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不觉在宫中已过了半个月,因着皇后去逝双唐还都在服丧,按着双唐的例定,皇后之丧举国是要服一个月的丧。
皇后逝世之后的日子过得很安静,她偶尔去萧贵妃处消消闲,更多时候则是自己老老实实待在漱秋院里翻翻书,练练字。
偶尔想起皇后,那个一生葬在深宫里的女子,便是几回叹息。皇后的命运,不仅仅是她自己的命运,更是一段岁月间大势所趋下的情势所迫。生命如萍飘摇,而她现在去了,一切都还在继续。
这之后她只一次见过齐岚默,他神情淡淡的,仿佛还是从前的齐岚默。他从她身边经过的时候,倏然停下了脚步,背对着晴落道:“余毒已经全清了。”
猛然听到他开口时候,晴落呆愣了一会没反应过来,待齐岚默这句话说完好久不见晴落有什么动静,回过身来时候,晴落还背对着他。
他的心沉了一沉。
那日在山洞时候,她虽给他解了毒,可毕竟一时半会毒又不能全部清除,等到伤口好全毒全部解了的时候,皇后已经去了。
晴落扭头,扬了嘴角轻轻笑了笑:“毒素全清就好。”她的额前有几丝碎发飘晃着,其余的头发却都还整整齐齐,没有一点凌乱。他刚刚握起的拳松了一松。
他刚才远远看见她一路小跑,正想问她为何跑那么急,到嘴边的话却变成了:“还记得,你同齐岚风大婚时候的琉璃方盏么。”
晴落点点头,关于那当盏晴落原问过齐岚风,因为她实在看不懂那当盏的特别之处。齐岚风说那是齐岚默寻来的宝,而据她所知,齐岚默寻的宝应该就是月明城时候洛南陌所说的宝藏,可那琉璃当盏在她眼里分明普通得不能再普通。
“听说今年月明城的百花宴很精彩,太子殿下可曾去过?”
齐岚默摇摇头道:“不是那件。”
未曾想齐岚默如此直接,她拐弯抹角问他,他却直言不讳,晴落一时倒有些不好意思。只是略惊讶:“不是那件?”
“嗯。”齐岚默哂笑:“那件东西岂是轻易找到的,不仅是我在找。至于那琉璃方盏,对于齐岚风来说亦是宝物一件,那东西...”齐岚默说到此微微一顿:“原是于贵妃生前之物。”
齐岚风近年一直在寻琉璃方盏他是知道的,皇后将琉璃方盏给他时候原本便是用来要挟齐岚风的一个砝码,只是他却在齐岚风大婚时候送出。
“谢谢你,愿意把它,拿给岚风。”皇后将琉璃方盏给齐岚默的用处,即使齐岚默不说她也猜的出。
齐岚默叹口气,却什么也没说,只在心里暗暗道:“该说谢谢的是我罢。”
“看你刚才跑得急,若有什么需要可同我说。”齐岚默张了张口,打算再说些什么,却扯了丝笑:“上次多亏了你,就当是,报答。”他已转身仰头阖了目,手又紧紧握了拳,唇色有点泛白。
“饿。”晴落抬头看着齐岚默的背影,亮紫色的衣衫在日光下竟有几分落寞,她的回答简洁而干脆。想了想又觉得自己回答得太简短,解释道:“玲鸳等着开饭,所以跑得急了些。”
“你对一个小丫头也这样好。”他若有若无道,左脚却已经迈开。
晴落歪着脑袋看着齐岚默的背影,一时不清楚他的用意,他告诉自己琉璃方盏来历到底是为什么。
院子里的风很轻,晴落抚着琴,唱着只有自己能懂的歌,偶尔打几个哈欠。她无意间看了本琴谱,索性入宫没什么事情,闲下来就练习练习,这些日子琴艺倒小有进步。
正弹着起劲时候,手下一个重音还未落下,琴弦猛然“铮”的一声断了。几点血珠落到断弦上,晴落微惊。唤了玲鸳把断琴拿下去时候,紫衣不知何时出现在晴落身边,俯在晴落耳边轻轻说了句什么。
晴落才站起来的身形狠狠晃了一晃,心神怎么也定不下来,问:“你说的,可是真的?”
“紫衣断不敢拿这样的事开玩笑”紫衣半跪着点头。
她说的是:王爷遇害,生死不明。
晴落努力地闭上眼,又使劲地睁开眼,身下一软,又瘫软在方才坐的地方。
生死不明呵,她还记得城门下他一身戎装,面容俊逸,他微张着嘴不知道和手下的人吩咐了什么。一去半个月便没有音信,唯一传来的消息竟然是生死不明。仿佛是命运开的玩笑,生死,这最简单不过的字眼,包含着多少劫难。
大婚时候他问:“落儿是在紧张?”
他说:“落儿,我也是第一次大婚。”
他说:“不用紧张,有我。”
可是岚风,现在我紧张我害怕,你在哪里?害怕你果真出事,害怕我再也找不到你,害怕不能陪你。
他说:“你不知道这样有多危险。”可是岚风,现在陷入危险的是你,生死不明的是你,而我,无能为力。
她把头深深埋在膝间,紧咬着唇,指甲扣进肉里尚不知疼痛,只是心口间闷得喘不过气,那口气吸进入疼,呼出来也疼,她捂着胸口,怔怔得,呆呆得,不呼也不吸,果然没那么痛了。第二次见到齐岚风,那个时候他还是叶风,他一步一步向她靠近,她的鼻间,隐约还有那时的龙涎香。
“王妃!”猛然间紫衣大喊一声,晴落已经软软倒下,她本是半蹲着的,这样一倒便直直磕在了身侧的石头上。
梦里,齐岚风伸出手,手里是那玉瓶的伏玉膏,他倒出些药来轻轻擦着她的额头,眼神温柔似水对她说:“好好照顾自己。”然后那身形渐渐成了一个白影,一点一点消失。她大喊着他的名字,可是茫茫白野只有她一人。
睁开眼的时候,玲鸳正拿着膏药擦着她的额头,凉凉的,可比起心的温度都还算热。
玲鸳缓了口气,端了碗汤药过来。晴落也没推,一口气都喝了下去,才推开药碗,道:“玲鸳,收拾收拾,待会儿我要见皇上。”
天还雾蒙蒙的,她跪在宫门口直直不起,她的膝盖已经连麻的知觉都没有,却依旧不肯走。
“王妃,您便回去吧,皇上是不肯见您的,”
晴落没有动,眼泪却不争气的流出来,她死死咬着唇,头也未抬对公公说:“容您再通禀一声,晴落今天一定要见到皇上。”
“便是您不说,皇上也定能猜得到。容杂家多嘴,战场凶恶便是王妃去了也于事无补。老奴不敢揣测圣心也想得明白这一点,王妃您……”
“烦公公通禀。”
公公叹口气:“这几日事情烦多,而今好容易趁着太医院新制的香合了眼,”公公摇摇头:“只能烦王妃稍等片刻了,老奴就去通报。”
临宣帝正抚着额,面色不是很好,看见晴落进来微微眯了眯眼,还未等晴落请安,便问:“你可知战场凶险,刀剑无情?”
晴落伏首:“儿臣知道。”
“你可知路途遥远,舟车劳顿?”
晴落抬眸:“儿臣知道。”
“你又可知你一文弱女子本应待在京中绝缘军旅?”
“儿臣亦知。”
临宣帝终于闭住眼睛,似是没有力气:“你还可知,即使你去了也不一定能找得回他。”
“是。”晴落有丝哽咽。
“何苦……”
“父皇,生同在,死同随。恨花知战场凶险,以恨花一弱质女流之辈本不应前往战场,可是父皇,岚风……”
“你打算如何做?朕知你定然还是有自己的考虑的。”
“儿臣一愿带粮草前往胡狼一族以示慰问,二身为主将之妻愿前去鼓舞士气,三来儿臣愿随军不吝医术,望父皇恩准!”
临宣帝看着跪在案前的晴落,摇摇头又无奈地点点头:“便准这一次,不过你会同萧将军一起,而且…这随军送粮的亦是萧将军,这一点不能更改。怕这第一点朕不能允你了。”
“父皇毋须恩允,儿臣既言愿带粮草前去,自然不是朝廷的粮。儿臣一为陛下儿媳,二为朝臣之妻,三为朝臣之女,理应为表率出一番诚意,为朝分可分之忧。因此送粮的是萧将军,出粮的是父皇与恨花。”晴落再三叩首,临宣帝终于一片苦楚中低低笑出一声:“选择你在岚风身边总归是没有错的。好,你的提议朕全部准了,午后便下旨,给你三天的准备时间,三天后准时出发。”
“谢父皇恩准。”
从皇帝寝宫出来,晴落身子几乎都瘫软了,便由着玲鸳一路搀扶。
“王妃,您真如公公说的那样,自己出粮给大军?”玲鸳没忍住问。
“嗯。你是不是想说觉得你家王妃没那么多银两?”
“都什么时候,您还有心情开玩笑。送往军中的粮草不会是小数目。王妃您嫁妆虽然多,王爷又赏过东西,可若要准备军中物资,还是如杯水车薪,差得远呢。”
晴落失笑,玲鸳说得她如何不懂。不过幸好,幸好她手里还有个宝贝,不然她还真没折子。
回到漱秋院时候,紫衣远远迎出来,附耳对晴落说:“萧贵妃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