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上,竹儿见自家小姐始终眉头紧锁,眼神黯淡的模样,不管自己说什么都毫无反应,有些不忍,只能不断宽慰道,“小姐,您吃些东西吧,离家大半日了,您连滴水都未曾进口呢……老爷和夫人断然是不愿意看到小姐这般忧伤颓废的模样的。”
说罢,递上一杯茶水。
一听到爹和娘,灵犀这才算是有了反应,接过杯子,在掌间摩挲,视线不知看向哪里,出神地想着离家前爹爹与自己说的那些没头没尾的话。
爹,你说的那些话,究竟是什么意思?
半晌,收回神道,“竹儿,我们走了多久了?”
竹儿掀起车帘角看了看外头已经渐渐泛黄的天际,放下,刚想回答,便被一道不温不火的声音打断,“上路已有近三个时辰,如今已离开东越地界,只是离神都尚有一日路途,花小姐是否车马不适?”
话音落,马车侧帘便被再次掀起,灵犀看到了一张陌生的脸,一张眉目清秀、精致的男子的脸……
还未等灵犀开口,男子便接口道,“还未与花小姐打过照面,是末将疏忽了,末将端沐,是唐元帅麾下修罗军将首,奉元帅之命替他前来迎娶花小姐,”再仔细打量了灵犀一番,”……啧啧,花小姐果然是国色天香,眉目如画,天若这家伙真是好福气。”言罢,爽朗一笑。
此时,灵犀这才想起,此前在花府门口,从未注意过这些神都来迎亲的人……
转而,又涩涩一笑,替?古往今来,这替人迎亲的羞愧之事倒是让自己遇上了。唐弈,你竟这般看不上我吗?
端沐见灵犀神色不对,急忙解释道,“花小姐莫怪,只是近来西边蛮夷滋扰,边境百姓民不聊生,皇上下旨,命天若带兵前去,以保一方平安,这才让端沐替他前来的……”生怕这花家小姐若是一闹脾气,这可怎么办!
灵犀表情冰冷,只讥讽般一笑,“将军急什么。莫不是以为灵犀分不清孰轻孰重?”说罢,放下车帘。
端沐这下更急了,直接从马背跳到了赶车的将士身边,一把掀起车帘,神情极度认真。
这倒是着实将灵犀吓了一跳,竹儿更是直接缩去了角落。灵犀好看的眉头一蹙,微怒道,“停车。”
灵犀的这一声,不响,赶车的将士尚未听见,端沐已一把将缰绳拉住,停车了马车。跳下马车,示意众将士原地休整,又转身看向马车,着急地搔搔头,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此时,车帘掀起,竹儿跳下车,接过一只青葱玉手,小心地将自家小姐扶下了马车。
走出狭小的马车,新鲜的空气夹杂着丝丝冬日的冷意,让灵犀不禁缩了缩脖子,但也让她的脑袋清醒了不少。看了看周遭,自己早已不知身处远离东越哪片密林之中了。再看看越来越偏的日头,灵犀淡淡问道,“时辰已不早,不知在天黑之前会否到到镇佃?”
回身,看向端沐,灵犀倒也吃了一惊。眼前这自称修罗军将首的男子,身形有些纤弱,着一袭钩纹天青色广袖长袍,衣领处搭着上好狐裘,腰间单挂一枚透色暖玉,这般模样说是氏族大家的贵公子,倒是无人不信,但若是习武从军之人,恐怕……
端沐一愣,没料到灵犀会突然这么问,转而细细答道,“本能在天黑前到太华镇上,只是今日从花府出发便已晚了些时辰……”但想想,可千万别让人家感觉自己有责怪之意,又道,“末将本已着人加快车程,但如今看来,今日怕是要露宿山野了,我等行军打仗之人早已习惯了餐风露宿,营帐篝火,只是恐怕要委屈花小姐和竹儿姑娘了。”
已有些清醒,灵犀看了看端沐,轻叹一口气,道,“不过餐风露宿罢了,没什么委屈不委屈的,”转身上了马车,“有劳将军和诸位将士速速赶路寻一处平坦之地安营了。”
灵犀态度如此转折倒着实让端沐意想不到,稍愣片刻,才命人继续赶路,自己也翻身上马,紧紧跟在马车一侧。
山风吹得车帘布一开一合,透过间隙,端沐看着眉目不展的灵犀,心里也是百味杂陈。这花灵犀的事,自己多少已是了解了,娘亲病危却被突然远嫁,着实令人同情……而且,自己方才确也撒了个谎。西边蛮族来犯,天若本可以不去的,但却自请前往,将迎亲一事丢给了自己……
想到这儿,就忍不住在心里把唐天若骂了个狗血淋头,“……好你个死天若,你这让人姑娘知道了还怎么得了啊……”
不消一会儿,马车便停了下来,只听外头传来端沐的声音,“今夜便在此处扎营,在天黑之前速速升起营火,夜间轮守。”
这边声音刚落,车帘便被掀开,端木探进头来,问道,“长途跋涉,马车里憋屈的很,花小姐不如下车走走?”
出乎意料,灵犀神色并没什么异样,而是淡淡道,“也好。竹儿,下去走走吧。”说罢,提起裙摆便下了马车。
扎营之地倒是开阔,一眼望去多是半人高的荒草,不远处还有一条小河,身后便是此前路过的密林。一转眼,士兵们早已劈开大片荒草地,拾来干柴燃起营火,又围着火堆搭起了几个简易的营帐。
灵犀就这么闲走着,不知不觉就来到了方才看到的河边,许是因为冬季,靠近岸边的河床早已干涸,裸露出几块不小的磐石。抬眼看看天色,便对竹儿吩咐道,“去将‘临渊’取来,小心些。”
“是,小姐。”竹儿福福身,一路小跑回了马车处。不一会儿,便吃力地抱着一把极其精致、通体釉亮的古琴吃力的穿行在荒草间。
竹儿一边要护着琴,一边要拨开杂草,好不吃力,心里也不知道是为什么,小姐这时候居然想弹琴?
正腹诽着,竹儿只觉怀中一轻,眼前一亮,“呀!”琴呢?!
“竹儿姑娘拿着这么吃力,就让末将替你拿吧,”原是端沐不知何时出现,见竹儿这般辛苦,便出手相助,顺便将手中的两只野兔丢给了竹儿,“喏!竹儿姑娘便帮末将先提着这两只兔子,这冬日山林了无生机,末将废了好大劲儿才逮到两只兔子,竹儿姑娘可别让它们跑了!”
话音刚落,竹儿刚想叮嘱端沐要小心护着“临渊”,只见端沐纵身一跃,一眨眼便稳稳到了灵犀身边,急忙抱着兔子便跑了过去,“小姐,竹儿刚想让将军小心些的……”
从端沐手中接过“临渊”,放在腿上,灵犀眼角看向身侧的端沐,微微启唇,“多谢。”素手轻抚琴身,好不认真。
端沐看看琴,再看看灵犀,随口问道,“这把琴叫‘临渊’?”
灵犀赫然抬头看向端沐,有些意外,“将军知道?”
端沐认真地点点头,答道,“知道啊。”
“那,将军懂琴?”灵犀又问道,视线却已收回,只认真地抚着琴身。
端沐搔搔头,不好意思道,“嘿嘿,末将粗人,刀枪剑戟倒是在行,这琴,却是真真不懂,但是天若懂,哦,还有,玉姑娘,玉姑娘也很爱琴。看来今后花小姐在元帅府的日子便不会无聊了呢。”看了看“临渊”,恍然大悟道,“说起来,当初天若本欲花大价钱替玉姑娘买下‘临渊’,后来被告知已经被人买走,原来是花小姐!看来真是缘分啊!”
灵犀听得有意无意,并未接话,素手撩拨琴弦,幽幽琴声便四散开来,充盈空气,好似发出声音的不是这琴,而是周遭的荒草、树林、寒鸦……
端沐虽不懂琴,却也被深深吸引,他好像听到这琴声在说些什么,似是平淡,却又有些不甘……他一直站着,忘了方才自己过来的目的。
直到一曲终了,灵犀侧目,看向还呆呆站着的端沐,问道,“将军可是有何事?”
被灵犀这么一问,端沐这才回过神来,有些不好意思,“哦!花小姐,方才我去林子里转了一圈,好不容易逮到了两只兔子,一会儿烤了给小姐尝尝吧?”说罢,指了指被竹儿紧紧搂在怀里,放弃挣扎的两只野兔。
灵犀摇摇头,示意竹儿过来取琴。
竹儿看懂了自家小姐的意思,忙将兔子一股脑儿地塞到端沐手上,就跑去小心翼翼地抱起了灵犀膝上的古琴。
灵犀起身,走到端沐面前微微福身,“多谢将军好意。只是灵犀自家母病重以来便在佛祖面前许过愿,不杀生,不沾染荤腥,只求家母有所好转。所以……”顿了顿,看向端沐手中的兔子,恳求道,“这兔子不知将军能否放生了去?”
眼前这个女子眼中充满认真,端木知道,她是真得在请求自己,忙将手里的兔子往地上一丢,拍拍手上的兔毛,“无碍。小姐如此纯善,佛祖一定会遂了小姐的愿的。”
这才刚说完,端沐就听不远处营地传来喧闹声,“看!有兔子!快抓住!呀!那儿还有一只!快!”
一听这动静,端沐急了,搔搔脖子,好不尴尬,回过身冲着营地便喊,“抓什么兔子!都想找打是不是!”
话音刚落,另一边立马没了动静。端沐看了看灵犀,不好意思道,“小姐放心,末将绝不会让那些家伙动那两只兔子的歪脑筋。”说罢,一个飞身便消失在灵犀面前。
灵犀是能无奈摇头,不禁嗤笑出声。
倒是个有趣的人……
转身对竹儿道,“放回去吧。”
竹儿点点头,会意地取走灵犀膝上的古琴,刚想走,又被唤住,“对了……”灵犀顿了顿,又道,“车上的素点,你留下些,两人够吃就好,剩下的拿去给这些将士们分了吧。”
“是。那小姐是……”竹儿看自己小姐没有要回车上的意思。
“我在这儿坐会儿。”看出竹儿的意思,回身缓缓在方才的石头上坐下,望着天边半落的夕阳发呆。
竹儿办事一向利索,没过多久,就把素点分发完毕,提着一个小食盒,和一件长袍便回到河边,将外袍轻轻披在灵犀身上后,又静静地退到一边站着。
服侍灵犀已有多年,对于她的脾气竹儿了解地一清二楚。自被送到灵犀身边,她便发现灵犀喜静,尤爱一个人坐着发呆。只是,或许在夫人病重之前,她想的是如何经营花家,而现在,是如何让夫人的身子有所好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