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思远抬腕看看表,对我说:“郝总,不巧,今天还来了几个外地的朋友,煤老板,他们省里现在搞煤矿整合,不想再干了,要把资金抽出来干点儿别的事,专门来跟我商量。我去接待一下。要不,等我接待完了,咱俩再接着聊?”
我忙道了告辞。
回家的路上,我隐隐有些后悔。今天没当场跟他谈想法,是不是错过了什么?
毕竟,戚思远见我才是第四面。严格说起来,他对我只是略知一二。但他今天对我却如此坦诚,把自己的创业史介绍得那么明白,还主动问我,愿意挑哪个板块跟他一起干。
做大事的人,胸襟确实不一样。
今天碰面的这事,字词说起来,还是我主动找的戚思远,他才给了机会。
想一想我在华信大厦的那些同事,其中有些人,我打过少说已有几百个照面,开过几百次会,却连他的家在哪儿,来华信之前在那些地方工作过,是开车来上班,还是挤地铁来上班,全部一无所知。
很明显,戚思远对我印象不坏。今天是个好机会,但是,我犹豫了。
他这么忙,下次再约见,还不知能在什么时候。我心里颇有自责。
当然,在华信这边,我眼前还没什么不得了的紧迫危机。我不至于非赶紧离开不可。
可是,只要想想自己的前途,就分外煎熬。
我的生命,不是用来在等待中慢慢消耗的。
但看一看马总的境遇,我就很明白,自己哪怕在华信再等一千年,也没什么意义。
记得那回开年中会,看着会场里熙熙攘攘的六七百人,我就已经想明白了。排队等机会的人,实在是太多太多了。
我以前,一直憧憬被领导提携。但其实,这种憧憬毫无意义。特别是,当我发现马总,曾经被自己十分敬畏的领导,原来也这么脆弱,我就更觉得原来的憧憬很可笑。
但是我也想过,如果没有那两封邮件,或者没有储董事长的突然离世,我是否仍然会一直憧憬下去?就像过去的十年,我一直憧憬着自己有机会买中双色球的头等奖?
一定会吧,我肯定。
然后,我会一直憧憬到某天。到了那一天,我才会突然发现,自己最多只能像现在的马总,虚掩着办公室的门,怀着某种难言的心情,独自在喝茶,
到了那时,我说不定才能有些醒悟。
冥冥中,或许真有一个叫做顿悟的东西。我猛然意识,自己对于职业生涯的某些憧憬,以及寄托在此基础上的人生理想,多么不切实际。
想完这一切,我有些冲动,拨打了戚思远的电话。但是,他没接。
可能他还在接待那些朋友吧,我有些失望。很快,我脸红了,觉得自己太冒失了。
还好,我没来得及自责很久,戚思远就回了电话。
他先给我道歉。果然他还在接待外地朋友。我能听到话筒里传来的话语喧喧声,还有音乐声,忙说:“戚总您先忙,我没什么事,再联系您吧。”
他却毫不介意,问我:“怎么样,考虑好了吗,兄弟?”
“对您那三块业务,”我迟疑着说,“说实话,我都不熟。我想问问您——很冒昧我这么问——您觉得我做什么比较合适?”
他哈哈一笑,“你问我的想法啦?”
我很尴尬,嗯了一声。
“这个嘛,现在不是有句话吗,一流人才,搞金融,二流人才,搞地产,三流人才,搞贸易。”
我嘿嘿一笑。
“你是大企业搞管理的,我觉得,怎么也该来做投资。”
我犹豫了,不知道他是不是在跟我开玩笑。毕竟,他现在很可能喝多了一点儿酒。应酬嘛。
我说:“戚总,做投资,我真没经验,这些年做股票,把我做怕了,听到投资两个字,心里就紧张。”
他被我说笑了。说:“对啊,你还是茅台的股东呢,今晚,我可给你贡献了不少业绩啊。”
我不敢再犹豫,抓紧说:“戚总,您的公司,允许搞承包吗?”
他惊讶了。
我忙解释:“我是想,比方您哪家公司,就说旅行社吧,让我承包一个部门?我每年给您交定额的承包金,您看行不行?”
这个想法,是那晚郭可拒绝和我合伙以后,我想了好几个晚上,才想出来的主意。
我现在没有资金。仅有的一点积蓄,都借给郭可扬了。除了承包,想不出别的借鸡生蛋的好法子。
但是假如,我换一个地方去工作,其实还是去打工,那我觉得没多大意思。这还不如呆在华信呢。反正,也不会有人要赶我走,而且我还旱涝保收。我虽然觉得,自己以往的憧憬很无聊,但为了过日子,我可以继续熬下去。人不能只为了理想,还得为了一日三餐。生活是平淡的,大多数人都只能过平静、重复、单调的一生。我其实也愿意接受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