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坚持着,终于有了新发现。一天晚上,趁着月光和不太明亮的路灯,蔡鸿雨有些疲惫的眼睛还是看到那不太对劲的一幕,郝春木,是他,竟与老婆并肩走来,虽然走得不慢,双方却离得很近,在离粮食局大楼不远的一个四岔路口,郝春木往粮食局看了一眼,好像看到粮食局大门口有人,匆匆一瞥,郝春木就原路返回了,像是没与逄玉玲告别,是否与逄玉玲说话,蔡鸿雨真没看出来。这下,蔡鸿雨没先回家,而是站在那必经之路上,拚命地擦着眼睛,仿佛这眼睛不是自己的一样。蔡恨恨地看着妻子快步走来。
走近来的逄玉玲,看到那一会儿揉着眼睛,一会儿怒目而视的蔡鸿雨时,着实大吃一惊,要知道,以前,逄玉玲回到家时,蔡鸿雨伏在写字台上,都难得看她一眼。代课是个忙人活儿,尤其是这职工培训,课程多而杂,今天是粮食储藏,明天是粮食加工,后天又上思想政治,不像普通中学,一个老师教语文,就永远代这门课。职工培训不是这样,职工培训是成人教育,不仅要讲课,还得拟定讨论题纲,引导学员实操。晚上,是蔡鸿雨比较忙的时候,多数时候呆在家里,坐在书桌前。今天,蔡鸿雨竟站在逄玉玲回来的路上,逄玉玲觉得,有点不对劲,忙说道:“你怎么在这站着,啊,我又没做什么……正好,在回来的路上,碰到他了,就顺道走了过来,正好伴个怕。”
“他家住在西边,从西边往这走,把你送到路口又原路返回,这难道是顺道?”蔡鸿雨难以自持,嘴有些哆嗦,这天本来就冷,这下更觉得寒气浸骨,冷得不行,“你说,你是偶尔遇到的,鬼相信。说假话也不嫌脸红,无耻的东西!”逄玉玲自知理亏,也就没有像平时那样,和蔡鸿雨大吵。大街上不是吵架之地,何况,蔡鸿雨又是一个极要脸面的人,他没敢在路上耽误,扭头往家走,走在路上,还没忘补充一句,“滚吧,我再也不想看到你了,恶心!”
逄玉玲有些心虚,又不愿承认她与郝春木的那种关系,打死不能承认。逄玉玲想,承认了,自己就完了。跟着蔡鸿雨往回走。回到家里,蔡鸿雨压住怒火,倒头就睡,一句话也不想说了。
倒在床上的蔡鸿雨却怎么也睡不着,脑子里像过电影一样想像着逄玉玲和郝春木在一起的画面。自己像神一样崇拜的郝春木,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郝春木是自己分配到粮食局工作的启蒙老师,从面粉厂调到粮食局后,桌对桌共事的,就是郝春木,这同志没有架子,没有因为他是老职工,老资格,就对自己指手画脚,颐指气使,而是热情帮助,耐心指导。公文写作这块,是自己的弱项,写出来的请示、报告,不像样,像中学生的作文,让人看了好笑,郝春木看后,却从未予以笑话和讽刺,而是鼓励自己,说这段写得较好,那段写得不行,转折词用得不妥,要这么改,把这个字去掉,把这个句子调过来。郝改得耐心,改得仔细,从来不居高临下,从不说些模棱两可的话,说的话让蔡鸿雨一听就懂。如今,出了这事,蔡鸿雨有点不知所措了,也许,可能,一定是逄玉玲这东西勾引郝春木的,肯定是的。
蔡鸿雨一直认为,逄玉玲长的不算好看,个头也不算太高,只是身材较好,瘦削而挺拔,眼睛大,却大的不好看,好像是一只眼大,另一只眼稍小些,两只大眼嵌在她脸上,不很匀称,像是造物主忙中出乱,随便安上去的。那嘴够大,嘴唇也厚,却难以掩住那硕大的门牙,不笑还好,一笑,不仅门牙,满嘴大牙半数外露,连那血色牙龈也暴露无遗。在蔡鸿雨眼里,逄玉玲除了身材较好,条子较直外,别的,还真看不出来哪点好。就是这样一个人,如今也红杏出墙了,居然和郝春木这么一个大她十余岁的男人上床了。他们是什么时候扯上的呢?半年前,还是三个月前?噢,蔡鸿雨想起,也许,正是同事间的互相请客,给他们提供了接触的机会。同事间,今天你家请客,明天我家请客,请客时,不仅男人过去,女人也往往会过去帮忙,帮着炒菜,帮着端菜,帮着打扫战场。何况,逄玉玲工作调动的事,蔡鸿雨一直未办成,蔡也找过郝春木,郝没有办成。这事,逄玉玲给蔡鸿雨说过几次,她说,她自己曾找个机会,把自己工作调动的事,给郝春木说过,郝答应帮忙的。逄还说,曾浩的老婆高欣,就是郝春木办的,人事股副股长雷雪桥的老婆,也是郝春木给办的,经郝春木的手,办的调动太多了,而且他们大多是从外系统调入的,不是粮食系统职工。郝春木把自己的小孩姨调到粮食局,要知道,他的小孩姨是农机厂的,也是外系统。这证明,郝春木作为人事股长,有能力办这些普通职工调入粮食系统的事,蔡鸿雨没找成,那是郝春木觉得蔡鸿雨不重要,可以拖着不办,别人能办成,说明别人做了工作,采取了一些手段,如请客,如送礼,如献殷勤,如天天去找,撕破脸皮地去找,等等。
逄玉玲的工作调动,按蔡鸿雨的猜想,不会这么快,然而,在费玉如没有表态的情况,记得有一天下午,郝春木竟然拿着逄玉玲调到直属大库工作的介绍信来到蔡鸿雨家,送到了蔡鸿雨手里,这让蔡鸿雨着实感动了,连声说谢谢,激动之情溢于言表。原来,这调动通知书,是这样换来的,是逄玉玲用身体换来的。
蔡鸿雨想,其实,逄玉玲与郝春木的关系,是有些不平常的表现的,逄玉玲经常到人事股去,在油厂的那一段时间,说是顺便把油厂送给人事股的材料带过来,到大库上班时,说顺便把直属库报上来的材料送给人事股。反正是顺道,也是实情,逄玉玲这住的粮食局大院,离粮食局办公楼近在咫尺,顺便带个材料过来,再正常不过,就像蔡鸿雨,职校报给粮食局的材料也是他带过来的时候多。没想到,这带材料,也能带出机会来。看来,一个女人有求于一个男人,又有那样的机会,又有献身精神,这事情十拿九稳,会办成的。
蔡鸿雨没有把事情办成,逄玉玲自己办成了,但这事付出的不是代价,而是人格。代价也罢,人格也罢,事情办成了。即便把逄玉玲再退到油厂,也消除不了影响,也消除不了对蔡鸿雨的打击。这种桃色新闻一旦出来,谁也挡不住传播,粮食系统说小也不小,说大也不大,就那么大一个圈子,而人事股长郝春木在粮食系统又是家喻户晓的一个大人物。
不错,紫大山和万婉的关系,大多数职工都知道,尤其粮食局机关职工,人人知晓,但这并没有影响紫大山什么,紫大山依然威风凛凛,照样与万婉亲昵,万婉照样是粮食局的红人。万婉与紫大山之间,机会太多,出差是机会,到市里开会是机会,搞调查研究是机会,到风景名胜参加相关培训是机会,总之,机会多多。何况,万婉的爱人不在身边,人家是两地分居。据说,万婉婚后和大学生丈夫关系并不好,虽说万婉爱面子,爱虚荣,以大学生丈夫为荣,但在骨子里,万婉还是有一种反叛情结,她想在事业上出人头地,她不甘于做家庭主妇,她不甘于一生无为,她渴望权力,渴望指挥他人,渴望众星捧月。她清楚,自己并没有过人的本领,也没有从政的经验,但她认为这都不是主要的,主要的,是有人提携你,帮助你,辅佐你。她与紫大山的关系,比较明显,她也不想藏着掖着,她觉得,尽量表现出她与紫大山的这种关系,反而可以抬高自己的身价。
改革开放以来,关于男女关系的问题,你情我愿,社会宽容了,政府基本不问了,法律也不再追究了,知道的人,最多是私下里闲啦两句,何况南方开放城市,还以此为荣呢,所以,紫大山与万婉的关系,在粮食局好像没有产生什么负面影响。
紫大山照样有声有色地做着局长。国家粮食流通体制小打小敲地改革不断,减政放权,搞活经营,计划经济体制在松绑,局长手中的权力在扩大,厂长经理站长主任的权力也在扩大。紫大山手下的股长厂长经理主任,比以前更加精神。蔡鸿雨觉得,自己在粮食系统越混越感渺小,越感到无助。蔡鸿雨越不想见人,越得见人,越不想在大众场合露面,越得露面,当教师,就得在学生面前露面,而这些学生都是粮食职工,还不是粮食系统一般职工,起码是骨干;厂站公司一二把手到职工学校接受培训的也很多。蔡鸿雨要上课,上课就得面向学员,面向学员又觉得学员会议论自己。毕竟,自己老婆和郝春木的关系公开化了,这是蔡鸿雨心里的阴影,永远也忘不掉的。
蔡现在着实想跳出粮食部门,去一个没有熟人的单位,大家都不认识自己,一切都是陌生的,从零开始。调动工作,这也只是蔡鸿雨的一厢情愿,没在相当的关系,加上自己没有特殊技能,这调动几乎是不可能的。当初,与王若云分手,就是因为怕别人说闲话,就是怕顶不住粮食职工闲言碎语和那异样的目光,现在,这事的影响,超出与王若云关系的十倍,相比之下,与王若云结合在一起,根本就不算什么了。
气极之时,蔡鸿雨也审问过逄玉玲,何时和郝发生的关系,有多少次了,都是在哪里发生的,逄玉玲始终没有承认。蔡鸿雨想过离婚,气愤时也向逄玉玲喊出过“咱们离婚”的话,一度写好了离婚协议书,孩子留给自己,逄玉玲离开这个家。但逄玉玲始终没有答应,只是态度软了下来,再不敢像往常那样,和蔡鸿雨针尖对麦芒,吵架时,多半让着蔡鸿雨,少说,甚至不说,任凭蔡鸿雨多说,听任蔡鸿雨的暗语和讽刺,让蔡在饥不择言中归于平静。
说实话,蔡鸿雨对与逄玉玲离婚一事,也是犹豫的,态度不够坚决。他确实说了要与逄玉玲离婚的话,也写了离婚协议,也曾硬逼逄玉玲签字同意。在实施这一行为的过程中,蔡鸿雨都是处在复杂的思想斗争中,他承受不了这种戴绿帽子的打击,却硬不下心来与逄玉玲决裂。孩子尚小,缺少外援,这个小家本来过的就比较清贫和单调,这一离婚,以后还得再找人;再找,结果有二,一是对方同样是离过婚的女人,二是,对方没有离婚,一直单身,但不可能有正式单位,也不可能有正式工作,不然,人家也不会与自己结婚,何况,自己还带着一个孩子呢。结婚不易,离婚更难。日子就在这磕磕绊绊中继续着,随着时间的推移,似乎恢复了平静。
无论是工作关系,还是在粮食局的一些工作会议上,蔡鸿雨常与郝春木不期而遇,这让蔡鸿雨十分尴尬。越不想见的人,常常遇到,越想见的人,越不容易遇到,这事就是这么邪门。发现郝春木与逄玉玲有染后,蔡鸿雨偶遇郝春木时,却没有对他不客气,还是打了招呼,说了话,双方都有些不自然,越不自然,越要说话。蔡鸿雨还没有把郝春木看成敌人,郝春木的伟岸形象,在蔡鸿雨眼里还没有完全坍塌。见到郝春木的那一刻,蔡鸿雨竟然不相信自己来,觉得也许逄玉玲和他没有这种关系,幻想着自己错了,不该把他们往那上面想,觉得,也许那不是真实的,纯粹是别人的胡乱猜疑。蔡想和郝春木提起这个话题,看郝春木怎么说,想听郝春木作一番解释。蔡好像说了逄玉玲这种女人不上提,不值得爱,粗俗之类的话,好像还说逄玉玲这种女人和郝春木不在一个档次,等等。有几分钟,他们两人还并肩而行,好像并没有见外。郝春木自然侃侃而谈,若无其事,否定了这件事,说:“纯属别人臆想,挑拨是非,小人见识,哪会有这回事,我们什么关系,我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来,决不可能的。”蔡鸿雨听了郝春木信誓旦旦的一番话,几近信以为真,一时不知说啥好,好像大脑脱离了身体,身体怀疑大脑,大脑又不信任身体似的,一个蔡鸿雨和另一个蔡鸿雨对抗起来,陷入其中,不能自拔,迷迷糊糊地和郝春木在一起走一段路,又迷迷糊糊地分开了,郝春木依然是郝春木,蔡鸿雨却分化成了两个人,两个互相对立的人,两个互相矛盾的人,可能连郝春木本人都觉得有些怪怪的,不可理喻,也许,蔡鸿雨脑子出了问题。
这次谈话后,蔡鸿雨后悔,后悔不该在郝春木面前说那些话。一次与梁结吾、苗运来等几个同学喝酒,其间,梁结吾低声告诉蔡鸿雨,几天前,看到逄玉玲与郝春木在一起吃饭,十分亲密。好朋友就是好朋友,这种事也不忘告诉蔡鸿雨,既然朋友都知道了这件事,那这件事分明是真的了。蔡鸿雨觉得自己是天下最无用的人,最渺小的人,一个把这种事也往好处想的人;这种事,天下人都相信,唯自己持怀疑态度,多么糊涂呀,怎么会在郝春木面前说那些没有骨气的话,那些让人不耻的话,即便是郝春木本人,都会窃笑的。没有自尊,哪有尊严?蔡鸿雨觉得,自己越来越不像一个男人了。蔡鸿雨陷于自责中,不能自拔,意识到,该与郝春木反目成仇才是,过去一切关于郝春木的好,都被老婆这件事抵消了,正像一个有功的罪犯,功是功,罪是罪,功是过去,罪是现在,不能功罪相抵。什么事都可以忍,唯这事,唯老婆对自己不忠事,不能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