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坐在木椅上，刻意弯起双脚，好让她可以在空中摇晃她的脚丫。
这是她心情好时的惯有动作。
『薇伦泰，想吃点点心吗？』
她摇摇头，嘴边一直扬着大大的笑容看着门口。
『看妳开心成这样，连点心都不吃。』将金发编成辫子的女人笑笑，『饿的话，再告诉我。』
她用力点点头，还是晃着脚丫子，朝门口投以期待的眼神。没注意女人脸上的笑意藏着几分紧绷。
碰碰。
一听见敲门声，她迅速从椅子上跳起来，女人早她一步走到门口。
卡当──
见到门外的人后，女人隐藏的紧张情绪总算全部松懈下来，笑容满溢。
『你回来了。』
『翠丝，辛苦妳了。』将金发梳齐三七分的男人站在门外。
『没甚么。』看见他安然无恙的归来，女人压下一股想哭的冲动，维持满面笑容，让男人进屋，『进来吧。』
『──艾尔文！』她冲刺过来，「啪」地一声黏住男人。
『薇伦泰，』他蹲下，摸摸她的头，『妳有没有给翠丝惹麻烦？』
『没有哦！』她笑得非常灿烂，笑容里还有几分骄傲。男人向女人投以寻求认可的眼神。
『放心吧，她意外地乖呢。』女人微笑替她背书。
『是吗，这跟我印象中的好像不太一样。』男人浅笑，放在头上的力道依旧温柔，可看着她的眼底却染上一层复杂的情绪，『…薇伦泰，好像又长高了。』
『小孩子总是长得比较快。』女人笑，然后转身往屋内去，『我去厨房里准备吃的，你就当自己家随便坐吧。』
『谢谢。』男人答谢后，重新将视线放回她身上。
原本想开口对男人叽叽喳喳的她，突然愣了愣。
『……艾尔文？』
『怎么了？』
她歪过头，刚才眉开眼笑的样子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茫然，小小的眉心皱在一起，看起来很困惑、又很担心。她伸出小小的手，摸上男人棱角分明的脸颊。
『为什么你…心情不好？』
『……』
『薇伦泰。』他将小小的她揽入怀里，让她看不见自己的脸。
『妳还真是会察颜观色。』
＊
薇伦泰睁开双眼。
除了洒进来的月色外，医护室里一片漆黑。
她勉强撑起酸痛的全身，靠坐在床头。
浑身都是冷汗，薇伦泰单手抓上自己的侧脸。
「……」
其实不只一次吧，她不只一次看见艾尔文疲倦地回来。
也不只一次，她假装没看见翠丝脸上的担心。
她看向挂在一旁的墨绿色披风。
「你怎么承受住那么多次壁外调查的……」
亲眼目睹，那么多次伙伴的死亡、那么多次惨绝人寰的画面。
头痛欲裂。
她重新让自己躺下，看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等待漫漫长夜将尽。
＊
「鉴于此，我认为我们的阵型需要做更大幅度的改变，并且更加着重于避开巨人，而非与巨人战斗。」
调查兵团总部的会议室正弥漫严肃的气压。长桌的两侧各坐了两位分队长，坐在长桌尽头的基斯团长，表情十分沉重。
「同时，我们得募征更有作战能力的人。」
右侧梳齐金发的男人阐述他的理念。
「艾尔文，不是我想泼你冷水，」对头的弗拉格说，「你说征招更有作战能力的人入团，但调查兵团的入团率一直很低。」
「所以我们得向外搜寻。」
「你的意思是找从未受过训练的民众进入兵团吗？」弗拉格十分不高兴，「这不等于送人去死吗？」
「我相信有才能的人不只在兵团中。」艾尔文冷静回复，「团长，这次第五分队损失惨重。除了兵团内部的策略需要再做调整外，失去接近十名精英、一位队长与副队长；这也许不是我们损失最多成员的一次，但却是重击我们战力的一次，这些菁英都不是一朝一夕能培养而成的。」
蓝色的双眼一利，「──我认为，我们该去找能够马上顶替这些菁英的有能者。」
「这想法实在太异想天开了！」弗拉格吼了一声，「要真是有这些人存在，那我们这些受过正统训练的士兵算甚么？」
「弗拉格，先等等。」一直沉默不语的基斯团长开口，十指交扣在桌上，面色凝重，「艾尔文，依你的作风，你会提出这个方案，应该不是空穴来风，你已经有所打算？」
「是，我已经锁定几个目标。」艾尔文丝毫不受对面弗拉格的怒视影响，依旧冷静回答，「若是团长许可，等到这次壁外调查的后续事宜都安排妥当后，我会亲自着手此事。」
「那就交给你吧。」
「是。至于阵型方面，我认为……」
「艾尔文。」黑发的团长突然更为严肃，「这方面，还需要时间。」
「……」艾尔文锐利的眼神直视基斯团长，沉默一阵后，才答：「是。」
「团长，容我插话，」艾尔文右侧的第一分队长开口，「艾尔文，你刚才说要选择避免和巨人战斗──但依照我们现在所得的巨人信息，几乎都是靠战斗、亲自面对巨人所取得，若照你这说法，这样我们岂不是会失去了解敌人的机会？」
「摩西说的也是我所考虑的一点。」基斯团长以眼神肯定第一分队长，但又随及担忧起来，「…可我们也不能一直用这么大的牺牲，去换取微乎极微的情报。」
「摩西，极力避免不代表能完全避免。」艾尔文缓缓闭上眼，平静地说，「必要时，还是非战斗不可。我们依然需要像第一分队这样的实力来消减巨人的威胁，第一分队举足轻重；我从不否认拥有真正的实力才得以立足，这也是我想再找到有能的新血加入的原因。」
「除了远离危险外，又同时想要掌握强大的战力？」摩西表情认真，双手插在胸前，「所有计划都想同时并进完成。这种没有先后顺序概念的人，大概只有你这贪心的家伙了。」
艾尔文笑了下。
「团长。」
基斯看向坐在弗拉格旁边，在场唯一的女性，「我有一些别的想法。」
「说说妳的看法，韩吉。」
「说真的，我赞同艾尔文的想法。」镜片盖住一双有神的双眼，「我们需要找到能够马上替补第五分队的人才，实在没有时间再去慢慢培育一批精英──我们对巨人这种生物还有太多不了解。」
「韩吉，直接说出妳的对策吧。」
「我认为很有必要对巨人执行一连串更进一步的研究，目前我们对他们所认知的实在太少，奇型种更是难以预测行动，第五分队也可以说是因此而全军覆没──如果真有需要，我想请求团长允许调派兵力，实施捕捉巨人的计划。只要我们能成功捕捉到巨人，这样不仅降低失去生命的风险，同时肯定也会有更多相关深入的研究出来！」
「韩吉，妳应该知道现在并不是提出这个意见的好时机？」
「不，团长，就是因为一夕间失去第五分队，我才更觉得这件事有必要尽速执行！」顶着一头乱马尾的韩吉激动得差点拍桌，「我不认为我们能再承受失去任何一个分队！」
「就是我们才刚失去一只分队，现在没有多余的心力做这件事。」基斯团长毫不留情回绝，韩吉眼中的光芒瞬间黯淡。「把巨人放在墙内，还得考虑到墙内那些人的心理。提议否决。」
「是……」
「你们还有人有任何提议吗？」基斯面色凝重地扫过四位分队长，「没有的话，就各自解散……安排时间去慰问已逝的同胞家属，第五分队我会处理。」
「……是。」
＊
「看来又是难以交代的一次。」
才刚步出总部，走在前面的基斯语气淡然又参杂几分无奈。
「外头多少人觊觎我们调查兵团的旗帜，巴不得哪天将我们连根拔起。」在其他几位分队长离开后，留下的艾尔文看着基斯团长的背。
「艾尔文，我并不是不愿意给你研发的阵型机会。你应该明白，关于整个调查兵团怎么部属，并不是你说得算吧？──虽然你的分队确实打着生存率最高的名号，但你别忘了，这个成效，第一分队愿意和你合作也是一个很大的关键。」
「……第一分队功不可没。」艾尔文视线没有离开基斯的背，「其他方面，还是因为那些贵族们的势力斗争吗。」
基斯面对艳阳，表情却沉到不能再黑，「你要知道，每次壁外调查都是一批庞大的损耗。要是我们不照着那些金援我们的贵族和商会的意思走，我们很有可能再也踏不出墙外一步，甚至失去整个兵团。」
「……」艾尔文仰头直视烈阳。
「既然这样，势必得找个方法让他们心甘情愿了。」
「艾尔文，你在想甚么？」基斯转回头，一脸严肃还带了点警告的意味，「你最好别动太多脑筋──那些贵族的脑子怎么使的，可不是我们能想象。跟他们斗，弄不好你可是会身败名裂、连累整个军团。」
「团长，经过这次第五分队的损失，让我非常肯定，我们不能再任由他人来主导我们的方针，也不能再用旧有的策略去挑战未知的巨人。」面对上位的情绪，艾尔文双眼更是有神，不退反进：
「──调查兵团需要一股改革的力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