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回家的地铁里,我想了好久,后来有些出神。如果把一辈子的钱都能赚出来,那该是赚多少?几个亿?
快到站的时候,忽然想起了戚思远公司的那几间会议室的名字,很有意思。
拿出手机,上网查“8611”,查到了一条:
“世界第二高峰——乔戈里峰,海拔8611米,位于喀喇昆仑山脉中段。”
我从未听说这座山峰的名字。很可能世上绝大多数的人也不知道。但看来,戚思远对此很清楚。难道他对登高有种渴望?或者,他是想跟深圳那个很有名的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学?人家登遍了世上有名的几大高峰。戚思远的志向一点儿也不小呢。我有些无厘头地想了一阵。
第二天上班,严总上午并没有找我。到了下午两点多,她打电话来,让我去她的办公室。
她的办公室,被安排在马总的隔壁。以前这间屋子一直空着,可能是因为空间太大的缘故,但宣传部长期只有马总这一个部门级的领导,其他的人都没资格用。
严总穿着一件浅灰色的西装,打扮得有些中性。但是里头穿了一件黑白条纹的衬衫,领子竖起来,和前几天她穿的那件细红条纹衬衫的款式很相仿。下巴的皮肤未见松弛,再被衬衫的立领一衬托,显得很强势,但是又有女性的妩媚和时尚。
“老弟,你知道我要找你说什么吧?”她笑了。
我嘿嘿一笑,没马上接话。
“我一来,你就辞职,是不是不欢迎我啊?”
她这么开门见山,我当然要解释的了。我说:“严总,真不是。主要是吧,我自己的考虑……算是个人原因吧。”
“不欢迎我来,难道不也是一种个人的原因?”
她有种让我想像不到的直爽,可也有点咄咄逼人。
我很认真地说:“真不是。只能说凑巧吧。因为,我其实早都想辞职了的。”
她看我一眼,有些觉得意外。
只过了一小会儿,她笑了,说:“我这些年,对同事们的辞职,算是习惯了。要以前啦,我不行,完全接受不了。真的,就觉得跟家庭破裂了一样,特别难受。”
我被她说笑了。但是,她说的这种感觉,我倒能体会。
她说:“我大学毕业就分到HN邮电局。那是,87年吧。那个时候,像我们都是分配工作的。学校分到哪里去,就好像是一世的事,一辈子就会要呆在那,工作到死。”
我俩都笑了。
“那个时候,哪怕是听所谁要从单位调走,我们都觉得啊,是个天大的新闻。真的,现在讲起来都像笑话了,你们年轻人,可能都难以理解。”
这一点,她其实错了。我一点儿也不难理解。
我父母,是SC一家国营军工工厂的工人。还在我小时候,我父母就经常跟我念叨,这家厂子是如何的好,上级如何重视,如何的不得了。等我大了,一定会让我顶他俩的职,在厂里工作,然后在厂里找个老婆。
那些话,让我听起来又脸红,又期待。
不仅我父母是这样想,有一个阶段,我完完全全也这么想了。好像一辈子的命运,就这么决定了。而且,这个决定是那么幸福,那么确定。
但是没想到,我父母刚好四十多岁的时候,已经二十几年的工龄了,却都被厂子里安排下岗了。
这简直让人无法面对。我父母就像一夜间就老了。不说头发全白,反正白了不少。腰也驼了。
后来还好,我父母心态调整得快。加之很可能是因为我考学校,考上了BJ的大学,对他们算个很大的慰藉,让未来看起来不那么灰暗,似乎还变光明了,他们才慢慢地开心起来。
但是,他俩当年的好多同事,就一直脑筋转不过弯。
后来我读大学回家过寒暑假,碰到这些我儿时起就十分熟悉的叔叔阿姨,昔日青春不再,如今满头灰白,有的人愤愤不平,骂这个,怪那个,让我既难过,又遗憾。他们怎么就一直陷在那种幸福的错觉里,不能自拔呢?下个岗,至于要这么难受吗?如果真这么难受,又是因为什么呢?光阴流逝,好多叔叔阿姨却没有被消磨掉心中的愤怒,以及对生活的那种挫折感,一直深陷在失败的状态里,出不来。要是换在如今的人,跳槽都不知道跳了多少回了。
“说说吧,到底为什么辞职?”她不笑了,很仔细瞧着我。
我掂量了一会,觉得还是该说实话。绕来绕去,全没必要。而且,也免得她误会。毕竟我跟她之间,不说多么亲近吧,反正也不是仇人。想到亲近二字,突然记起她曾坐过我的大腿,仿佛忽然感受到了她丰腴的臀部,这让我觉得很猥亵,但竟然有些激动。
真是无耻。我一边暗骂自己,一边陷在一种有些罪恶的快感里。过了一会,我才想起自己要说什么。
“主要吧,我是不想随波逐流。我很想,真的,严总,我很想把握自己的命运。”
我突然觉得,自己这种腔调,在旁人看来是不是很装逼?
但这些,确实是我的真实想法。而且,好像我也找不到别的词来形容。
自从上回体验到那种恐惧,我多次反思过。在华信十年,其中在总部呆了差不多八年,我工作算是跟认真,也投入,但真是少有成就感,更没有安全感。被领导责备几句,都会让我担心好几天。
这不仅是因为这次所谓的竞聘,更不是因为我担心自己没有装孙子的本领,会在这里混不下去。更主要的原因,我是觉得,在华信大厦发生的每一件大事,跟我都没有关系。我没有参与过什么大事,可后果却要我一起分担。
华信大厦这艘巨轮,到底会驶向何方,说实话,我根本没有参与决定的资格。
说起来,虽然每个人都是这里的主人翁,每个人的努力汇集到一起,共同决定这艘巨轮的方向,但有时,我真对此怀疑。
我就像在大江大河里漂流,时而被抛到巅峰,那可不是我自己的功劳。时而被甩到谷底,可那似乎也不是我的过错。
我有种感觉,自己的人生轨迹,很可能跟父母当年在那家三线建设大厂的人生轨迹一样,本质上相同。
人生就是轮回,现在看来,这句话不是说某人自己的生生世世轮回,而是说,一代一代人,他们的人生轨迹,事业和生活,就是本质相同的重复。
这难道,不让我觉得难受,不让我觉得窒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