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玥醒来没有看到李安宁,赶紧出门去找,当值的小太监告诉她昨夜被张公公请走就一直没有回来。宝玥向着偏殿的方向急匆匆跑去。
父皇不在,驸马不在,张太英也不在。宫女说,皇上和驸马一早就出去了……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脚步声,皇上浑厚的声音响起来,怎么殿门大开着,谁在里面?
宝玥看到李安宁心才放下来,笑道,父皇,是我呀。
一大早,你跑来干什么?他明知故问。
女儿昨晚喝多了,在众人面前失态,特来请罪。她说着话,眼睛从上到下打量着李安宁。
李安宁被她火辣辣的目光看得浑身不自在,用咳嗽缓解。
你真有这份心倒好了。是来领人的吧?皇上看着李安宁笑着问宝玥。
宝玥脸一红,没有说话。
朕和驸马正在商量你们到北疆戍边的种种。宝玥,你愿意随驸马去到那个苦寒之地吗?还是留在宫中陪着你母后?
宝玥一听这话,心里一阵喜悦,面上却装着一副万般不舍的表情,道,女儿愿意追随驸马,不能留在父皇和母后身边尽孝,还请父皇不要生女儿的气才好。
皇上道,早就料到你会这么说。只是边关不仅条件艰苦,而且危机四伏。你也亲历了战场的厮杀,不害怕吗?
宝玥道,只要和心爱的人在一起,女儿在哪都不害怕。
皇上道,你可以劝驸马留在京城,你是朕最心爱的女儿,自然也少不了驸马的荣华富贵。
宝玥浅浅笑道,爱是成全,不是束手束脚地禁锢。驸马的夙愿是驰骋疆场,我又怎会将他圈养在金丝牢笼里呢?
皇上长叹一声,这声叹息既含着无奈也含着一丝安慰,他说道,朕小看你了。你像驸马一样,是个男儿该多好!太子有你一半的果敢,朕也安心了。他摇了摇头,这里面便全是无奈了。
洪儿哥哥有悲悯情怀,儒雅风度,定能为父皇分忧。
这是一个风轻云淡艳阳高照的好日子。这一天,皇上封李安宁为安宁侯,长期镇守西北边陲,三公主宝玥随军驻守。皇上下令厉兵秣马,备足粮草,三日后开拔。
古木参天,青烟缭绕,声声木鱼敲出一方幽然的天地。
李安宁缓步移近,犹豫片刻,轻轻喊道,了无大师。
木鱼空了一拍,咚咚的声音才又延续下去。她用沉默表示不在意,眼眶中却早已泪花点点。
大师,我被皇上封为安宁侯,三日后要去镇守西北边陲,我……终于……要去完成父亲的遗愿了。大师没有话要对我说吗?她哽咽的声音使得听者放下木槌,缓缓转过身来。
十五年前算命老先生的预言她一直将信将疑,如今一一应验,她悬着的心终于可以放下了。因为老先生曾说过,李安宁一生坎坷,却能逢凶化吉,有惊无险。
施主功德无量,贫尼日日诵经念佛,为施主在这青灯下祈福。李老夫人犹豫着,接着说道,施主所到之地有个葫芦镇,是施主出生的地方。施主的父亲宽厚待人在当地结下善缘,深得人心,也许李府尚存,施主可进去缅怀。
此一别,后会无期,大师定要保重身体。我已托付……
此处清寒,李老夫人打断她说道,贫尼还要静修,施主请回吧。她迅速转过身去,两行热泪顺着脸颊流下。
碧玉和希儿看她失神地从里面走出来,上前问道,大师跟你说了什么?
李安宁看了两人一眼,低下头去,伤心地说,母亲告诉我出生的地方叫葫芦镇,让我去李府缅怀父亲。
这么长时间了,还能找到吗?碧玉考虑问题一向实际。
李将军家大业大,兴许当时留了看家护院的也说不定!希儿使了个眼色,嗔怪碧玉口无遮拦。
对!肯定是这样,不然老夫人……咳咳……了无大师不会凭空说这么一句。碧玉赶忙补救自己的失言。
我已托付宫中的宋太医代为照顾母亲,你们有事也可以直接去找他。李安宁道。
为何不直接托付三王爷,他可比宋太医……碧玉天真无邪地问道。
希儿扯了扯她的袖子,自己说道,有我和碧玉照顾着你不用担心。对了,三公主回京后来过几次,让我们有事也可以去宫中找张公公。
宝玥来过?张公公?她从未曾听宝玥说起过这些。可是母亲和我几乎无话可谈,又能对宝玥说什么呢。
她每次来先问我们老夫人日常饮食起居如何,然后去房中静坐片刻,也不打扰老夫人,听几声木鱼便离开。
她为什么要这样做?她自言自语。
希儿却回答了她,三公主对你用情至深,你别说感觉不到。成亲的时候,我还替你惋惜可怜你,如今看来,更可怜的是她。
李府门庭若市宾客络绎不绝,都是前来送行的朝中同僚。张顺张太傅乘坐一顶小轿子亲自前来。
老师,学生应该去您府上辞行,怎么能够让您亲自过来呢?
你如今是安宁侯,镇守一方,保中原太平,我亲自跑这一遭也值得。你们年轻人是梁国的栋梁,我们这把老骨头行将就木,指望不上了。
老师为朝廷竭诚尽智,如今正当安享晚年。
张顺回归正题,说道,此一别,我们师徒不知何时再相见,想想真是伤感。你是我最得意的门生,却是缘分最浅的。唉~不过,你为朝廷效力,老师心里高兴。
人报:宋太医求见。
张顺起身道,天色不早,老夫告辞。
李安宁赶忙起身道,下人正在准备晚饭,老师吃过再回府吧。
不了,不了,张顺一面摆手一面向外走,道,远行需要准备,老夫不打扰了。
宋文田看到张顺,躬身行礼问安,张太傅也亲自来为安宁侯送行?
是呀,你们聊,老夫先告辞了。张顺说着钻进轿子。
李安宁将宋文田迎进门来,吩咐上茶。
在下刚从宫中出来便赶往这里提前为侯爷送行。宋文田说着将一方制作精巧的小木箱置于茶案上,他看看外面,接着说道,天色已晚,多有叨扰。
宋太医太过客气,家母还要劳烦您多照顾。
她的托付让宋文田十分高兴,只要能为她做些什么,他都会不遗余力。在下能为侯爷分忧倍感荣幸,自然竭尽所能,请侯爷放心。
李安宁真心道,自入朝以来,宋太医是我交到的第一个朋友,我一直对宋太医心存感激。
宋文田听了十分高兴,指着小木箱说道,侯爷要长期驻守边关苦寒之地,在下无以相赠,只有这方木箱,装了几味药方和药品,只希望侯爷用不上。若有万一,也可祛除病痛。
宋太医有心了,多谢。
侯爷镇守边陲,保百姓安宁,在下敬佩万分。只恨自己除了行医问诊,别无所长,帮不到侯爷。
宋太医医术高明,妙手回春,不必过谦。你我同是为国效力,为皇上分忧。
此一别,后会无期。侯爷请兀自珍重。三日后是我大喜的日子,侯爷不能到场,令在下遗憾。
李安宁惊喜道,好事好事!在下不能亲自到场,也会遥祝宋太医夫妻同心,百年好合!
多谢侯爷吉言。
开拔之日,皇上率领百官出宫相送。旌旗猎猎,队伍整装待发。李安宁跪地从皇上手中亲自接过守边诏书、虎符、侯印。
……
那天晚上她挣扎着坐起来,窗外薄光浮动,似曾相识的感觉一阵阵袭来。头痛欲裂,她一时还没有反应过来身在何处。
你醒了?皇上在她身后,手捧一卷文书,抬起头来看着她。
命运真是可笑,让他们一次次遭遇这样的暧昧,却终是彼此错过。
皇上。她低声喊道,并没有行礼。头痛影响着她。
朕再看你写的十二条。皇上不以为意地说道。
十二条?她在脑海中搜寻着这个字眼,我写的?
比这更重要的一件事情还没有解决,皇上已经知道了她的身份,两个时辰之前她要以死谢罪……然后就晕了过去。显然她遗忘了一些细节。以她当时的力度撞到墙上,肯定不是仅仅晕过去这么简单的。
开放边关,好处显而易见,弊端也不容忽视。若外族人以经商为名,侵入我内地探情报,扰民生,该如何对付?
李安宁道,开放的只是边关。内地仍设关卡,使其深入不得。
那么长此以往,外族人定会都进入我边关地带,若他们以此为据,步步深入,我梁国岂不是引狼入室?
李安宁道,臣想的是,引外族人去边关定居,增加人口,借他们的劳力发展当地农业。
恐怕会适得其反。
李安宁道,诚如皇上所说,但裨益总是相伴而生,不能因噎废食。外族可进入我国边境,我国百姓亦可以进入外族边境,平等相待。我们所担心的也正是呼亥尔担心的。假若呼亥尔真的答应了这十二条,后面的补充条款也不会少。总之,这只是一个开始。
皇上放下手中的文书,温和地看着她。继而说道,李安宁,你很像朕年轻的时候,机智奋进,有勇有谋。
臣不敢与皇上相提并论。
皇上接着说道,你提出的这十二条,朕登基之初也曾想到过,朕刚才问你的问题正是母后和大臣们曾经问过朕的。你比朕机灵,可以对答如流。朕当时却无言以对,惭愧万分。后生可畏呀。朕这些天也在想,但凡名留青史的帝王,都具备敢为人先的勇气,才能开创无人企及的功绩。革故鼎新,开疆破土,豪气万丈,直冲云霄。
皇上咳嗽几声,接着说道,只要朕在一日,便会支持你。相信你不会让朕失望的。
皇上英明。
皇上换上一副慈爱的表情,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他说道,好好照顾宝玥。
李安宁跪地叩拜,道,遵命。
皇上又道,好好照顾自己。
李安宁再拜,道,谢主隆恩。
起来吧。皇上说着从寝榻上下来,习惯性地踱来踱去。
皇上,李安宁沉思半响,还是禁不住问出心中所想,皇上不治臣的罪了吗?
皇上停下脚步看着她,没有回答。
李安宁接着说道,臣曾听说当年有位兰贵人因欺骗皇上,被打入冷宫……
皇上仰天长叹一声,道,你的情况与她不同。她包庇兄长,隐瞒真相,为一己之私,扰乱朝纲法度。因此我盛怒之下才将她打入冷宫。其实,朕的本意是以儆效尤,震慑宫闱,以绝后患。本想着事情过去之后,再将兰贵人接出来,谁知她盛宠之下难受其辱,在冷宫里自尽了。
朕昨晚想了一夜,皇上接着说道,你写的这十二条,字字句句都是为了国家百姓,你之前的作为也是毫不利己,朕实在舍不得降罪于你。虽然我朝没有女人当官的先例,朕倒不妨成全了你,只是……你还要将自己的身份隐瞒下去。好在有宝玥做你的挡箭牌。她是何时知道你的身份的?
回禀皇上,成亲之前。臣怕公主一意孤行,便将真实身份告诉她。本以为她会知难而退,谁知公主宁愿委屈自己也愿意成全臣。
这孩子从小就固执任性。皇上无奈地笑道,她认定的事情很难让她回头。
皇上又问道,你与三弟今后如何打算?
李安宁脸上火烧似的红起来,道,臣是驸马,是公主的丈夫,做了对不起她的事心中十分愧疚。所以恳求皇上准臣戍边之请,臣带着公主一同镇守,不再回还。
朕真是舍不得。不过,这件事情还是征求一下宝玥的意见。
皇上说这话几乎是同意了她的请求,李安宁跪地拜谢隆恩。
皇上心中涌起复杂的情绪,伴着前胸的一阵痛楚,他呻吟一声,手忍不住放在了疼痛处。
皇上是哪里不舒服吗?她对昨晚的记忆仍很模糊。
皇上不想增加她的心理负担,摆摆手,道,没什么。
臣去找太医来,皇上脸色很不好。
转身之际,他从背后一把抱住她。她目瞪口呆,不敢动弹。
不要害怕,也不要说话,朕只想找个肩膀靠一下。皇上气虚微弱地说道。
他的下巴抵在她的肩窝处,肩膀传来的力度时大时小,正是皇上疼痛的深浅。
她脑海中突然闪现出皇上用胸膛阻挡她撞墙的画面。那么此刻皇上遭受的疼痛全是因为她。
她眼睛里升腾起一层雾气,忘记了他刚刚说过的话,道,皇上,臣撞伤了您?
他不经意地轻轻嗯~了一声却并非是回答,赶忙补充道,不是的,你千万不要自责。接着反问她,头还疼吗?
不疼。
陪朕出去走走吧。皇上侧身经过她身边向前走去。
皇上一夜没有休息,不累吗?
皇上叹气,道,习惯了。
天地万物在晨曦中越来越明朗清晰,空气清冽,深吸一口,流动在体内的新鲜气体叫醒了五脏六腑,让人浑身舒畅。
她低头跟在他身后,脚下的路弯弯绕绕,一抬头,已经到了“荒苑”门外。
一门之隔,别有洞天。冬天几场大雪一层层落下,堆积,枯草都被深深埋了起来,“荒苑”内一片浑然天成的白,地上如铺了一层洁白无瑕的绢带,令人不忍落足。她正心中感叹,便听得皇上说道,雪不化,朕都不忍走进去了。四目相对,她的脸一红。
皇上笑道,好哇,君臣一心。
皇上的目光落在某处,神情也变得严肃起来,像在完成一种仪式似的立在原地一动不动。她静候一旁,手脚渐渐麻木,不敢动弹。终于,皇上长舒一口气,说道,李安宁听封。
听封?
她乖觉地跪在地上。
封你为忠勇神武安宁侯,长期镇守西北边陲,如无特令,不准回朝。
臣领旨谢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