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川是个聪明的孩子,北岭村里的村民们都是这么认为的。
他能在其他孩子还在牙牙学语的时候清晰的叫出爸爸、妈妈,在其他孩子只能在床上爬的时候就学会了走路——并且之后就再也不肯让父母抱着走了,这让戚海夫妇既是欣慰又是无奈。不过有点奇怪的是戚川在学走路的过程中摔倒了不知多少次,每次母亲心疼的想要去扶起他的时候他都会默默的自己爬起来,从来没有哭过一次。但不知为何,他在学会走路之后却哭了很久。他站在院子中央低声啜泣,然后声音越来越大,直至无法抑制的嚎啕大哭。
岁月悠悠,一晃十二年。
清新湿润的空气似乎带着一点淡淡的甜意,草叶上的晶莹露珠反射出清晨的第一缕阳光,几声清脆悦耳的鸟鸣不时在林间响起,令人心旷神怡。林中一名身穿灰色粗布衣的少年在行走的同时舒展着自己的身体,少年赤着的胳膊上隐约可见肌肉的棱角,皮肤泛着健康的小麦色。
扩胸、拧腰、双手握拳,少年的嘴角勾起了一个自信的弧度:“好久没有痛快的跑一次了。”弓起身体,足跟发力,湿润的土地被蹬出了一个浅浅的坑。少年如一只矫健的猎豹,在林间飞速的奔跑,急转,不时高高跃起,手臂在树枝间借力,翻转腾挪,又如一只灵敏的猿猴。“哈!”少年兴奋嘹亮的喊声在山林间回转,惊飞了一群晨起的鸟儿。
慢慢减速,直到停了下来,少年双手扶膝喘着粗气,额头上有着细密的汗珠。直起腰伸手抹去头上的汗水,少年眼中的兴奋丝毫不减,他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握了握拳:“能用自己的双手去触摸,用自己的双腿去奔跑的感觉,真好。”
戚川在学会走路之后,就更快的学会了奔跑。当一个人在有机会得到自己曾经无比渴望却无法拥有的东西时,总会特别努力。所以哪怕跑到满头大汗,哪怕跑到气喘吁吁,他依然喜欢着奔跑。
喜欢到了骨髓里。
村子里十多岁的孩子早已开始帮助家里做农活,戚川也不例外。他每天都会早起去砍柴,借着晨起无人的时候去练习奔跑,这让他的身体比同龄人健壮很多,他的奔跑速度也远远超过常人,但他从不在人前表现出来。
他想让自己显得尽可能的正常一点,和其他人一样。
抬头看了看天色,太阳已经高高挂起。“糟了,太入迷了,忘了砍柴了。”不等呼吸完全平复,少年向着回程开始了又一次的奔跑,急匆匆的回到开始的林子里,从放在一块大石头上的竹篓里翻出砍刀。肩部发力,砍刀挥动,一根根手臂粗的树枝应声而断。
将树枝收拢在一起,用绳子打成捆,戚川突然注意到旁边一棵树下的草丛里传来了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两只野兔在里面鬼头鬼脑的探出头来,看见戚川后撒腿就跑。“别跑。”戚川脚下发力,速度瞬间提升,转眼间便追上了落后的那只野兔,一个飞扑便将它抱在怀中。“糟了!”另一只野兔跑得飞快,眼见就要钻进前面树下的洞口中,戚川将到手的兔子交到左手,右手伸到腰后摸出了一把小巧的手弩,扣动扳机,野兔应声而倒,在地上挣扎了几下便没了声息。
“大丰收!”戚川兴奋把木柴甩到背上,把竹篓挂在腰间,拎着两只“战利品”回到了村子里。但他没有第一时间回家,而是到了自家旁边的篱笆院里,一位40多岁的妇人正在菜园里劳作,“赵大娘!”戚川挥挥手喊了一声。
赵大娘直起身体一只手捶了捶腰,阳光有些刺眼,她眯了眯眼看清了菜园边上的戚川,眉开眼笑:“小川,来进屋里坐坐,大娘今天做了好吃的。”
“不了大娘,我家里的午饭也要做好了。”戚川指了指自家房顶的炊烟,“我是来给你送兔子的,看!”戚川晃了晃手里的野兔。“小川挺能干的啊,你等我一下。”赵大娘接过兔子,急匆匆的回到屋里,不多时便拎着一包东西走出来。
“来尝尝味道怎么样?”赵大娘把一块糕点塞到戚川口中。
“嗯,好吃。”戚川用力的点着头。
赵大娘得意的双手叉腰,“那当然,十里八村谁不知道你赵大娘的手艺。来来来,把这包点心拎回去,让你爸妈也尝尝。”
“谢谢大娘!”
挥手告别赵大娘,戚川转身跑回了家,正遇上迈门而出的母亲。“怎么回来得这么晚,你这孩子又贪玩了吧!”母亲有些嗔怪的笑着揪着戚川的耳朵。“没有没有,唉唉唉——娘你轻点,你看,我抓到兔子了!”把兔子递给母亲,戚川揉了揉有些发红的耳朵。
“又抓到兔子了?”戚海闻声也出了屋门,他看了看妻子手里的野兔:“怎么是活的?你徒手抓住的?”
“额……不是,我从洞里掏出来的。”
戚川母亲这时注意到了戚川手里的糕点:“你刚刚去你赵大娘家了?”
“是啊。”
“你赵大娘从小就疼你,你说说你也不懂事,直接把这只兔子给你大娘不行吗,你大叔走得早,她一个人这么多年也怪不容易的。”母亲的眼圈有些发红。
“娘,我抓了两只!另一只我回来就送到大娘那儿了!”戚川生怕母亲掉眼泪,抓紧解释。
“这还差不多,进屋吃饭吧,今天晚上娘给你炖兔子汤。”母亲揉了揉眼眶,破涕为笑。
吃完饭,小憩了一会儿,戚川再次收拾整齐:“娘,我去李叔那儿帮工了。”
走到村东头,只听见一间略微有些偏远的石屋内传来了“叮叮当当”的金属撞击之声,戚川推门而入:“李叔,我来了。”门内的汉子却没有理会戚川,只见他聚精会神的挥动大锤敲击在砧板上一块烧红的铁块上,火花四溅。戚川也没有再出声,只是在一旁默默的看着。汉子远比常人粗壮,黝黑的皮肤上不时有汗水滑落,铁块在他的手下不停地变形,直到打出了月牙般的形状,一把镰刀逐渐成型。
汉子把打好的镰刀用夹子放到水池中,水汽瞬间弥漫了半个屋子。汉子放下手中的工具,从戚川手里接过毛巾擦了擦头上的汗水,露出了憨厚的笑:“小川你来啦,对了昨天李叔送你的手弩好不好用?”
“好用,我今天还用它打了一只兔子呢。”“那就好,也就是小川你懂事,换了别的孩子我可不敢给他这么危险的家伙当玩具,指不定出什么事呢,你成天去林子里玩,万一碰到什么野兽也能防防身。”
“嗯,谢谢李叔。”
“谢什么,你来这帮了我这么多忙,我这两手打铁的本事也没脸教给你,你这么聪明,将来肯定比你李叔有出息的多,说不定能去城里做大官呢!”汉子咧着嘴笑着。“李叔当年的师傅除了教我打些斧子菜刀什么的就给了我这么一个压箱底的绝活,村子里的猎户嫌弃手弩用着麻烦又沉,弩箭还得专门做,都宁可用弓去打猎,你李叔的绝活最后就便宜你了。”
戚川歪着头想了想,开口说:“李叔,你这里有纸吗?”
“你要去茅厕?我去给你拿纸。”
“不是……”戚川哭笑不得,想了想一个铁匠家里应该也用不着这种东西,出门在柴火堆里找了一个平整些的木桩,拿着一把小刀在上面刻着些什么。
李叔在后面看着戚川蹲在那刻了半天,半晌憋出了一句话:“你还去郭木匠那儿当学徒了?”
“……李叔,你自己过来看吧。”戚川捂着脸。
汉子看着木桩上雕刻的东西,一时间竟说不出话来。“这是图纸?是弩?”
“嗯,这个和普通的弩不太一样,这叫连弩,这个盒子是装弩箭用的,射完上一根就会把新的一根弩箭填进箭槽里。”
“谁教你的?”“李叔,我把你的弩拆了看着上面的构件自己琢磨的。”
李叔认真的看着戚川:“要是换了别人我肯定当他在逗我,不过你这孩子从小就和别人不一样,李叔我就信你一次。”
“我隐藏的这么差吗,怎么连李叔都觉得我和别人不一样……”
日子就这么一天天流逝着,平淡,朴实,但戚川很喜欢,他喜欢着这里的一草一木,喜欢着这里的每一个善良朴实的人,喜欢着没有那么多阴谋诡计和勾心斗角的生活。
这里的一切都是他曾经梦寐以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