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受惊过度,半夜里,姬宓居然突发起高烧,引起一阵小骚动。
“我自会照料她,你们都出去吧!”孙裕横着手挡住马车,态度出乎意料地坚决,不肯假于他人之手。
“也不知小公子看上她什么,都为她做到这一步了,我还是瞧不出半点她动情的模样。”说不清道不明的怅叹。
因着孙裕那震撼人心的一跪,众人即使不看好他们,也慢慢转变了态度,那些捻酸掐醋的诽谤诋毁之语,已经很少有人提及。
“阿裕,男女有别,你这般怕是有损宓儿姑娘的清誉。”
夜色下,姜宛儿楚楚玉立,别有婉致。
孙裕沉默了一阵,“我会负责的。”
盘坐在马车内的孙筹冷笑一声,火柴轻微作响,凉风袭过,马儿打了一声喷嚏。
“倒是个痴情种子,只是你肯负责,问过人家姑娘的意思没有?”项爻双手交叉,懒洋洋地靠着一株古树,话里透着轻嘲。
气得孙裕浑身发抖,紧握双拳,若是旁人来说这话也就罢了,此人正是害得宓儿受此苦痛的罪魁祸首,现在还在这里惺惺作态,出言嘲讽,实在可恨之极。
项爻从来不是个好脾气的,当下怒气又起,放下双臂准备走过来。
“阿裕!”眼看冲突将起,姜宛儿站了出来,“此事应由长辈做主,阿裕,你孟浪了!”这话里的问责既轻又重,“况且宓儿姑娘还在病中,当务之急是让她尽快退烧。”
孙裕回头看了一眼,默了。
“项公子。”
后头的项爻对上那一双看过来的盈盈水目,整个人一酥,摸摸鼻尖,假装若无其事地拐了个弯掉头回走。
见此一幕,苗秀珠忍不住“噗嗤”笑出声来,惹来项爻恨恨一瞪,又见众人纷纷回头看着自己,连忙红着脸捂住双唇,再不敢作声。
“阿裕,你若是信我,便由你我二人一同照看她,如何?”她清亮的眸子深挚真切,孙裕紧抿双唇,还是有些踯躅。
“不行!”项爻第一个跳脚发言,“我反对!”
“阿爻,这是人家车队的私事,我们还是少插手为妙。”不知什么时候,崔居竹站到了他身后,施力按住他的右肩,贴着耳朵吐着热气。
项爻耸起的右肩落下,毫不客气地拍掉他的手,“你也是姑娘家,难道就不需要闺誉了吗?”他昂着头振振有词。
姜宛儿的眼神与崔居竹交错瞥过,安抚一笑,她耐心地解释道:“我与阿裕乃是总角之交,我信得过他的人品。”
可是我信不过!
硬生生将这话憋回肚子里,又用余光扫扫孙裕,相貌倒是生的不错,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的,但怎么看怎么弱的模样,就他也敢来和小爷争宠?心头不免酸酸的,“你若是敢动什么歪心思,我便废了你还有那病秧子!”
他此话乃是暗里传音,孙裕听得心头火起,但想到车内的姬宓,咬着唇将火气按捺住。
“好。”他这边一松口,黄镖头并众镖师也跟着放下了心。
虽然孙裕对她的情意人尽皆知,但架不住他以前的花花名声,孤男寡女共处一夜,他们还真担心姬宓吃些什么暗亏。
但有了姜宛儿在旁看着,还有项爻的威慑,他就是有贼心也成不了事。
车厢顶部嵌着一颗月光石,姜宛儿用手帕浸了凉水,折成长条敷在姬宓的额头上,这个过程中,孙裕一直伸着脖子盯着。
“阿裕,你不必紧张,我不会对她做什么的。”掖了掖被子,她将另一方手帕放入水中。
“我……我不是这个意思……”孙裕尴尬地轻抚额头,她只笑不语。
车内沉静了好一会儿,姜宛儿只专心浸着帕子,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刚准备替换一方,却见孙裕唰地抢过她手中的帕子,表情有些不自然,“还是我来吧!”说话间,借着侧身的功夫飞快地换好了。
姜宛儿只是笑笑,自然而然地就将这份工作交给了他,只偶尔用手比较体温,掖掖被角。
夜色渐沉,因为姬宓的体温逐渐下降到正常,疲倦的姜宛儿也就就势在她旁边睡着了。
直到下半夜,才被孙裕推攘醒来,“宛儿,宛儿,她的体温上升得更厉害了!怎么办?”他无措地用手去冰凉她的脸,那热度将他的旖旎心思烧得一干二净。
姜宛儿揉揉模糊的眼睛,果然见姬宓双颊烧得通红,额头上还冒着虚汗,整个人缩在被子里打着冷颤,她伸手一探,体温比之前更热了。
“只能用酒来散热了,阿裕,你快去向黄镖头要酒!”孙裕听了这话,立即就掀了帘子跳下马车,寂静的夜里,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动了所有人。
“黄镖头!有没有酒?”
黄镖头早被这声响惊动,提着剑就跑出了帐篷,“出了什么事?”
“似乎是宓儿姑娘又出事了。”
“酒!快拿酒!”
“阿庄!快拿一坛酒来!”
一个小胖子颠颠地抱着坛子跑过来,孙裕抢了酒就往回冲,刚踩上马车却被姜宛儿叫止。
“等等!阿裕,你暂时不太方便进来!”
孙裕陡然想到了什么,面上一红,嗫懦道:“我把酒坛放在外面,不进去。”
姜宛儿掀起一角,伸出白皙的双手将酒坛抱进去,盖下的帘子挡住了所有的目光。
马车内。
姜宛儿净了净手,并没有立即打开酒坛,而是慢条斯理地摩挲着坛身,眼睛在姬宓的脸上不停地游离,想了一会儿,伸手揭开了那方手帕,果然看到了一条白嫩的“长条”印,与整张脸格格不入。
这便是孙裕倾心于一个丑女,一心想要掩盖的真相吗?
她眉眼弯了弯,这才打开酒坛,将帕子浸入酒中,不疾不徐地解了姬宓的腰带,将她剥得只剩下**物,期间还仔细审视了一番她的体态,半扶起身体将她浑身用酒擦了两遍,最后又替她穿戴好,将唯一显露的异状重新盖住,只余下一身挥之不去的酒气。
随手丢了帕子,她拂开车帘,“阿裕,你进来吧。”
孙裕迫不及待跳上来,唰地又拉好车帘,阿莫气得在外面大骂,又被黄镖头拉走。
“你知道了?”
“阿裕,你放心。”平和却叫人信服的微笑,孙裕愧窘地低下头。
他今日多次失态了,居然疑心起青梅竹马的好友来,宛儿素来善良体贴,品行圣洁,自己这样揣测她实在是侮辱了她的人品。
“只是,宓儿姑娘总要见人的……”
孙裕沉下脸来。
不错,四叔已经起了疑心,遮遮掩掩只会更令人怀疑,眼角的余光瞄到角落里的包裹,手指已经先一步打开来,他扒拉几下,果然有一个装了眉笔等物的小包,脸上露出喜色。
“这是她易容用的东西,宛儿,你帮我看看该怎么用。”
姜宛儿眉心一动,有些惊讶地翻看了一会,“易容之术我不曾接触,我姑且试一试吧。”找了最接近她所化肤色的粉,用女子上妆的手法精细地补好了那一块缺口,这粉不知是如何制成,竟然完全瞧不出化妆的痕迹来,连见多识广的姜宛儿也忍不住在心里赞了一声。
直到正午时分,在姜宛儿的劝说下,阿莫才得了前来探望的机会。
他人高马大,只能站在车外伸着上半身观看姬宓的气色,见她虽憔悴了许多,但已经不再高烧了,面色好了许多,“姜姑娘,谢谢你对宓儿姑娘的照料,以后你有什么事吩咐一声就成!”他虎虎地拍拍自己结实的胸膛。
姜宛儿柔婉一笑,谦言客气,孙裕黑着一张脸,感情您是把我忽略地够彻底的啊!
女神的微笑让阿莫有些晕乎乎的,也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深一脚浅一脚就这么飘回去了,连招呼都没跟孙裕打一个。
“此人心性纯良,阿裕不要放在心上。”要是还在永庄,孙小公子估计早就吹胡子瞪眼,领着自己的刁奴狠狠教训他一顿了,但是出来的这一个月,他经历了许多世情,早已不再是那个只知道吃喝嫖赌的纨绔子弟。
纵使心里有些郁闷,也不至于干出什么蠢事来,“我知道的。”
这么好说话,果然爱情连人的性子都能改变么。心里虽有几分惊奇,但作为一个善解人意的好姑娘,姜宛儿从来不会去揭别人的短处的。
只是姬宓这一病,就病了三天,期间还有两次高烧反复,完全打乱了她原先的计划,就在这样昏昏沉沉的晃荡中,她跟随着车队一路驶至了冲城。
到了城门前,孙筹领先下了马车,身姿笔挺地走到城卫面前,崔居竹落后几步,收起了一直以来的懒散态度,他二人气度出众,飘然而来,很快便引起了城卫的注意。
“二位仙师可是前来参加收徒大会的?”越众而出的是一位黑甲城卫,他语态自然,不卑不亢地抱拳问道。
“正是。”孙筹也知道,这支城卫队乃是城主姑苏止的私兵,姑苏止乃是筑基大圆满修者,手下还笼络了不少散修,传闻他背后有大门派依仗,是这冲城的实际统治者,故而他的私兵虽然修为不高,却用不着谄媚他们。
“吾乃接引者地九,请两位仙师带好队伍,随我前来。”
暗灰的城墙内,酒肆林立,人烟阜盛,一派繁华景象,但众人却不得而入,只在门外匆匆惊鸿一瞥,就绕着城墙远离了这片热闹的城区。
地九领前,除了中途孙筹偶然发问,少有言语,他们一直来到一座森林深处,除却草木,四周一片寂静,但孙筹与崔居竹却毫不惊奇,一直耐心等待着。
只见地九从怀里拿出一块绿色的令牌,上面刻着玄奥的花纹,袖手一挥,眼前忽然出现一片水一样的波纹,“请随我来。”
他一步跨入,顿时失去踪迹,孙筹不落其后,后面的人立即跟上。
一步之差,两地之别。
就像是来到了菜市场,放眼望去,一条长长的青石板道看不到边,两边的地上铺着大大小小的毯子,上面摆满了零零碎碎的东西,不时有路人蹲下身挑拣查看,讨价还价,甚至有人叫卖得唾沫横飞。
“广平界内禁止飞行与骑乘,请诸位下车步行。”
娇弱的少女们顿时傻眼,推攘半天不肯动作,地九眉头皱起,项爻将大刀重重插入地面,凌厉的眼风一扫,柟山队的姑娘们再不敢矫情。
孙筹这边也刚想劝说几句,就见永庄队里有人带头行动了。
车帘掀开,一个女子探出半个身子,左右一男一女搀扶着,一脸大病未愈的荏弱之相,正是已经病了三日,还在低烧的姬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