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瑟经过花园的荷塘岸边时,偶遇到站在兰亭围栏上喂鱼的甄惢,她似乎兴致很好,还未走近,冷瑟便听到了她铜铃一般的娇笑声,在她身边照旧跟着茗萃,茗萃的手里握了一个装着鱼食的小木盒。
冷瑟本不欲上前打扰,可甄惢冷不丁的一转头,便望见了自身后走来的表姐和提着一层红漆食盒的语香。甄惢抬头扫了一眼天边昏黄的残阳,心知表姐此行定是去给姨丈和姨母请安的。
自从表哥上山之后,她便把这位表姐给忘得一干二净,想来似乎有些日子没见了呢,她每天早晨去绍源居时,表姐已经请完安走,白日间,竟也一次都没有见到过,似乎比往常更深居简出了呢。
不理会甄惢好奇的目光,冷瑟和她简单的问候了几句后,便说明了去向,甄惢一听,也说要去请安,因此姐妹两个便一前一后的往绍源居而去。
绍源居很热闹。冷瑟和甄惢走进正房偏厅,便见冷祥夫妇两坐在厅堂正中的两把太师椅上,而卓显、离轩,乾伦几人都在,分散着坐在冷祥夫妻下排的圈椅上。一旁的小丫鬟们正有条不紊的撤走东面饭桌子上的残羹碗盏,显然是刚用罢晚膳不久。
互相见礼毕,乾氏便叫人又搬来了两张杌子,让女儿和外甥女坐在她身边。
乾伦一见冷瑟,一双眼睛就跟粘在她身上似的,一瞬不瞬紧紧盯着。看得一旁的甄惢咬紧嘴唇,眼冒火光。
乾伦若论光长相绝对算得上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不过若从日常吊儿郎当,口不择言的形容举止来看,真可谓十分猥琐了。
冷祥和乾氏自然也察觉出来,冷祥的目光直接凌厉的撇向乾伦,重重的‘“咳”了一声以示警告后,乾伦才怏怏别开双眼,垂下了脑袋。乾氏他不惧,自家的亲姨,说点好听的,或者搬出他娘来,乾氏就拿他没辙了。不像姨父,整日疾言厉色,横眉竖眼!
在此期间,离轩也曾暗暗的去瞧冷瑟,他的眼里只有惊艳赞叹,没有掺杂其它。而坐在他上首的卓显,自始至终都没有去看屋里的任何一位女子,就连最初的见礼也是微低着头,目不斜视。
“老师,再有几日便是端午节。我父亲和周边的几位县大人,相约今年各自邀上几只划龙舟的队伍,比上一比,看谁能拔得头筹获胜,也算是给百姓们找个节目乐一乐。我父亲特意交代我,让我定要邀请老师们一家,还有卓兄一同前去赏玩。”离轩坐在卓县下首,声音清朗,说话时一双坚定的眼眸会炯炯的盯着对方,给人一种十分真诚的感觉。
这种场合不适合女子开口,是以冷瑟和甄惢乖巧的坐在乾氏右边,静静听着他们说话。
乾氏一早便看见女儿身边的丫鬟语香提着一个食盒,她是个思想单纯的人,当下便让语香将东西拿出来看看,见又是绿豆糕,乾氏面色有些无奈,又有些意料之中的莞尔,既然已经打开,她便小声吩咐语香将绿豆糕分给卓显他们尝一尝。
冷瑟听闻,扫了眼小丫鬟从语香手里接过去的食盒,忽然感觉这趟来得非常合适宜。
对话没有受到送过去的绿豆糕的影响,仍在继续。
“姨丈,赛龙舟这事京里每年都有,想不到小小的鼓光县也有,我还真想去看看和京里的有什么不一样呢。既然轩弟诚心相邀,那咱们就去看看吧。”似乎知晓冷祥定会拒绝似的,乾伦抢在前头应了下来。
冷祥闻言,原本一派温和的表情微怔,显然不喜乾伦这样没有规矩,擅自做主。
事实上他真没有打算下山。
以往逢年过节,他和家眷们一直都待在山上,任谁来请,都不曾出山门半步。此次当然也不想破例。
“年轻人喜欢新鲜热闹,情有可原,但我这身子骨不愿折腾,就不陪你们一道下山了。”冷祥直接出言拒绝,切语气坚决,不容质疑。
甄惢听到赛龙舟时,布满期盼的目光便不时去偷瞄姨丈,殷切的希望姨丈能够应下,虽然她也知道几率微乎其微,等同于无。自从上了这山,她再没有下山过,哪怕是迈出大门门槛一次都是奢望。听到意料之内的答案,甄惢泄气的松开挽着乾氏的两只胳膊。
乾氏正要去端茶的手一顿,随即用一种了然而又似笑非笑的宠溺目光看向这个自小长在身边和女儿无甚区别的外甥女。活到这把岁数,若以一个过来人的视角来看,姑娘们贪玩是可以理解的,只是这个世道对女子有诸多束缚,实在不易在外抛头露面。
她的目光越过甄惢去看坐在甄惢身边的冷瑟,便看见女儿一脸的无所谓的模样,自顾自的呷着手中的茶水,她的目光便有些欣慰。
一眨眼,小女儿也快十二岁了,再有几年便要及笈,继而就得为她操办婚事。惢儿只比幺儿小几个月,幺儿出阁后不久,也得送她出门子。到时这偌大的冷家庄,就只剩下她和老头子相依为命……
要是她能生出个儿子来,多好阿!可她这把年纪了,实没有可能再生育了。老爷又不愿意纳小,唉,不论她好说歹说都只是摇头,她心里自是喜悦,但夜深人静时总是愧疚多过余欢喜。
想到这儿,乾氏的鼻子忽然一阵酸楚的感觉涌上眼眶,察觉自己有些失控,她忙用帕子沾了沾鼻头,咽下数口唾沫后,方才感觉那股酸楚不见了。
乾氏忽然一个激灵,猛地想起了一件深埋心地的要事,啧啧,她怎么给忘了!不过如今也不算晚,去相看相看无妨。
冷瑟垂下眼帘,不经意的朝卓显的方向瞟了一眼,见卓显和她一样老神在在的饮着茶,没有开口掺和的打算。他今天穿了一身蓝缎长衫,显得身形修长挺拔,文质彬彬,端的是一个安静的俊少年,除了面色有些冷,一副生人勿进的模样。
听绿柳时不时打听回来的消息称,卓显功课用苦,为人冷淡,既不喜与人亲近,也不喜和人交谈,整天在屋子里看书做文章,仿佛是个闷葫芦似的,让家里那些对他有意思的丫鬟们想献殷勤都找不准位置,更找不到机会。
听到意料之中的拒绝,离轩没有就此罢休,仍旧口沫横飞,真心实意的劝说冷祥下山做客,不甘寂寞的乾伦也在一旁说和。
卓显听着听着一盏茶已逐渐见了底,他扫了眼搁在茶盏旁翠绿的绿豆糕,拿起了最上端的那一块咬了一口,绿豆糕入口即化,香甜软糯,而齿间更有一股奇异的清香在齿间弥留,久久不散……
他的举动,被上方的冷瑟看在眼里,嘴角便自作主张的微微勾了起来,心中更是难掩兴奋、激动,得逞等等的情绪,在一瞬间轰然升起!直至此刻,她在和他第一次见面时,因无意中闹出不愉快而消失的自信,才死灰复燃,再显灼光。
当卓显将小碟子叠放整齐的三块绿豆糕吃完时,冷祥与离轩才终于见了个分晓。
结果是冷祥答应考虑考虑,明日上课时给离轩答复。其实与其说是冷祥退了一步,不如说是离轩太过固执坚守,与他爹当日一样,不达目的嘴不罢休!他忽然感觉自己老了,居然给一个小伙子滔滔不绝的口才,及表现出来的真诚说服,想要改变初衷!
这小子日后前途必不可限量,不过一定要引他往正道上走才行,千万不可让他像他爹那样目光短浅,为祸一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