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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这么没人性的bug

天已破晓,旭日初上,秋日里隐含凉意的清澈日光将接连几日暴雨带来的荫云一扫而空,整个崖口镇的每一枝树梢都披上了晨曦。偶尔会有一只全身翠绿的鸟儿展开双翅,清脆婉转的鸣叫着自林间滑翔至天际。

崖口镇是一座坐落于里拉山脉西段北麓,人类与精灵共建的海港小镇。它西临风暴海,海岸线曲折陡峭,天气变化无常,即使是在秋季的「诗文之月」,前一刻还宁静的海面也有可能在下一秒钟突然咆哮着掀起惊涛骇浪。

事实上,这对于崖口镇的居民来说,并不比一杯晨露酒稀奇多少。

自桂冠协议签署以来,人类与精灵的关系越发僵化,这些昔年建立起象征着两族友谊和交流的城镇也逐渐不再吸引世人的目光。甚至于在很多时候,人们乐于忘记这一段历史。

但与崖口镇难以揣测并总隐含威能的天气和在两族间尴尬的位置不同,崖口镇从不吝于时刻向她的居民和客人散发友好。无论是一对旅居的矮人夫妇,还是一位外出寻找灵感的吟游诗人,都可以从这里得到他想要的安宁。

如果你还想得到一杯酒,不妨到镇中心走走,「归来」酒馆的大门永远在昭阳前敞开。

连续几日的雨让空气格外清新,天空一片明净,隐含咸味的海风中夹杂着温热的潮湿。

归来酒馆中,一个半精灵小伙子坐在高脚的木凳上拨弄着他的鲁特琴。琴弦大约在前几日渗了太多水气,弹起来“蹦蹦”作响,倒仿佛是在用指尖点着中空绷了羊皮的梆格鼓。

吧台上已经整整齐齐的排好了杯子,红胡子矮人维拉·麦酒正在挨个儿的擦拭它们,他是这件酒馆的老板,喜欢麦酒就像喜欢自己的姓一样。有一副大嗓门,但不怎么爱讲话。

除此以外,还有零星的几个酒客。

“哦,李玉京!”说话的是一个年轻的女性精灵,楚兰·月溪,她与她的同伴坐在「归来」酒馆角落的壁炉旁。享受着来自希达亚森林的花蜜茶和一个半精灵吟游诗人倾情的弹奏。

——当然,也许对于楚兰来说,这并不是一种享受。

楚兰捧起花蜜茶凑到嘴边吹了吹,但嗅了两回之后,并没有喝下去,而是向对面的精灵继续着口中的话:“那个半人类的孩子——我猜他的母亲是个铁匠。”

这是一个充满善意的调笑,时刻保持愉悦但并不兴奋对于优雅且孤傲的精灵来说是必要的。半精灵,也就是她们眼中的半人类,确实是个值得怜悯的种族。

旅店中还很安静。

经过一夜的燃烧,此时壁炉内的柴火所剩不多,新添的木材枝桠间带着些未曾除尽的树叶与晨露,也许还混进了柏树,被炙烤着,味道青涩,不时传出“噼啪”的响声,并伴随着细小的轻烟飘散。

火焰并不旺盛,在明暗间跳动,将楚兰美丽的脸庞染成微微的橘红色。

她有一个小巧的尖下巴,碧绿的眼睛又圆又大,即使眯着,依然显得无比明媚,同色的卷发长及腰间,更衬得她皮肤白皙。体格纤细,腰身紧窄,但有着明显的肌肉线条,包裹在精致的紧身轻甲之中。背后有一只藤编的箭袋,插着数只羽箭,但并没有看到她的长弓。

楚兰是一个游侠,居住于森林的精灵们往往乐意选择这个亲近自然的职业。由于不足十级,她还没有契约属于自己的动物伙伴。

此刻,她带着一个调皮的笑,正期待同伴能够回应她方才那个机巧的幽默。

但很显然,圆木桌对面的被唤作李玉京的精灵法师并没有听到。

法师仍保持着一手持握杯子,一手扶在膝上的动作,一瞬不瞬的凝视着陶制杯口细小的裂纹,面上则流露出明显的茫然神情。

楚兰撇了撇嘴,没有再继续她的话题。

事实上,齐眉,也就是这个游戏ID为李玉京的精灵法师,心里的震惊与迷惑远比她所表现出来的要大得多。

在她眼前飘浮着的,是一个透明的物品栏。上面除了系统赠送给新人法师的水袋、口粮、火把,墨水与墨水笔,一本单薄的法术书和几页羊皮纸,九只十字弓矢,以及楚兰刚刚送给她的简陋法术材料包外,还安静的躺着一把法杖。

这是一把长杖,杖身约有两码长,一握粗,看起来是光洁的银白金属材质,但并不闪亮,隐隐覆盖着一层骨质的灰色,也不会反光。只有被使用时,才会发现蚀刻在表面的符文发出晦涩的幽光。法杖顶端是一颗紫色的八面晶体,剖面坚硬平滑,目视时,却总给人不断扭曲的错觉。晶体周围缭绕着细微而耀眼的电光,不时有不规则的晶石颗粒自晶体中飞出和撞入。仅仅只是从外观上,这把名叫「邪念」的法杖就展现出了它不俗的威能。

齐眉心里清楚,邪念法杖蕴含的能量,或者说它的属性,比它散发着深紫色光芒的外观更能让人疯狂。

而且——齐眉的嘴角浮起一丝不易察觉的苦笑——已经有人为这种疯狂付出了行动。

两天前,她曾在整个世界前高举起过它,那时,它是她游戏天分与努力的证明,是她满心欢喜的荣耀。

说起这根法杖,故事还真有些曲折。

——齐眉微微叹了一口气,心中不免有些委屈和憋闷。

她抿着唇,终于收回盯在上面的目光,顺便关闭了物品窗口,端起桌上花露茶小小喝了一口。

两天前,她还是守序阵营排行榜第七名的高手「玉骨难情」,在游戏第一章守关世界boss「邪能支配者-艾德鲁」的争夺战中,操纵着出神入化的奥术力量大杀四方,并最终在公会「烟雨城」众人的配合下取得了Boss的归属权。

那时候,她身着一袭苍紫色的「悲悯之羽蛇法袍」,衣袍在奥术能量激烈碰撞带起的狂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被五级防护系秘法「聂兹然蓝宝石护幕」的忧蓝色光芒包裹,纤细白皙的十指灵活跳动,口中倾泻出大段被压缩到极致而显现出扭曲压抑的咒语。

她交替操纵着「飞行术」、「羽落术」和「狂风术」在整个达米亚平原上空快速穿梭和移动。

一个「咆哮术」让无数吟游诗人因陷入耳聋而终止「激昂乐章」的演奏……

「忧伤之尘」和「强烈睡眠术」自空中洒落,大片的牧师陷入沉睡。

「黑暗术」与「闪光爆」急促的交替释放与解散让所有正在瞄准的游侠陷入目盲

「血荆棘」、「连锁爆炸」、「群体溺毙术」「冰风暴」、「雷暴之墙」……无数等级或高或低的不同子学派法术被巧妙的搭配使用。秘法耀眼的五色光芒撕扯着空气,在草原上掀起一阵阵飓风,空间似乎也开始压缩,无数的玩家在顷刻间被收割。

最终,这把短期内全服唯一的传奇级物品,被齐眉收入囊中。

接下来,无数的欢呼海涌而至,达米亚平原上的星辰之城彻夜无眠,烟雨城的玩家与npc共同庆祝着这一场辉煌的胜利。

齐眉虽然是这场盛宴的主角,但由于连续的高强度战斗带来的精神和生理疲惫,反倒是她显得的格格不入。为了不影响大家的情绪,她早早下线休息,并嘱托游戏中的「伴侣」、有她账号登陆授权的「月色独行」帮她应付兴奋中的公会伙伴。

然而这只传奇级别的法杖,倒真不辜负它「邪念」的美名。

自她进游戏以来三个多月的战友和伙伴月色独行,就为了这只法杖背叛了她。

世界boss的战利品大多被齐眉交给了公会,只有恰合她职业套组的邪念法杖被她用一笔贡献值兑换了下来。这只法杖,以及齐眉作为公会官员能够提取的所有物资,全部被月色独行以玉骨难情的名义提取出来,接着,月色独行操纵着玉骨难情的账号,脱离公会,解散他们名为「玉色」的固定冒险小组,投入了烟雨城敌对公会「神话巅峰」的怀抱中。

世界与论坛上一片哗然。

紧跟着,月色独行又操纵他自己的账号上线,在世界上恳切的表达了他对此事的痛心,澄清了他必将支持正义的立场,并表示可以利用账号授权尝试追回这一部分损失。

之后的事情不难想象,月色独行的及时登陆追回了一小部分物资和传奇法杖邪念,他将物资还给烟雨城,并婉拒了烟雨城会长的邀请,带着传奇法杖邪念,离开了这个让他“认清人性得寸进尺的贪婪与索取无度的欲望的伤心地”,转向其他城市发展。

玉色难情则在一夕之间由同盟中声势高张的法神和敌对玩家也保留敬意的对手,变味了人人不屑与之为伍的猥琐小人。

她在晚上和闺蜜做了几个小菜庆祝一番,之后便进入了甜美的梦想,直到第二天才被义愤填膺的闺蜜唤醒,在论坛上看到了事情的始末。

此时说什么也于事无补。

齐眉知道,这个算计浅薄无比,甚至烟雨诚会长青衫广袖也在最初的愤怒之后发邮件隐约的问起了事情的蹊跷之处。但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用许多精力和时间破解一个环环相扣的高深算计显然并不现实。

他们喜欢的,无非是浅陋的善恶对错,比如第一奥法其实蛇蝎心肠,或者独行骑士侠肝义胆。

正是这种不可思议的粗糙与直接,让人们乐于在谣言的流传之间添油加醋,并推波助澜。

最可怕的永远不是确凿无误的。隐隐绰绰,似是而非,让所有有目地者乘间伺隙,才真正无法辩驳。

这是阳谋,齐眉清楚的明白整个过程的起止和因缘,但她依然了无所措。

必须承认,在玩弄人心上,月色独行比她高明了太多。

之后的事情并不难想象。她的游戏账号按照与公会签署的协议应该删除,此时已经被系统强制执行,正在删号的倒计时中。

面对一片灰色的人物列表,她只能勉强挤出一个苦笑,抱起书,继续重复每天的事情。比如她的学业课程。

然而之后的事情,却是能用诡异来形容了。

她的闺蜜陶礼见她一天都极消沉,提出了看看这传奇武器的想法,并且不满足于论坛上的3D影像,希望能够握在手中感受一番。

齐眉知道这是陶礼作为闺蜜的好意,游戏与她来说并不仅仅是单纯的娱乐,这里面包含了她无尽的畅想与努力,闺蜜不忍看她就此浑浑噩噩,希望能让她重拾游戏。

她不忍拒绝,想出了在私服中满足陶礼的办法。

私服,就是私人盗用一款网络游戏的内容架设的非法服务器,所有人一上线就是高级玩家,面对系统怪物和npc往往手起刀落便是一条人命,能享受到官方服务器体会不到的快乐。而私服所有人往往通过引导玩家相互战斗并出售设计的高端装备来获取盈利。

邪能掌控者和掉落的邪念法杖作为游戏「诸神纪元」近期的焦点内容,必然被运营商用来招揽人气。

齐眉登上了私服发布网站查找了一番,果然,打着「上线十八级,新手村杀世界boss,爆传奇武器」招牌的比比皆是,她随意选择了一个曾接触过的口碑不错、写着「五倍经验,百倍爆率,经典耐玩」的私服进入,却在登陆时接到了「正在绑定账号」「选择线路」「进入私人线路」的提示。

一头雾水。

现在的私服都这么高端的碾压蓝星人智商了吗?

等她终于登陆上去,利索的创建了人物,才发现刚开的偌大一个私服竟然空无一人。

好在这皆不是重点,她环顾一周,看到了出生点附近被设定为零级「小动物」来讨好玩家的邪能掌控者,一面记忆了当日的法术,随即便拿起背包里的十字弓矢,施展了一个零级戏法「射矢术」。

十字弓矢从她的手里飞奔而出,瞬间穿过邪能掌控者缠绕着黑雾的身躯,紧接着便是天女散花一样的大爆,她的经验条也往上跳动了一截儿。

齐眉走过去,在诸多战利品中找出了散发着紫色传奇级别光芒的邪念法杖,顺便瞄了一眼伤害记录,两个大大的黄色“-1”“-1”表示她方才对邪能掌控者的攻击检定出现了重击。

她耸耸肩,暗叹了一句人品果然好,便拾取了法杖退出游戏。

退出游戏后,又觉得很不甘。

对新时期地球联合同盟的人来说,精神愉悦显然要大过物质追求,安逸且社保完备的生活也大大刺激了游戏事业的发展,游戏由是逐渐被各个年龄段认同,并成为现实生活的补剂。

一直以来,游戏也都是穿插于齐眉生活的必需品。

她享受游戏中的自由,热爱所有智慧或武力的角逐,欣赏荣誉,并天然精于学习,懂得如何于此间获得更大的成长。

这样想着,压了压心中的积聚的憋闷与失落,打算理智的重开一个人物角色。

然而在虹膜验证之后,竟然出现了选择线路的提示,而选项,赫然是「官方服务器」「神界-私人服务器」。

神界——齐眉只觉着这世界有些玄幻——不就是方才她登陆的私服么?

她点开神界,刚刚建立的名为李玉京的精灵法师正手握一只十字弓矢站在森林边缘。

登出,再点选官服进入,竟然除了灰色的玉骨难情外,也有一个李玉京的游戏角色。

是因祸得福么?

经过了一天的琢磨,齐眉已经接受了她的新人物在私服与官服中建立了某种联系的事实,她也曾询问过客服,被告知账号并无异常。一天之中的游戏进程,同普通人物也没什么差别。

那么——就是对我的天分和努力的补偿了。齐眉不无得意的想着。

又打开人物面板看了两眼,坐在归来酒馆的精灵法师李玉京端起花露茶一饮而尽,动作之豪爽,惹来同桌游侠的一连串抱怨。

她只作不察,咧了咧嘴,一副清风霁月的样子,仿佛满怀感慨,在心里啧啧叹道:“这么没人性的bug,果然应该留给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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