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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有随从小跑过来,给每人发一朵白花、一枝白玫瑰,各自戴好白花之后,几个人手持玫瑰步入馆内。
按说火葬场通常都会接待好几家,但在大年初二就办丧事的人家少有,所以偌大的场馆只有他们几个人。
馆内已经布置好了,整个大厅摆满了白玫瑰和白菊,一幅巨大的黑白照摆在灵堂正中。
照片上,妈妈巧笑嫣然地望着小金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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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的眼泪瞬间奔涌而出,她想放声大哭,想把心里所有的内疚都释放出来,但她不能。
妈妈躺在棺材里,表情平和,就像还沉浸在6年的沉睡中没有醒来。
而此时此刻,她多么希望妈妈只是在沉睡,而不是…死去。
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下来,流吧,至少在这种场合可以堂而皇之地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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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叔叔在妈妈的棺木旁默默伫立,明知道会被烧掉,他还是为妈妈订制了上好的棺木。
这会儿,小金鱼终于可以好好地端详钟义无需担心被他发现了,这一端详吓了一跳。
他头发有些凌乱,满腮细碎的胡茬,仿佛苍老了好几岁。这是小金鱼从没见过的形象。
成熟男人的沧桑感扑面而来,一点点邋遢并没有遮掩这个男人的英俊,反而添了几分性感。
我在想什么?她赶紧收回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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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旁的姥姥把她的手握在手中不停地摩挲,感觉有泪水滴落,一回头,姥姥早已老泪纵横。
殡仪馆本就人少,大家又都压抑着默不出声,使得整个场馆透着紧张。
随着瞻仰遗容的脚步缓慢行进,几个人绕着遗体将手中的白玫瑰一一放入棺木。
姥姥渐渐地哭出了声,小金鱼也就不再紧绷着,有了哭声,接着是钟义,甚至是钟夫人,也有了啜泣声。
钟夫人应该最恨妈妈了,为什么她还会来参加妈妈的葬礼,居然还会为妈妈流眼泪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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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环顾四周,殡仪馆内只有妈妈的遗像下摆放着两个超大花圈。
在这个城市,妈妈的世界里只有爸爸,为了爸爸甚至都没有自己的朋友。
爸爸死后,她的世界就只剩下我。为了我幽居山谷,孤独到葬礼都没几个人前来悼念。
对了,那个叫李明苏的“闺蜜”呢?不管她是何居心,这种时候怎么能不到场呢?
她想要的钟叔叔就在这里,难道她已经嫁人不需要再假惺惺扮作妈妈的闺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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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眼光流动着,在挽联上停住了。
上联:梅花流水杳然去
下联:徒留哀思满地伤
落款:钟义、明苏敬挽
钟义、明苏…钟夫人就是李明苏!
“怎么了?”姥姥感觉出小金鱼脚步的停顿。
“哦,没怎么。”她慌乱地回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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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真是得到你母亲的真传呢。”她想起了钟夫人那一记巴掌之后说过的话。
我怎么没想到话里别有深意呢?这话显然对妈妈是了解的呀,也许当时太慌乱了,才会如此迟钝。
她忍不住望向钟夫人,她正拿着手帕拭泪,鼻头哭得红红的。这副样子完全不像是装出来的。
人啊,是多么矛盾的物种。一方面痛恨着,一方面却仍然恋恋不舍。
就像现在我望着她的感觉,一方面敬畏着,一方面嫉妒着,另一方面又觉得她是那么可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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瞻仰完遗容就是等候火化了,小金鱼看到钟夫人独自走出了殡仪馆。
迟疑了一下,她也走了出去。
只见钟夫人从大衣口袋中掏出一个烟盒,取出一支纤细的烟,点燃,靠在门外的柱子上吸了起来。
“吸烟会导致早衰,增加心血管病和癌症的患病几率。”她首先打开了交谈的局面。
钟夫人回过身来,疑惑着望着她。
“我奉劝你还是少抽烟的好。”
钟夫人冷笑一声,“小小年纪,懂得不少嘛。不过,还是我奉劝你一句吧,别年纪轻轻就那么重心机。”
说完,她已经逼近小金鱼面前,向她脸上吐出一口烟,眼神不屑地转向旁边,不再看她。
“哦?是吗?比起你为了得到钟义而假扮我妈妈的闺蜜来,我基本上可以算作毫无心机。”
钟夫人猛地回头盯着她,眼神复杂,珍珠耳坠胡乱地摇晃着,想必内心也如此慌乱吧。
小金鱼也转过身去不再看她,内心充满了胜利的喜悦,说不清是为了自己还是妈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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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秒钟之后,钟夫人贴近她的耳边,轻笑道:“小姑娘,别张狂,我什么都知道。小心我掀出你对你妈妈做的事。”
小金鱼心一紧,恐惧迅速蔓延到全身,让她浑身动弹不得。
“怎么?怕了?呵呵~这会儿害怕了?当时下手挺狠的嘛…”钟夫人的嘲笑声戛然而止。
接着身后传来钟义的声音,“你在跟她聊什么?”
小金鱼感觉自己仿佛被万能胶粘到地上,只能听他们的交谈,却无法回头。
“你紧张什么?哼,一个能开口说爱你的13岁小女孩,我能对她说什么?”
“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什么了?我哪一句是在胡说?情圣?”
“……”
“好了,我受够这母女俩了,对于她俩,还是你比我更懂得‘呵护’。”
李明苏转身进了殡仪馆,将钟义和小金鱼留在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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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难熬的沉默过后,“小金鱼,你阿姨的话不需要理会。”
“她是妈妈的朋友吗?”
“呃…是,只是她们之间有些误会。”
“就像我们吗?”
“嗯?…哦,呃…小金鱼,其实我早就想跟你好好聊聊了。来,我们坐下聊。”
钟义率先坐到阶梯上,小金鱼也缓缓地坐下。
马上就有随从搬着两把椅子出来,钟义让他们退下,随从会意地走开,并关上了殡仪馆的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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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金鱼,我知道你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在很多方面,你的心智超出了同龄人。所以,你能对我产生那种感情是可以理解的。”
“叔叔这几天想了很多,可能是这些年来我对你的照顾,让你对我产生了某种依赖。”
“就像是女儿对父亲的依恋,你懂吗?这其实并不是真实的爱情,你明白吗?”
“我知道你现在未必承认这些,等你长大遇到真心爱慕的男人,就会理解我的话了。”
“钟叔叔一直在等你长大,盼望着有那么一天,能够把你的手交到真心爱你的男人手里。”
小金鱼静静地听着,不插话,也不回应,她明白钟叔叔温柔的拒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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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我心里就跟灵灵一样,都是我最挂念的人,叔叔为了你们能做任何事。”
“尤其是现在,你妈妈不在了,你就是我的亲生女儿,我希望你能把我当作你的父亲。”
“从前的事发生就发生了,也无法挽回,让我们向前看吧。”
“我希望我们能像从前那样相处,在叔叔眼里,你还是那个乖巧、懂事的小女孩。”
“我正在计划一些事,等忙完了这些事,我会去找姥姥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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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还爱我妈妈吗?”
钟义显然被这个问题问愣了,停顿了几秒才回答:“对,一直爱。”
“爱她什么?”
钟义笑了,“你知道面对你说这些很难启齿。”
“我想知道,请告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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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你妈妈跟你一样是个与众不同的姑娘。”
“初次听你爸爸说他交了一个彝族女朋友的时候,我只是好奇。”
“后来去见你妈妈,我发现她浑身始终笼罩着一种气定神闲的感觉,跟别的女孩不一样。”
“而且我和你爸爸讲小时候的糗事,一顿饭吃了好几个小时。她就安静地坐在那里微笑着聆听。”
“不怨、不烦,娴静得好似一朵莲花。怎么说呢...”他陷入了沉思。
“你妈妈仿佛有一种能让整个世界停止纷杂的魔力,只要她微笑着注视,内心就能平静下来。”
“尤其是可以穿透人心的歌声…慢慢地,我就上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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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你当时有女朋友了…我是说…你当时肯定已经有女朋友了。”
“女朋友?呵呵~什么女朋友,我没有女朋友。”
这跟妈妈的日记对不起来呀,可又不好直接问“李明苏是怎么回事”,肯定有我未曾了解的隐情。
“你刚才说阿姨跟我妈妈是朋友,她们是怎样的朋友?”
“这个…她们曾经是朋友,你父亲刚离世的那段时间,你阿姨陪了你妈妈一段时间。”
这又是怎么回事?难道钟夫人跟妈妈果真是闺蜜?一看她就跟妈妈不是一路人,怎么可能?
再说,谁能够忍受自己爱的男人心里一直有别人,自己还要去关心那个人的道理?
这说不通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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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你爱阿姨吗?”
钟义笑了,“小金鱼,能允许叔叔保留一点隐私吗?”
“哦,好,当然。”
本来还想问“既然你一直爱着我妈妈,为什么还要跟她的‘闺蜜’结婚呢?”这下也不能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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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有什么问题要问吗?”钟义转过头来盯着她问。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天空居然放晴了,阳光映照着他的脸,眼睛带着笑意,睫毛微微颤动着。
不能这样盯着我啊~让我怎么去忘记这样的你?
“喔~好冷啊~我们进去吧。”她赶忙站起身,生怕被钟义看出内心的不舍与牵挂。
“这么说,我们达成协议了?还跟以前一样?”
“嗯。给您带去了困扰,对不起。”钟义微笑着摸了摸她的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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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了,你放心,姥姥不知道,我没告诉任何人。”他小声地告诉小金鱼。
那么,钟夫人是怎么知道的?我要不要告诉钟叔叔呢?
唉,还是算了吧,这件事再也不想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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葬礼结束后,小金鱼抱着妈妈的遗像和姥姥坐入汽车。
钟义将两个骨灰瓶交给姥姥,开车回到山谷的家。
将妈妈的遗像和骨灰瓶摆好后,三人抱着另一个骨灰瓶爬到后山,将骨灰撒入山中。
回到家,姥姥留钟义吃了饭再走,他爽快地答应了。小金鱼明白,他这是为了消除尴尬。
饭后,钟义并没急着回去,跟姥姥谈了很久之后才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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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饭时,姥姥对小金鱼说出了钟义的打算。
“你钟叔叔还是想把咱俩接出去住,他是觉得离得近能更好地照顾我们,是一番好意。”
“他还说,咱们不住他家里,他另找了一处房子,离他家很近。”
原本钟叔叔是想让我和姥姥去家里住的,如今那层窗户纸一捅破,大家再住在一起难免尴尬。
从他家变成另找住处,想来钟叔叔费了不少心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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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先是因为要守着你妈妈,所以我没同意。”
“现在你妈妈不在了,我觉得与其让你钟叔叔每周过来,还不如咱们过去,别让你钟叔叔那么辛苦了。你说呢?”
“嗯。”小金鱼心不在焉地答应着,心里却在想那些妈妈的日记,搬走了怎么看呢?
“好,那我一会儿就给你钟叔叔打电话,咱们搬走了正好收拾…”
“不行!”
姥姥被小金鱼这一嗓子吓了一跳,“怎么了?”
“嗯…就是…我想过了十五再搬。”
“嗐,你这丫头,还以为什么事呢,吓我一跳。好吧,我去跟他说。”
看来要抓紧时间看了!争取在搬家前看完所有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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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我们去爬香妃山,在山顶,钟义提议每个人必须对着山谷大声喊出真心话。
接着他就喊了一句“好喜欢你呀知道吗?”明苏紧跟着也喊了一句“刚才那人是傻瓜!”
把我们笑坏了!这俩人真是“不是冤家不聚头”啊。
金航喊的是“我爱梅茵~”
他一向是个低调的人,所以听到那句话在山谷回荡,我感动得都掉眼泪了。
话我喊不出来,就对着山谷唱了《阿杰鲁》。
唱完之后,金航紧紧地抱住我,对我说“不要怕”,然后在山风中亲吻我的额头。
钟义和明苏不知为什么都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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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什么哭呢?是因为看到妈妈和爸爸的爱情吗?真是的,干嘛要哭。
小金鱼把头仰到床头,虽然如此,眼泪还是不争气地流了下来。
她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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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记============
天气越来越热,这里的夏天跟我们那里不同,空气湿湿的。
明天金航要教我游泳,我叮嘱他别告诉钟义,我可不想让他俩看到我笨拙的样子。
我不仅要学游泳,还要学潜水。金航的梦想就是我的梦想,加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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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航给我画了一幅肖像画,画得那么丑,还“美人卷珠帘”呢。
他说我的画画得很好,应该去报考美院而不是海洋学院。
又说,幸好我误打误撞地考了海洋学院,否则就不会遇到我了。
想想他说得对,这就是缘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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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航为我报了夜校,说不能埋没了我的美术天分。为了陪我,他也从那儿报了一个英语班。
钟义居然也报了,说是为了日后跟金航的事业走向世界打基础。
金航笑他,从没见富家子弟上夜校学英文的。
于是每晚上完课,他们两个就送我回宿舍,被同学称作“哼哈二将”。
好几个女同学都让我介绍她们认识钟义,可他说“没兴趣”。
金航笑他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说是“曾经沧海难为水,除却巫山不是云”。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跟明苏复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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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过得可真快呀,转眼一学年就要结束了。
金航建议我毕业后改读美术专业,钟义也为我找了导师辅导专业。
导师说准备一年报考美术学校不会有问题,金航就给我鼓劲儿,说我一定行。
他想毕业后跟钟义一起成立研究室。我觉得以他的专业+钟义的聪明一定行!
一起加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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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跟金航去碧螺湾潜水,怪不得他跟钟义喜欢潜水呢,海底生物太神奇了。
水母真的好可爱啊!金航说,水母的基因导致它的身体能发出荧光。
我说,如果我们人也有这种功能,晚上就不用打着手机照明了。
他说,不止这些,如果这种基因技术能运用到医学上,作用就大了去了。
我们还发现了一颗珍珠!金航说我就是那旺夫的命啊,一定要娶了我!
这算是求婚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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