一碗毒汤她怎么可能辨不出来!”
“哪怕是舍了恨花,我也不能不管觅月。当初若非是她求师父救我一命,只怕我活不到今日……”
“可她一心求死,我救不了她,救不了她……”
乔羿静静听着,并不出声,这话她憋在心里太久,此时才释放般地哽咽出口。
黄绮樱嘴里的那个人是年幼的六皇子的生母,十天前中毒身亡的贵妃——于觅月。
说来也是让人唏嘘不已的往事,当今圣上还是太子之时,并不受宠爱,因其母曾犯下大错。可太子得当时的镇国将军萧城力保,地位倒也轻易动摇不得。
可圣心难测,当时的皇帝更宠爱的却是另外一位皇子。皓文帝年轻时也曾是威慑四方的武将,可随着年老体力愈加衰弱,老年更是疾病缠身。
也就在此时,朝中竟有皇子通敌,欲趁机谋夺大位。
太子势单,深知欲斩乱根,须壮其势。
当时是,丞相张廷手握朝中大势,而握有大势之人对朝政动荡却置若罔闻。
江南一行,是太子齐业早有密谋。张廷之女张如婉离家南下,太子得消息,虽犹豫良久,最后还是痛下决心,随后南下,最终迎娶张如婉,并许诺皇后之位。
而悲剧,也由此开始,因为当时的齐业早有心爱之人,此人便是于觅月。
皇后性嫉妒,也不知是不是随了其生母的性子,对于觅月处处刁难,可没人知道的是,皇后的刁难更多来自于其父张廷的挑唆与威胁。
乔羿不知,张如婉虽不知为何,却不敢忤逆。
那是在齐岚风十岁时候,皇后终于决定要除去于觅月。
寒风萧索,就连他身上都止不住的冷意,张如婉端坐在软榻上,丹蔻明艳一如她的脸庞,可她说出口的话却让他如坠寒谭。
“乔丞相,你与我张府的渊源也颇深吧。”
“曾有坊间的不堪流言虽让人不至于放在心上,可若真按着流言来看,本宫当称你一声兄长。”
乔羿自然是沉了脸:“胡言乱语!”
“这可不是胡言……本宫进宫也有些日子,宫里头有些密辛也能听闻一二。张丞相不清楚的事情,本宫也有耳闻。”
“微臣不知娘娘何意。”
“你的妻子黄绮樱,她的父亲曾是父亲府上的一名管事,可后来不知何故被父亲追杀。她的父母皆死于父亲一名暗卫手上,本宫这样说,你明白了?”
他紧闭住双眼,全身气血翻涌,都在叫嚣着胆战心惊。他生平第一次感到害怕,他以为此生这秘密不会被第二个人知晓,可此时……
他心里也很清楚的是,这个秘密,必须要保住,不择手段,不惜一切代价。
因为她不能离开他。
那个人,即使他再不会认,可他不得不承认的是,杀害黄绮樱父母的那个人,与自己有着无法斩断的血缘关系。
想明白这一切,他抬起头来,双眼清明,声音清冽,竟让张如婉有面对自己父亲的错觉。
她听见他开口问:“说吧,你要什么?”
要什么?其实她什么都不想要。
可她不能不要,这是她的任务。
“我要于觅月的命!”
乔羿眉头一跳,目光直直射去:“你要知道,后宫之事,外臣一向插不得手。”
张如婉娇笑一声:“自然。听闻尊夫人师出医门,与于贵妃颇亲近。于觅月这个人素来谨慎,皇上对她又护得紧,我屡次下手不得结果。我希望能得尊夫人帮助。”
乔羿皱着眉:“不可能,以她的脾性,我劝不动她。”
“听闻乔小姐是个可爱的女孩儿,夫人必定舍不得。”
“你的意思是……”乔羿心中骇然。
看张如婉点头,他只觉得一颗心跌落在谷底。
从没人能拿捏得了他,可张如婉做到了。心有羁绊,便有了弱点,最容易被人趁虚而入。
乔恨花正是年幼时候,夜半在乔羿的纵容下被掳至凤鸾殿,也还懵懂无知,不知发生什么事情。
倒是当时进宫见到年幼乔恨花的张廷,竟然愣在原地,看着哭泣的小女孩儿,不知所措。
太像了,实在是太像了。
像到让张廷以为是他的如月回来了。
可他怎么不知道,他的如月再回不来了。
哭泣的小女孩儿不知道眼前的中年男人为什么突然将自己抱在怀里,就呆愣愣地看着他。
张廷将年幼的乔恨花带回相府,仿佛是那年冬季,他也这样抱着她回到他们的家。
张如婉抿着唇,心底有些了然,可再有什么话也只得埋在心底。
也是这时候,她就知道,只怕这孩子,是她不能动的。
就凭一张脸,能让素来冷漠无情的张廷有所动容,竟比得过他们二十多年的父女亲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