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再度易回昨日样貌,换上自己的衣裳,姬宓才向吕才子告辞离去。
嵇青将她一路送到门外,正好与前脚出门的素儿撞见,素儿正弯着腰抬步要上马车,看到姬宓,她侧头笑笑,钻了进去。
驭夫甩了一鞭,马车缓缓向来路离去。
姬宓眉头轻蹙,到了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
“姬……姬小姐……”嵇青在一旁吞吞吐吐。
“嗯?”
对上她的眼睛,嵇青紧张地咽下一口唾沫,“你还会再来吗?”
姬宓也不是不懂情事的小姑娘,她温和而疏离地微笑:“后日我将会离开永庄,临行前会来拜别你家公子。”
嵇青脸色一白,黯然低头。
姬宓轻甩衣袖,“那么,就此告辞。”
脚步一刻也不曾犹疑。
嵇青呆呆地站在原地。
“阿青,”吕才子从门旁转出,“若是喜欢追去便是,不要做哀怨之态。”
嵇青失神地摇摇头,“公子常说人生七苦: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阿青今日才知,求而不得的滋味。”
平生不会相思,才会相思,便害相思。
吕才子也沉默了。
不日就要赶赴冲城,姬宓在客栈好生休息了一日,将最后一天留待准备。
逛街也是项技术活。
永庄虽不算凡人界的大镇,但若是细细逛来,也得花上好几天的功夫。
为了将效率最大化,姬宓拿出陪沈葭葭一起自助游时整理攻略的劲头,专门向一个伙计好生请教了一通,才心中有数地出了门。
她先去了南边的一家铁器铺,最后转到了最繁华的东街,东街多是卖的女子物什,除却胭粉衣饰与众多小吃,还有两家奢华精致的**,许多衣着暴露的美丽女子倚着栏杆招弄着衣袖,娇娆地招揽着两旁的行人,门口停着许多马车,不少锦衣华服的男子色眯眯地揽着美人,掷金买笑,红粉追欢,一派奢靡之气。
虽然知道自己的样貌不会引起注意,但她还是低头快速地走过那段路,并迅速购置好自己需要的东西,平淡无奇地走出了东街。
一路顺遂,直到拐弯来到一处空无一人的小巷,气息陡然一变,两个壮实的汉子从天而降,堵住了前路。
姬宓顿住,本能地觉得不妙。
较黑的那个直接下令:“打晕她。”
另一个刚想上来,姬宓却快速退后几步,“两位是求财?”她右手迅速解下钱袋丢到两人中间,“我所有财物都在此处,全部奉上,希望两位壮士饶过。”
两个汉子对视了一眼,本就准备上前的那个俯身捡起钱袋,姬宓刚松了口气,一记手刀突然从后边劈到她的脖子上,姿势利索,下手专业,令她还来不及思考,就歪倒在身后人怀里。
较黑的汉子拿着一个麻袋直接倒扣下去,将她整个人套了进去,干脆利落地往肩上一扛,捏住开口,几个人悄无声息地拐进一条隐秘的小道,很快就不见了踪迹。
“哗啦——”一盆冷水劈头盖脸地浇下,姬宓一个冷颤,从昏迷中惊起。
顾不上脖子上的疼痛,她立刻神情戒备地环视四周。
身体被缚,一个风韵犹存的妇人坐在她对面,用一种论斤算两的眼光仔仔细细地打量她,旁边还有两个垂着头的老婢,向自己泼水的则是之前见的那个较黑的壮汉。
“去,给她洗干净了。”壮汉立刻转头,姬宓头发几乎要竖起来,“慢!”
壮汉没有停,妇人则笑眯眯地站起来,她走路的姿态有着一股特殊的韵味,三步一摇,犹如行走于凌波之上。
“若不是有人想要对付你,我还真不知道,永庄什么时候来了这么个美人。”说话间,那个壮汉又捧来了一盆水,妇人抽出腰间的手帕,左手用力地桎梏住她的下颌,右手则将手帕浸入水中,一点一点,细心而又温柔地拭去她脸上所有的伪装,姬宓的挣扎越来越无力,妇人的笑容则越来越深。
壮汉的手歪了歪,妇人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他赶紧收回心神,低眉顺眼,再不敢逾矩。
“把卖身契拿过来。”
一个老婢端过一个矩形的手盘,上面搁着一纸契书,一只浸了墨的毛笔,还有一盒打开的朱砂。
妇人捏着她的下颌,强迫她把头转向契书,只一眼,姬宓就彻底僵硬了。
立卖字:
今有女子一名,名(这里特别空出),年十五岁,因乏用无依,烦中说合,自愿卖身于群芳院妙娘名下为妓。三面议定,共卖价足金伍佰两,其银笔下同中收足,分毫无欠。自卖之后,若生后端,俱在卖主一面承管,不与买主相关。
此系契明价足,恐后无凭,永无返回,立卖字存照。
立卖字人:
中保人:吴二、周七
代笔人:齐文宣
嘉和拾柒年玖月拾叁日立
她清楚地记得,两块挂在**门前的牌匾,一个写着“莳花馆”,一个写着“群芳院”。
能来这的再不济也是个清秀之姿,她这副容貌怎么可能会被人看中?!
脑中一瞬间闪过许许多多的念头,最后只是背手摸了摸衣袖。
“你是个聪慧的姑娘,想必不会做那些徒劳的挣扎了。”妙娘语气温柔地提着袖子拿起毛笔,放到她手里,静静地等待着。
姬宓全身战栗着,像是承受不住现实,喘息了半晌,才颤抖着提手在名与立卖字人后面写下了自己的名字,然后用拇指按了朱砂,转头,按在了契书上。
办完这一切,她像是一朵瞬间败落的花,绝望地半伏在地上,“我想知道,究竟是谁要这样对付我?”无力地、沉哑地,像是认了命。
妙娘心中一喜,认命就好,入了她这行的,再是三贞九烈的女子,只要认了命,就不得不听从她的摆布,那些个喜欢寻死觅活的,她都是直接找个汉子睡了,容不得她们矫情的,但她看得出来,今日这个绝对是个有潜力的,而且美貌妓子的破瓜之夜都是高价出售的,她可舍不得糟践。
“这是个小乞丐来卖的消息,估计不是主使,”说到这里,又软了口气谆谆劝诫,“你若是有了本事,未必不能攀上贵人自己找出仇家来,几年前,莳花馆的林雪然姑娘,就凭着美貌入宫做了皇妃,现在已是最受宠的雪妃娘娘,不但解决了当年卖她的贩子,还使得满门金贵,你的容貌可是胜她多矣。想做妓子中的人上人,只看你愿不愿意。”声音里充斥着一种诱、惑。
姬宓的眼泪“吧嗒”一落,低低地呜咽起来。
妙娘更放心了。
“把宓儿姑娘送进小楼里,好生伺候着。”
“是。”两个老婢一左一右架起她,壮汉在后面跟着。
姬宓一直很顺从。
小楼里的陈设,即便比不上姬家,也是一等一的精细了。
小桌上摆放着精致可口的菜肴,姬宓以想一个人静静为由,将两个老婢赶了出去,但她知道,她们不会远离,外面也至少还有两个壮汉守着,她稍微检查了一下门窗,门已被锁得死死的,而窗子则开得非常高,大概是为了防止逃跑。
将房门倒插,确定没有人窥伺,她转到一架仕女屏风背后,从袖中拿出一对短小的黝黑匕首,心底松了口气。
将其中一把匕首藏到一个死角,托了托还剩的那把,藏回了袖中,姬宓才开始慢条斯理地用食,一直吃到八分饱才停下,外面的人偶然一探看到她的动作,心里越发轻松。
吃完饭的姬宓只做了三件事,一是打开妆奁拆了一支花钿,二是掀了床单,踩着凳子将它挂到了横梁上,三是将换下的脏衣服拿回床上,立刻开始强迫自己入睡。
若不是明日就是出发冲城之日,她也不会这样急迫,在他们疑虑还未打消前就开始动手。
她的生物时钟一向很准,只要不发生意外,基本都能在八个小时左右后醒来,现在大概是下午5点左右,夜间12点到2点是人最困的时候,这才是她想要的时机。
再度醒来时天色已经全黑,姬宓悄然坐起,摸着黑开始换衣服,她自己的衣服是灰色,很容易融入黑暗,凭着先前的记忆,即便目不能视,她也能轻而易举地避开所有障碍。
外面传来的轻微打鼾声。
悄无声息地走到床单下面,她像一只灵巧的猫,以一种缓慢而又轻灵的姿态,一点点爬到了横梁上,休息了几分钟后,她蓄积起一口气,在空中一跃,趴到了窗沿,这次动静有点大,一个壮汉惊醒了过来,“什么东西?”
姬宓大气也不敢出,一动也不动地趴在原地,那个壮汉在外面来回检查了好几遍,确定找不到问题,又嘀咕着回去了。
姬宓呼出一口气,动用酸疼的双手,继续坚持着向上爬去……
花了十几分钟,她才筋疲力尽地爬到了窗口,扶着窗沿轻轻吐气。
幸亏这个身体本身就比较轻灵,而且天罚过后,她的身体明显好了很多,不再像以前一样弱不胜衣。
等到力气恢复得差不多了,她才继续了之前的动作,这次是下滑,速度明显快了许多。
最后的轻轻一跳,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没有得意大意,而是更加小心地矮着身子,小心地观察着周围的动静,且行且停,一路到了一处隐秘的墙角。
看来今晚逃跑全靠爬啊!姬宓苦笑,顺手搬了一块石头踩上去,踮踮脚,够不着瓦沿,又去搬了一块,摇摇欲坠地总算够着了。
她提气往上一蹿,十指紧紧扣住上面的瓦沿,像只壁虎一样,撑着手臂慢慢向上吸,她的动作很仔细,丝毫没有掉下一块瓦片,依着习惯,爬上了的她一边休息一边蓄力。
正在解决生理大事的黄荣正爽歪歪地放着水,抬头就看到前边的墙头上蹲着一个黑影,表情一瞬间就梦幻了,才放到一半的水“嗖”地一下就收了回去:“来……来……来人啊!有鬼啊!”声音之凄厉惊飞了一群鸟兽。
Shit!姬宓忍不住骂了句,转身便往下跳。
还没跑出群芳院外围,人小腿短的姬宓就被灰溜溜地绑了回来。
出师未捷身先死,长使英雄泪满襟。
第一次逃跑,功亏一篑,武器没收,看管加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