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灵犀素来醒得早,竹儿早已从河边取来清水,备好洗漱之物。梳洗妥当,灵犀便掀起车帘,看了看昏沉的天色,不知从何时便已飘起了绵绵细雨。
看着不远处早已收拾完毕的兵士,灵犀心中不免有些愧疚,冬雨阴冷,这些将士昨夜不知是如何过来的……
正晃着神,便见端沐牵着马,直直朝自己走来,只是已褪去昨日一袭常服,换上英武银甲。还不等灵犀开口,端沐便拱手道,“军中有些急情,末将现下便要赶回神都,不能一路护送小姐,望小姐恕罪。”英气十足。
灵犀垂目,福身作礼,“将军言重,将军一路小心才是。”
端沐一拱手,翻身上马,又叫来一名副将叮嘱些许。
“众将士听命!一路护送花小姐今夜平安到达元帅府,不得有半点差池!”声音威武,确有一代名将的风范。
说罢,扬鞭策马,踏风驰去。
看着端沐纵马扬鞭而去,不知怎么,灵犀昨夜好不容易有些提起的兴致,又被缠绵阴冷的冬雨压抑了回去,以至于连那副将前来与自己通禀出发之时,也是糊口应下,顾自靠着马车壁,掀起一角珠帘,望着外头,眼神空荡荡地发呆。
雨天泥泞,道路湿滑不堪,随行一队人马为了在今夜赶至神都,除了正午在一小村落稍作休憩整顿,一路便是马不停蹄。
车厢颠簸,饶是灵犀心情再过沉郁,此时心中也是忘却东越,忘却花家,一心只想早些到达神都。
一刻不停地赶路,一队人马终是在月华初上之时赶至神都血衣元帅府。灵犀已是被一路颠簸弄得七荤八素,晕头转向,直到被竹儿服下马车,由管家引路,走至半途才算是有些清醒。
一路走着,一路看着,偌大的元帅府没有一盏红灯一幅喜字,没有红绸宾客,就连擦肩而过的下人们也只是福福身行礼便又各自行事,简而言之,便是没有丝毫婚喜之气,好似自己不过是远道而来的一位异客而已。
灵犀心中压制许久的抑郁又丝丝涌出心口,不错,自己不就是一位异客而已吗……
由管家引至正堂,只见一位华发老妇端坐于堂上,形容慈祥却威严不凡。
只听得管家端正行一大礼,“太夫人,花家小姐到了。”
原是唐弈的奶奶,当朝一品诰命夫人——唐老夫人。
灵犀福身行礼,礼数周全,“灵犀见过太夫人。”
“好孩子,老身知道你心里苦,是吾孙天若对不住你,老身在这里求你莫要怪他。但是,既然他千里迢迢将你从东越迎至神都,要娶你为妻,那便有他的道理。敬了这盏茶,便算是行过大礼了,今后,你便是这元帅府的女主人了。红棉,上茶。”唐老夫人摆摆手,身边的嬷嬷便端上一盏茶。
闻言,灵犀垂眸,让人看不出神色,是喜是怒,是哀是乐,不知道心里在想些什么,只呆呆地站着。
唤作红棉的端茶嬷嬷见灵犀迟迟未有动作,有些为难地看向唐老夫人。
就在这时,灵犀缓缓跪下,端起茶盘上的茶盏,恭顺地敬上唐老夫人,“太夫人请喝茶。”
唐老夫人接过,轻呡一口便放下茶盏,轻轻握住灵犀的手,在手中摩挲,言语中难掩慈穆,“好孩子,起来吧,今后,便要改口叫奶奶了。……记住,人生在世,有时候事事追根究底,不若活得糊涂,自在宽心。”
说罢,轻拍灵犀的手背,以示宽慰。
“一路颠簸,你怕是累极了吧?天若的屋子下人们已经收拾妥当,你快些去休息吧!”
“是……奶奶……”灵犀福福身,便随着管家往后院而去。
手掌间残留着唐老夫人温热的感觉,不尽慈祥。只是又如何能做到像唐老夫人所说那般洒脱?
待灵犀一行人走远,唐老夫人轻叹一口气,对身侧侍奉的嬷嬷道,“红棉,你怎么看?”
红棉微俯身,轻笑,“这少夫人看似温婉,实则怕是性情刚烈的女子。不过,适才那反应,倒是与小姐当年颇有些相似呢。”
唐老夫人闻言,颔首而笑,“确实,当年梦溪那孩子也是这般招人疼惜……天若也是老大不小,这元帅府终究也算是有了女主人了,只是不知到最后能否将错就错,修成正果……愿吾儿与梦溪在天有灵,能护佑吧!对了,下人处,你便好生吩咐下去,尤其,是夙玉阁那几个小蹄子。”
手中轻捻佛珠,欲起身。
“是,太夫人。那,红棉先送您回佛堂吧。”红棉会意,上前搀住唐老夫人,小心翼翼地扶着老夫人慢慢踱回了佛堂。
红棉是已故唐夫人的随嫁侍女,在府中侍奉多年,又深得唐老夫人信任,就连唐天若也要尊称一声“红棉姑姑”,且素来行事利索,得了吩咐便谆谆叮嘱府中下人,众人皆是恭顺应下。
交代完下人,红棉又带着随从几人前往夙玉阁。只是还未到夙玉阁门口,便远远听得争吵声,红棉不禁蹙眉,加快了脚步。
只见内务房的婢子迎冬正跪在地上苦苦哀求,死死拽着面前女子的裙摆,“知琴姐姐,迎冬求你了,将那些银霜碳还给奴婢吧!红棉姑姑吩咐了,这些碳火是要送去从云居的。”
本不耐烦的知琴一听从云居,立马变了脸色,急切道,“从云居?元帅回来了?!”
迎冬摇摇头,“元帅还未回来。”
这下知琴不爽快了,“既然元帅没回来,从云居哪用得着这银霜碳,你起开,我家小姐还等着我回去呢!”
抬手便欲扯开迎冬的手,奈何对方却依旧死死拽着裙角,不放弃地恳求。
“知琴姐姐若是要这碳火,再去取便是,只是姑姑吩咐了,新夫人生于南方,初来神都定是水土不服,不耐北方寒气的,叫奴婢将这碳火速速送去,奴婢不能耽误了呀!”
知琴急了眼,娇声微怒,“哼!改口倒是挺快,那花家小姐进了元帅府还没几个时辰呢。再说了,元帅他远在西疆,谁来跟她成大礼,还新夫人呢!笑死人了!”
红棉在一边听得差不多,便从暗处缓缓踱了出来,挑眉问道,“知琴姑娘方才在说什么,不妨再说一遍?”
红棉的出现着实让知琴吓了一跳,“红、红棉姑姑……”忙福福身行礼。
见知琴的模样,只听红棉鼻音冷哼一声,朗声道,“知琴姑娘且听好了,从今往后,夫人便是这帅府的女主人。姑娘虽出身沉香苑,但既已被元帅赎身至帅府,那便是帅府的下人。凡下人出言诋毁、蔑视、不敬主子,按府训,应杖责二十。来人啊!”
话音一落,随行的家丁便要上前拿下知琴,这下,知琴倒真是惊慌失措了,忙讨饶道,“姑姑饶命,知琴知道错了。知琴口不择言,该打!该打!”连连掌嘴。
就在这时,一曼妙女子从夙玉阁中碎步赶出,见到红棉,作礼求情,“红棉姑姑,知琴莽撞,可她有口无心惯了,教导无方乃是玉儿的过错,念在她初犯,便饶了她这回吧?姑姑若真要罚,便罚玉儿吧!”
红棉瞥了瞥玉生烟,虽是不满,但也只能松口,毕竟她知道这玉生烟仗着有几分姿色,又与已故的夫人眉眼间极为相似,在自家少主人心中颇有些分量。自己若真是动了她,恐怕少主日后回来也不好交代。
“玉姑娘言重了。既然玉姑娘都这么说了,红棉此次便作罢。只是望姑娘记着些,尊卑有序,奴才不懂事,做主子的,可也别这么不懂规矩。玉姑娘,你说是也不是?”
玉生烟闻言,秀眉微蹙,咬唇愤懑,转眼又笑意盈盈,温婉可人,“姑姑说的是,玉儿记住了。”
见玉生烟如此模样,红棉有些嫌恶,转而对迎冬吩咐道,“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银霜碳给夫人送去。”
迎冬愣了愣,才反应过来,马上夺了知琴手上的碳盒便往从云居跑去。
这夙玉阁的下马威也算是下了,红棉自也不愿久留,“玉姑娘好生休息,红棉便不叨扰了。”转身便领着一行人快步离开了夙玉阁。
待不见了红棉几人的身影,知琴终于忍不住怒道,“呸!不就是个下人!还当自个儿是帅府的女主人呢!……”
玉生烟责备地瞪了眼知琴,只见她气得小脸儿通红,骂骂咧咧个不停,“小声些,若是被人传了出去,怕是连我也救不了你!我与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我如今寄人篱下,这帅府不比过去在沉香苑,一言一行皆要谨慎。那红棉姑姑是帅府的掌事嬷嬷,就连天若都要敬她几分,在这帅府的地位绝非一般。下次莫要再这般莽撞了!”
知琴见玉生烟真是生了气,忙萎下来认错,“小姐教训的是,知琴记住了。”但似又想到了什么,问道,“小姐,你说,那花家小姐真是元帅娶进门的吗?元帅不是一直对小姐……”
还未说完,便见玉生烟神色哀伤,径自转身往夙玉阁内走去。
一阵夜风吹来,阴冷刺骨。脸颊传来丝丝冰凉,抬眼一看,竟是下雪了。映着月光,只呆呆地站着,眼看着细雪从零星的碎碎片片变成了漫天的窸窸窣窣。
呵……今年神都的初雪吗?……
玉生烟拢了拢衣襟,紧紧地捏着,就连一双纤纤玉手都因过度的用力,显得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