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分道扬镳
越狱的逃犯们，一路向北，在帕楚雅礼来来回回穿行了15天。地势渐低，这期间自然是风餐露宿，甚至遇到了罕见的山岭巨人，和北方高傲的拉库尼相比，他们算是温和友善的了。囚犯们被请到了巨大的山洞，也就是大块头的栖息地，吃到了烤地龙肉。
22人的逃亡队伍，最终有19人成功的走出来，两个葬身在跳狼群的口中，一个中途发了热病，在没有任何药物，也没人擅长治疗魔法的情况下，只扛过了两天。
一路上，他们避开了村庄，惶如丧家之犬，没人知道前方迎接他们的是什么，不过在这段日子里，并不相识的人因为共同的命运，始终互相扶持着。
他们试着回忆过往，交流心声，透露着自己曾犯下的恶行，最终艾力惊讶的发现，除了阴郁可怕的费德罗，其他人中最严重的罪过竟然出自他的保护对象---达科利尔，他那天试图用一瓶假冒的药水和一个商人换一个价值上千金币的护身符，艾力相信这种事情老家伙干过不止一出。而深具讽刺的是，费德罗这样的杀人狂魔没有被处死的原因仅仅是他的身份---具有免死特权的大魔法师。
虽然，遇到危险时，费德罗的火焰可以化险为夷，但是有关他的变态传闻以及相处中冰冷的表情还是让人对他敬而远之。甚至在面对漫山遍野的跳狼时，大家宁愿相信地狱火昭示的是主人的强大，而非对身边人的保护欲望。于是除了凯蒂时常牵着他的手，其他人都选择了敬而远之。
临近帕**uado平原。
这是著名的河流冲积平原，确切的讲，是两河流域的平原，南边的帕多河，以及东方的玛伦河Maloom。事实上，这是哈伊帝国人口最多的区域，湿润的气候以及广阔肥沃的土地，孕育出了最优秀的人类血统（至少高地人自己是这样认为的）。不得不说，人类能够快速发展，除了聪慧的大脑外，也因为占据了这块最适宜生存的土地。
一片树荫下，达科利尔叫住了所有人，是时候讨论接下去的方向了。
“我相信，诸位应该知道我们接下去面临的窘境。”
“窘境？我认为这几天是这辈子最快乐的日子。”
“不包括再一次被抓住。”老商人如是说。
众人有些黯然，他们不停的奔波，就是为了避免如此，而将近二十个人一窝蜂的逃跑总不是长久之计，换句话说，也许附近的某个村庄或城市中已经贴满了这群逃亡者的画像。
“最危险的时刻我们互相帮助，渡过了难关，我们为逝者表示沉痛的哀悼，不过这次越狱依然是伟大的胜利。今后无论身在何方，我想再次见面时，大家都会情同手足，不过接下去有什么好主意或者好的去处，请畅所欲言。”达科利尔很体面的将这次讨论的议题明确下来。
“我和拉姆会去拉丘，那毕竟是我们的地盘。我认为大家可以一起过去，说真的，那里有管够的烤鹿肉和美酒，而且矮人绝对好客。”一个矮人拉着同伴，态度坚定，言外之意，他们对人类的种族歧视婉转的表示了不满。
“可是我听说，拉丘确实只是你们的地盘，没听过那里有别的种族居住。”一个中年人类同样婉转的表达了每个种族都排外的情绪。
“那只是因为你们从来没想过去住。”
“好了，我是不会过去的，这不是针对你和拉姆，我是说我们卡列安和矮人不太对付，不过我们应该算是好友。”一个看上去像被剥了外皮的人类一般恐怖的家伙回应道，事实上，他只是个血族的普通人罢了。
“你并未表现出朋友应有的态度。”矮人十分不满。
“其实米斯堡Missbow也不错，那边很自由。”
“自由是因为除了沙子，没什么可以吃的。”
“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其实我们可以返回帕楚雅礼，占山为王。”
“你忘记成群的跳狼了吗？”
就像是一锅放多了酱料的沙拉，浑浊的让你挑不出土豆和生菜，所谓的畅所欲言变成了哄闹，吵架以及各种讽刺，种族间的隔膜和仇恨再一次显示了威力。七八个人类坚持要呆在哈伊，因为他们知道以往人类的傲慢让他们无处可去，索性就哪里也不去；其余的吵嚷着各个方向能给大家带来的希望，每个家伙都有坚持的最佳目的地，多半是自己族群的聚集地。
“够了。”艾力的声音将大家拉回到平静。
“很简单，分开，或者继续在一起。”艾力很激动，“如果分开，其实没有什么好说的，大家各奔东西就是了。”
“我们是一起患难的过兄弟，邦德Bound替我挡过一箭，我也替邱纳尔Queno杀死过两只跳狼。”矮人喃喃的解释。
“死亡面前，没有人类，矮人，血人，兽人，半兽人，也没有魔法师或者战士。不管你是铁匠，马夫，小偷，流氓，亦或是杀戮者，心跳，或者停止。”艾力严肃的说。
“解放者，”这是众人对艾力等三个年轻人的尊称，“我们很感谢你带给大家的自由，但是，人类的态度，我不是指我们队伍里的这些兄弟，外面那些人类的态度。可能您是个例外。”浑身是血的卡列安低沉着声音说道。
事实上，几个人类自始至终只阐述了不离开哈伊的想法，他们不想与其他种族起冲突，尤其是在大家互相救过对方性命后，然而这并不代表几十年的优越感会因为几日的患难与共而消失殆尽。
艾力拨开自己绿色的头发，露出了尖尖的耳朵。“事实上，我也不是人类，所以我并非为谁鸣不平，再说了，您应该没见过绿色头发的人类。”停顿了一下，他鼓起勇气继续说：“我是儒灵，其实我也不知道到底算什么，曾经我以为自己是地精。几个月之前，我是说，我离开家之前，我以为的冒险不是这样。”
大家不知道艾力想表达什么，但是为了表示尊重，他们耐心的听着。
“我以为，冒险就是惊险和刺激，战斗和奇遇。说真的我听过龙的故事，小时候还见过一条，其实那只是胆小又贪婪的家伙，不过个头确实很大。”艾力回忆起当初山谷中的历险，微笑着。他一条手臂搂住比自己还要高的威弗列德，继续说：“我和威是好朋友，很要好的朋友，他是涛族人，我有时候会取笑他的眼睛，他会说我的头发难看，威，不介意摘下头巾吧？”
“哦，天哪。”看到威弗列德的眼睛，众人下意识的低声感叹。
“嘿，兄弟，不好意思拿你当靶子。”艾力不好意思的笑，迎合他的是威弗列德无奈的摇头撇嘴。
“其实我只是想说，无论什么种族，什么样子，大家都可以成为最好的朋友，坦白的讲，我相信你们说的一切，在我不算长的旅程中，体会到了人类的不友善。我的冒险不再只是探索发现与战斗，更多的是感受外面的态度。虽然受到了很多歧视，但依然结交了朋友。”他温柔的看向凯蒂，回报他的是小猫女露着虎牙的甜蜜一笑。
“我想，解放者先生，这里面应该没有人类朋友吧？”
“如果他算一匹会说大话的马，那应该没有了。”艾力指着达科利尔打趣道。对众人来说，取笑一个人类似乎是不太可以接受的事情，所以没人笑出来，他们等着达科利尔愤怒的到来。然而老商人只是回了一句：“马脸上没我那么多皱纹。”这句话让人类之外的伙伴愣了几秒后笑的前仰后合，而几个人类却皱起了眉头，哪怕他们知道达科利尔这个都安人通常并非他们的同类，但是这种自嘲依然让他们觉得没有面子。
“其实，在我的家乡，所有的人类，都和其他种族一样，大家都会互相打招呼，会开玩笑，急了会大打出手，但是没人会说，我是人类。我小时候受过兽人的欺负，和吸血鬼打过架，但那只是因为我个子矮小。我最好的朋友就是一个人类女孩。”
威弗列德看到他温柔的目光，知道艾力想起了谁。其他人却并未因为比艾力大很多而露出见多识广的神情，对他们来讲，艾力的话简直是天方夜谭。
“解放者先生，说真的，您说的这个地方……”亨巴不太相信，却有些期盼艾力的话语，他想起了因为吹口哨而锒铛入狱，事实上，作为土伦人，在入狱前并不怎么憎恶人类，他本分而老实，认为人类天生高贵一点，但大家终归是相安无事，不同世界的生命罢了。然而入狱及逃亡的这些日子，多少改变了这个强壮的半兽人，激发出了骨子里的些许血性，让他以前觉得“理所应当”的事情，不再那么“理所应当”了。
“在南方，柯蒂斯山脉的南边，蒂纳城。”艾力提起家乡有些自豪。
“蒂纳人，足够现实自私，不过他说的对，没有种族观念。”威弗列德说了句支持朋友的话。
“您是说，禁林的另一边？”
“禁林？”艾力有些诧异。
“柯蒂斯山脉北边，被浓雾环绕，一般人无法进入。”达科利尔解释道。
“我竟然不知道。”艾力突然感觉自己有些无知，毕竟柯蒂斯山脉是蒂纳人的骄傲，他们多半的产业都是依靠进山的探险者支持的。
“否则你以为那些冒险者为什么不从北面进山，非要千里迢迢的坐船绕道蒂纳。”
“无论如何，我想给大家一个建议。”艾力突然变得有些没自信，他发现，自己知道的还是太少，甚至每天能跳入眼帘的山脉，都存在了太多秘密。不过他实在不太喜欢大家因为种族不同而吵来吵去，并尝试去改变这一切。
“洗耳恭听。”
“如果大家真的没有特别好的去处，可以去蒂纳。那里，好吧，我承认，不是那么富裕，有点乱，但至少，大家都很平等。”
“其实，平等不平等，似乎无所谓，我们都习惯了。”矮人撇撇嘴。
“我觉得，我挺想去看看的。”亨巴第一个支持艾力。
“我想知道，我们去那里能做什么？”一个人类迟疑的问道。
“以前做什么，去那里就做什么。如果实在没想好，可以去柯蒂斯山脉探险，据说那里有不少宝藏。”艾力想起了他和威弗列德收集的破旧盾牌和箭簇，有些怀念。
“我以前是个巴朋街的地痞。”对方说的是多普利斯某条以脏乱差而闻名的街道，不过说这话的时候似乎没有因为自己的身份而羞愧。
“那么恭喜你，以后您可以做栗子街的地痞。不过说真的，如果有几分力气的话，城里有不少雇人的地方。您可以做个佣兵，或者其他什么。”
随后，其他人陆续表了态，有人点头有人摇头，最终，19个人中，除了艾力一行4人，有7个人决定去蒂纳碰碰运气，包括亨巴和那个人类地痞。
大家围成了一圈，手牵着手，像是孩童的游戏，唯一尴尬的是，费德罗右边是凯蒂，左边一个家伙却下意识的躲开了一步，艾力鼓起勇气，拉起了“死灰”的左手。
“为我们的相遇感到自豪。”艾力作为除了凯蒂和威弗列德之外，岁数最小的家伙，带头说道。
“为我们的相遇感到自豪。”众人跟着念到。
“无论将来去向何方，希望再见面时，我们能够拥抱。”
“无论将来去向何方，希望再见面时，我们能够拥抱。”
离别前，大家纷纷上去拥抱，刚刚争吵的不愉快烟消云散，无论是人类，还是其他种族，大家认真的抱了抱互相搀扶过的战友。
…………
“他们其实都是些单纯的家伙，很可爱。只是牢狱把人折磨的快疯了。”达科利尔感怀道。
“哦？你认为这群贱民很值得同情？”费德罗不屑的说。他在小猫女的央求下，没有离开，在争吵时，一直保持着高高在上的冷笑和沉默。
“他们值得同情，但不是贱民。另外，你更值得同情。”达科利尔一反常态，冷漠的回敬了这个邪恶的法师。
“如果你看到被我烧成灰的家伙，或许会改变这个看法。”
“我相信你杀过不止一个人，但是你有控制不住自己的理由，你内心的巨大悲伤。”
费德罗原本棕褐色的眼球，变得通红，他异常激动，用自己干柴般的手臂，抓住老商人的衣领恶狠狠的咆哮着：“你知道我什么？你知道我杀过什么人！你同情我？我想看看一把灰怎么同情我。”
达科利尔不动声色，示意艾力和威弗列德退下，平静的回答：“我不知道你的过往，但是一个瓦基兰的眼睛能看透人的灵魂。你不是恶魔。”
费德罗突然扬起左手，手心扬出一簇火焰，由红转黄，甚至微微发白，周围的人都能感觉到温度的炽烈，老商人长长的毛发都被烘的卷曲。
“太阳之炎①，你的魔法出卖了你的心，费德罗。”
抓住老人的手在挣扎颤抖，过了一会儿，费德罗眼中和手里的火焰同时变暗，逐渐消失，死灰松开了对方的领子，精疲力竭的跪在地上，他喘息很粗，配合着瘦弱而佝偻的身躯，很像一个长期被哮喘折磨的病号。他紧握着双手撑着地面，直勾勾的望着地面的杂草，低声念叨着：“我是天生的杀人狂，我是恶魔。我杀了他们。我杀了他们。”突然，毫无征兆的，痛苦躺在了地上，身体抽搐着，像孩子般哭嚎着：“卡列安娜Carliana，是我杀了你。”
“他有四十岁了吧？”艾力有些同情的悄声问伙伴。威弗列德无动于衷，而凯蒂眼眶中有温润的一团在晃动，仿佛酒杯中满溢的酒。瓦基兰走到对方身前，弯腰努力将对方扶了起来，这时身后灵巧的尾巴偷偷伸过来，如情人的小手，温柔的擦拭着瘦弱男人早已哭花的双眼。大家没再说什么，安静的看着，直到对方情绪平息下来。
…………
谁也没有去询问这个杀人狂魔过往的悲伤，众人也很默契的没有提下一步的打算，只可惜行李马匹都丢在了多普利斯，几个人找了块还算干燥的地方安静的躺下。其实这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逃亡的日子里，几乎每天都是如此。
看着天上的繁星，艾力心情出奇的轻松，他挽救了十几条生命，甚至消除了大家之间最令他不喜欢的那种隔阂；他还有些自鸣得意，因为每次关键时刻他都会鼓起勇气对众人说一些话，无论在牢狱中还是之后的神殿里，亦或者那些平复争吵的话语，多半时候，这些话都产生了不错的效果。
他发现自己有些当领导人的天赋，没人教给他这些，但是他不需要打任何腹稿，就可以说出鼓舞人心的话语，虽然有时会紧张害怕，但是渐入佳境。另外，身边又多了个朋友，好吧，也许是个疯子。
“晚安，希风。”艾力默默的想。
这晚，艾力又梦见了带领伙伴战斗的景象，这些东西愈发清晰，而他也不再像以前那样迷惑。“我准备好了。”他满怀信心的对梦中的自己说。
注释①太阳之炎，象征正义的火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